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聲音大得幾乎要掩蓋掉巷口那群暴徒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和污言穢語。達婭蜷縮在散發着惡臭的垃圾箱後面,冰冷的金屬盾牌緊緊抱在懷裏,仿佛這面來歷不明的盾牌是唯一能給予她安全感的物件。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帶來細微的刺痛,幫助她維持着最後一絲清醒,對抗着幾乎要將她淹沒的恐懼。
回去?回那個陽光明媚、充斥着薯片和可樂味道的漫展?還是回那個被卡車撞飛前,充斥着夕陽和安寧的平凡日常?不,那一切都被那個該死的、打遊戲的狐狸耳少女一腳踹碎了。她現在身處這個名爲夜之城的煉獄,呼吸着混合了鐵鏽、腐臭和廉價合成香料的有毒空氣,並且即將成爲一群改裝了殺人義體的暴徒的獵物。
坐以待斃?絕不!她不想變成垃圾堆裏那具已經開始腐爛、被蒼蠅圍繞的無名屍體的一部分。
【警告:檢測到多名高威脅性敵對目標接近。建議宿主立即規避。】
腦海中,冰冷的系統提示音再次響起,不帶任何感情,卻像一根針,刺破了她的僵直。
對,規避!必須離開這裏!
達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腎上腺素開始洶涌,沖刷着四肢百骸。她小心翼翼地探頭,快速掃視着這條死胡同的深處。除了堆砌的廢棄物和斑駁的牆壁,似乎沒有出路。不,等等……在巷子最深處,陰影最濃鬱的地方,似乎有一道鏽跡斑斑的鐵絲網,年久失修,底部被撕裂開一個不小的缺口,大小剛好容一個人勉強鑽過。缺口後面,是更加深邃的黑暗,以及隱約傳來的、屬於這座城市的、另一種層面的喧囂——懸浮引擎的轟鳴和遠處傳來的、經過擴音器放大的廣告噪音。
就是那裏!
沒有時間猶豫了。獵人們的腳步聲已經到了巷口,粗魯的叫罵聲清晰可聞。
“媽的,那臭老鼠肯定躲在裏面!”
“聞到了嗎?新鮮的、沒改造過的肉味兒!嘿嘿……”
“別廢話,抓出來,看看有什麼值錢的零件!”
達婭深吸一口氣,將那面沉重的盾牌背在身後——系統出品的女仆裝似乎考慮到了這點,盾牌靠近背部時,傳來一聲輕微的“咔噠”聲,似乎被某種磁力裝置暫時吸附住了——然後她壓低身體,像一只受驚的貓,貼着牆根的陰影,用最快的速度沖向那道鐵絲網。
腳下的污水被她踩得濺起,發出輕微的吧唧聲。每一步都讓她心驚肉跳,生怕引起注意。
近了,更近了!
她沖到鐵絲網前,毫不猶豫地俯身,準備從那個缺口鑽過去。鐵絲網的斷口尖銳猙獰,勾住了她女仆裝的裙擺,發出“刺啦”一聲輕響。
“那邊有動靜!”一個尖銳的聲音立刻吼道。
糟了!
達婭心頭一緊,用力一扯,布料撕裂,她也顧不上了,手腳並用地往缺口外爬。
就在她的上半身剛剛探出鐵絲網,還沒來得及收回雙腿的瞬間——
“咻——!”
一道熾熱的高能粒子流帶着死亡的氣息,擦着她的發梢飛過,擊打在對面牆壁上,留下一個焦黑的、邊緣還在熔化的坑洞,發出“滋滋”的聲響。空氣中瞬間彌漫開一股臭氧和燒灼岩石的混合怪味。
達婭嚇得魂飛魄散,幾乎是憑借本能,猛地向前一撲,整個人狼狽地滾到了鐵絲網的另一邊。碎石硌得她生疼,但求生的欲望壓倒了一切。
她回頭,透過鐵絲網的孔洞,看到了那幾個追來的“獵人”。他們已經來到了鐵絲網前,霓虹燈的光斑投射在他們滿是植入體和傷疤的臉上,顯得格外猙獰。其中一個人舉着還在冒着縷縷青煙的能量手槍,槍口正對着她剛才的位置。
“嘿!是個小妞!”舉槍的那個家夥吹了個口哨,他那只有一只的電子眼閃爍着紅光,“穿的還挺別致!是上城區的玩物跑丟了嗎?”
“管她是什麼!抓住她!這細皮嫩肉的,拆了賣器官或者整個兒賣給‘歡樂屋’都能賺一筆!”另一個手臂被改裝成巨大液壓鉗的壯漢獰笑着,聲音如同砂紙摩擦。
“這破鐵絲網擋得住誰?”第三個身材相對瘦小,但雙腿明顯改裝了反關節義肢的家夥,不耐煩地啐了一口。他上前一步,那雙覆蓋着金屬甲殼的手臂猛地抓住鐵絲網,義肢肌肉纖維束發出“嗡”的充能聲,然後用力一扯!
“刺啦——!”
令人牙酸金屬撕裂聲響起,那道本就脆弱的鐵絲網如同破布般被輕易撕開一個更大的口子。
絕望如同冰水,瞬間澆透了達婭的全身。她原本以爲這道屏障能稍微阻擋他們片刻!
“跑!”腦海中只剩下這一個字。
她猛地從地上彈起來,甚至來不及拍掉身上的塵土,轉身就向着這條新的、同樣陰暗但似乎通向更廣闊區域的巷道深處亡命狂奔。身後,是暴徒們興奮的嚎叫和雜亂的腳步聲。
“抓住她!”
“別讓她跑了!”
“打斷她的腿!看她還怎麼跑!”
“咻!咻咻——!”
又是幾發能量彈擦身而過,擊中兩旁的牆壁和堆放的廢棄物,爆開一團團火花和碎片。達婭只能憑借本能,做出之字形的規避動作,沉重的盾牌在背後不斷撞擊着她的脊背,提醒着它的存在。
【環境分析:當前區域爲“鏽帶區”邊緣,治安等級:極低。】
【檢測到宿主正在被追擊,生理指標急劇上升。建議:利用復雜地形擺脫追蹤。】
系統的提示音還在冷靜地播報,但此刻聽起來更像是諷刺。
利用地形?怎麼利用?她對這裏一無所知!
這條巷道錯綜復雜,如同迷宮。兩旁是高達數十米、幾乎遮蔽了所有自然光線的廢棄廠房外牆,牆上布滿了排泄管道和鏽蝕的消防梯。頭頂偶爾有懸浮飛車拖着光尾高速掠過,帶來短暫的光明和震耳欲聾的噪音。地面上堆積着各種難以辨認的垃圾和維修零件,稍不注意就會絆倒。
達婭拼命地跑着,肺部火辣辣地疼,仿佛要炸開一樣。她的體能只是一個普通女大學生的水平,穿着這身雖然強化過但依舊不算適合劇烈運動的女仆裝,背着沉重的盾牌,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奔跑,體力正在飛速消耗。
“不行……快跑不動了……”她感覺雙腿如同灌了鉛,速度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
身後的追兵卻越來越近,他們的義體顯然提供了更強的體能和速度。那個反關節腿的家夥甚至幾個跳躍,就拉近了一大段距離。
“小美人,別跑啊!陪哥哥們玩玩!”液壓鉗壯漢的淫笑聲幾乎就在腦後。
就在這時,達婭眼角的餘光瞥見側前方有一個更加狹窄的、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似乎是兩棟建築之間的夾縫。裏面堆滿了廢棄的油桶和建築材料,一片漆黑。
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她用盡最後力氣,猛地拐了進去,身體緊緊貼着冰冷潮溼的牆壁,希望能借此躲過一劫。
腳步聲在夾縫口停了下來。
“鑽進去了?真是自尋死路!”能量槍手冷笑道,“這裏面是條死路,我以前來過。”
“那就好辦了。”液壓鉗壯漢甕聲甕氣地說,“省得我們追了。你們兩個,從上面繞過去,堵住另一頭。我進去把她揪出來!”
達婭在黑暗中聽到他們的分工,心沉到了谷底。死路?還被包抄?
她絕望地看向夾縫深處,果然,在盡頭是一面高大的、沒有任何窗戶的混凝土牆壁,徹底封死了去路。難道剛來到這個世界,就要以這種悲慘的方式結束嗎?
不!她還有盾牌!
她猛地將背後的盾牌取下,緊緊握在手中。冰冷的觸感傳來,似乎帶着一絲奇異的力量,讓她慌亂的心稍微安定了一點點。雖然不知道這面盾牌具體有什麼用,但那個狐狸耳少女隨手給的東西,總該有點特別吧?
“嘿嘿,小老鼠,躲好了嗎?叔叔來找你了!”液壓鉗壯漢沉重的腳步聲在狹窄的夾縫內回蕩,越來越近。
達婭背靠着盡頭的牆壁,雙手死死握住盾牌,橫在身前,屏住呼吸,眼睛死死地盯着夾縫入口的方向。她能聽到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也能聽到那個壯漢粗重的呼吸聲。
一個巨大的、籠罩在陰影中的輪廓出現在夾縫口,擋住了外面透進來的微弱霓虹燈光。那對巨大的、閃爍着寒光的液壓鉗,在黑暗中如同怪物的獠牙。
“找到你了!”壯漢看到了蜷縮在盡頭的達婭,發出得意的笑聲,大步走了過來。
就在他距離達婭還有三四米遠,伸出那只巨大的液壓鉗,準備將她攔腰夾住的瞬間——
【檢測到宿主面臨直接物理威脅,“基礎格擋”程序自動激活。】
系統的提示音再次響起。
緊接着,達婭感覺一股微弱但清晰的熱流從握住盾牌的雙手涌入,瞬間流遍全身,最後匯聚到盾牌之上。盾牌中心那個原本只是微光閃爍的核心,驟然亮起,散發出柔和的乳白色光輝。同時,她的手臂仿佛被一種無形的力量引導着,自然而然地做出了一個標準的格擋姿勢,將盾牌穩穩地架在了身前。
“鐺——!!!”
一聲沉悶巨大的金屬撞擊聲在狹窄的空間內爆開,震得達婭耳膜嗡嗡作響!
壯漢那足以夾斷鋼筋的液壓鉗,結結實實地砸在了看似單薄的盾面上!預想中盾牌碎裂、自己被當場擒獲的場景並沒有發生。盾牌紋絲不動,表面那層乳白色的光暈如同最堅韌的屏障,將所有的沖擊力完全吸收、化解。只有一股強大的反震力通過盾牌傳遞到達婭的手臂,讓她感到一陣酸麻,但遠未到無法承受的地步。
反倒是那個液壓鉗壯漢,被這突如其來的、遠超預期的反作用力震得踉蹌後退了兩步,液壓鉗的關節處甚至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嘎吱”聲。他那只完好的肉眼瞪得溜圓,充滿了難以置信。
“什麼鬼東西?!”他驚疑不定地吼道,“這破盾牌……”
達婭也愣住了,她看着手中散發着微光、毫發無損的盾牌,心中涌起一股劫後餘生的狂喜和更大的茫然。這盾牌……真的有用!
就在這時,夾縫的另一頭也傳來了腳步聲,另外兩個暴徒已經繞了過來,堵住了她的退路。
“怎麼回事?老熊,還沒搞定?”能量槍手不耐煩地喊道。
“這妞的盾牌有古怪!”被稱爲老熊的液壓鉗壯漢甩了甩被震麻的手臂,眼神變得更加凶狠,“一起上!我看她能擋幾下!”
前有狼,後有虎。達婭剛剛升起的一點希望瞬間又被壓了下去。一次格擋或許能僥幸,但面對三個裝備了戰鬥義體的暴徒圍攻,她絕無勝算!
她的目光焦急地掃視着周圍,突然,定格在頭頂上方大約四五米處的一個鏽蝕的消防梯平台上。平台連接着一條狹窄的、通往旁邊建築內部的金屬走道。
那是唯一的機會!
趁着面前的老熊還在驚疑不定,以及後面的兩人還沒完全逼近,達婭猛地將盾牌再次背回身後(磁吸裝置再次傳來“咔噠”聲),然後手腳並用,抓住牆壁上凸起的管道和裸露的鋼筋,開始向上攀爬!
“她想跑!”反關節腿的家夥反應最快,立刻躍起,金屬義肢在牆壁上蹬踏,試圖攔截。
但達婭求生的本能激發了潛能,加上身上這套女仆裝似乎也提供了一些微妙的助力,她的動作比平時敏捷了許多。在對方抓住她腳踝之前,她險之又險地攀上了那個消防梯平台。
“砰!”反關節腿的家夥撲了個空,重重地撞在牆上。
“開槍!打她的腿!”老熊在下面氣急敗壞地吼道。
“咻!咻!”
能量彈射在平台邊緣,火星四濺。達婭不敢停留,沿着那條狹窄的、搖搖欲墜的金屬走道向前狂奔。走道連接着旁邊一棟似乎已經廢棄的工廠建築,窗戶大多破損,裏面黑洞洞的。
她毫不猶豫地從一扇沒有玻璃的窗戶翻了進去。裏面是一個巨大的、空曠的車間,地面上堆積着厚厚的灰塵和廢棄的機器零件,空氣中彌漫着濃重的機油和鐵鏽味。只有幾縷霓虹燈光從破損的屋頂縫隙中射下,形成一道道詭異的光柱。
她聽到身後,那三個暴徒也罵罵咧咧地爬上了走道,追了進來。
“分頭找!她跑不了多遠!”
達婭借助廢棄機器的掩護,在巨大的車間內穿梭,如同驚弓之鳥。她能聽到對方沉重的腳步聲和義體運轉的嗡鳴在不同方向響起,心髒幾乎要跳出喉嚨。
必須離開這個車間!外面,或許還有別的出路!
她朝着記憶中城市喧囂聲傳來的方向——車間的另一端——摸去。幸運的是,那裏有一扇巨大的、半敞開的金屬卷簾門。
她矮身從卷簾門下鑽了出去,眼前豁然開朗。
她站在一條相對寬闊一些的街道邊緣。街道上車流(主要是各種改裝過的地面車輛和低空懸浮摩托)穿梭不息,兩旁是閃爍着全息廣告的店鋪,行人(大多身上都有着明顯的義體改造痕跡)步履匆匆,神情冷漠,對發生在陰暗角落裏的追逐似乎早已司空見慣。
她需要混入人群!或者找到交通工具!
她的目光急切地掃視着,突然定格在街道對面一個懸浮在半空中的、有着流線型車身的巨大交通工具上。它停靠在一個簡易的站台旁,車身側面噴塗着“NCART - 第七區環線”的字樣,以及一個巨大的、代表着夜之城市政交通(或者說,控制着交通的公司)的徽標。
空中列車!
就像她原本世界的地鐵或公交車一樣!
列車門正在緩緩關閉,發出“嘀嘀”的提示音。
就是它!
達婭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像一道離弦之箭,沖向街道對面。她無視了刺耳的刹車聲和司機的怒罵,在車門即將完全閉合的最後一刹那,側身擠了進去!
“哐當!”
車門在她身後嚴絲合縫地關閉。列車微微震動,開始平穩地加速,脫離站台,融入空中那川流不息的車流之中。
達婭癱軟地靠在冰冷的車門內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汗水浸溼了她的額發,身上的女仆裝也沾滿了灰塵和污漬,看起來狼狽不堪。她透過車窗,看向站台方向。
那三個暴徒剛剛追到站台,眼睜睜看着列車升空離去。老熊憤怒地揮舞着液壓鉗,砸向旁邊的廣告牌,引得火花四濺。能量槍手則陰沉地盯着列車遠去的方向,似乎記下了什麼。
他們沒能上來。
安全了……暫時安全了。
達婭順着車門滑坐在地上,雙臂抱住膝蓋,將臉深深埋了進去。劫後餘生的虛脫感,混雜着對這個陌生世界的恐懼、對自身處境的絕望,以及一絲絲憑借自己(和那面古怪的盾牌)逃出生天的微弱成就感,如同潮水般沖擊着她緊繃的神經。
列車在夜之城璀璨而冰冷的霓虹燈森林中穿行,窗外是飛速掠過的、代表着無盡混亂與剝削的都市剪影。車廂裏還有其他乘客,大多冷漠地瞥了她這個衣着怪異、狼狽不堪的女孩一眼,便不再關注,沉浸在自己的終端屏幕或神經植入體的幻境中。
沒有人關心她從哪裏來,經歷了什麼,又將去往何方。
在這個崩壞的世界裏,她只是一個意外的闖入者,一個孤獨的、背負着莫名其妙“系統”的逃亡者。
【新手引導任務“生存(至天亮)”進行中……】
【警告:宿主已被“鐵爪幫”成員標記,低度威脅。建議盡快提升實力或尋求庇護。】
系統的提示音再次冰冷地響起,打破了達婭短暫的鬆懈。
她抬起頭,看着車窗玻璃反射出的、自己那蒼白而迷茫的臉龐,以及身後那面依舊吸附在背上、沉默而堅定的金屬盾牌。
夜還很長。而她的冒險,或者說,她的生存掙扎,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