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上的日歷被風吹動，紙頁譁啦作響。陳立東的目光在今天的日期上停留了片刻——那個被他用紅筆圈出來的數字，在滿紙的灰黑色墨跡中顯得格外醒目。
今天是他的生日。
父親出院已經一個星期了，雖然還需要定期復查，但總算能夠在家靜養。這些天來，陳立東公司醫院兩頭跑，整個人瘦了一大圈。但他從來沒有抱怨過，只要父親能一天天好起來，再多的辛苦都值得。
下午四點，他特意提前結束了工作。張海濤在辦公室門口攔住他，遞過來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盒。
“生日快樂。”張海濤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晚上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陳立東搖搖頭，接過禮物：“今天想早點回家，秀雅可能準備了晚飯。”
這話說出口，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心虛。這些天王秀雅的心思全在李建明身上，哪裏還會記得他的生日？但內心深處，他還是存着一絲微弱的期待——也許，只是也許，她會記得這個特殊的日子。
回家的路上，他特意繞道去了一趟超市，買了王秀雅最愛吃的蝦和幾樣時令蔬菜，又在一個老字號的蛋糕店挑了一個小巧精致的奶油蛋糕。蛋糕不大，剛好夠兩個人分着吃，上面用果醬寫着“生日快樂”四個字。
廚房裏飄出飯菜的香氣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陳立東把最後一道菜端上桌，又小心翼翼地把蛋糕放在桌子中央。他看了看時間，六點半，王秀雅應該快下班了。
桌上的菜都是她愛吃的：白灼蝦、清炒芥藍、糖醋排骨，還有一鍋冒着熱氣的玉米排骨湯。這些都是他特意照着菜譜學的，就爲了能讓她下班後能吃上一口熱乎的飯菜。
牆上的掛鍾滴答作響，分針一圈圈地轉動。陳立東坐在餐桌前，看着蛋糕上漸漸融化的奶油，心裏的期待一點點冷卻。
七點半，門外終於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陳立東立刻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領，臉上不自覺地露出笑容。
門開了，王秀雅和李建明一前一後地走進來。兩人臉上都帶着笑意，似乎在聊着什麼開心的事。
“立東，快，再加兩個菜！”王秀雅一進門就大聲說道，語氣裏是掩不住的興奮，“今天建明找到一份臨時工，在城南的商場做保安！我們得給他慶祝一下！”
陳立東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看着王秀雅脫下外套，順手遞給李建明；看着李建明熟練地把外套掛好，儼然一副男主人的姿態；看着桌上那個被忽視的蛋糕，和滿桌已經涼透的飯菜。
“今天……”陳立東張了張嘴，聲音幹澀，“是我的生日。”
王秀雅愣了一下，這才注意到桌上的蛋糕。她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尷尬，但很快就被不耐煩取代。
“哎呀，忘了！”她揮了揮手，像是在驅趕什麼不重要的東西，“下次給你補過。今天先給建明慶祝，他找到工作不容易。”
陳立東站在原地，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間涼透了。他看着王秀雅興高采烈地拉着李建明在餐桌前坐下，開始張羅着要再炒幾個菜；看着李建明故作謙遜地說“不用麻煩了”，眼睛卻不住地往桌上的菜瞟。
“還站着幹什麼？”王秀雅回頭看了他一眼，眉頭微蹙，“快去啊，再加個紅燒肉，建明愛吃。”
就在這時，門鈴響了。
陳立東機械地走過去開門，門外站着的是王秀雅的哥哥王建軍。他手裏提着一個紙袋，看見陳立東，笑着遞過來：“立東，生日快樂。這是媽讓我帶過來的，她親手織的毛衣。”
陳立東接過紙袋，喉嚨發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王建軍察覺到氣氛不對，目光越過陳立東的肩膀，看見餐桌前其樂融融的妹妹和李建明，又看了看桌上那個孤零零的蛋糕，眉頭漸漸皺了起來。
“哥，你怎麼來了？”王秀雅這才注意到門口的動靜，語氣裏帶着幾分驚訝。
“媽讓我給立東送生日禮物。”王建軍的聲音有些冷，他走進屋，目光在桌上掃了一圈，“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
“哪有，正好一起吃飯！”王秀雅渾然不覺哥哥的不悅，熱情地拉他坐下，“今天建明找到工作了，我們正給他慶祝呢！”
這頓飯吃得異常沉默。
王秀雅不停地給李建明夾菜，噓寒問暖，生怕他吃不飽。蝦剝好了放在他碗裏，排骨挑的都是肉多的部位，湯盛得滿滿的，還不住地叮囑他慢點喝。
陳立東低頭吃着碗裏的白飯，味同嚼蠟。王建軍坐在他旁邊，臉色越來越沉。
“秀雅，”王建軍終於忍不住開口，“立東碗裏都沒菜了，你沒看見嗎？”
王秀雅這才注意到陳立東幾乎只吃了白飯，她愣了一下，隨手夾了一筷子芥藍放到他碗裏：“喏，吃菜。”
那語氣，那動作，敷衍得像個陌生人。
李建明見狀，連忙把自己碗裏的蝦夾給陳立東：“東哥，你吃這個，嫂子剛剝的。”
這個舉動更是火上澆油。王建軍的筷子“啪”地一聲放在桌上，整個餐桌頓時安靜下來。
飯後，王秀雅忙着收拾碗筷，李建明想要幫忙，被她按回座位上：“你今天可是主角，坐着休息就好。”
王建軍對陳立東使了個眼色，兩人一前一後走到陽台。
夜色漸濃，遠處的街燈一盞盞亮起，像散落的星辰。王建軍遞給陳立東一支煙，被他搖頭拒絕了。
“我不抽煙，秀雅不喜歡煙味。”
王建軍嘆了口氣，自己點燃了一支：“秀雅她……一直這樣？”
陳立東苦笑着搖搖頭：“以前不是這樣的。”
陽台的門虛掩着，客廳裏的說笑聲隱約傳來。王秀雅正在教李建明怎麼用新買的咖啡機，語氣溫柔又耐心。
“立東才是你丈夫，今天還是他生日，你別太偏心了。”王建軍突然提高聲音，對着客廳方向說道。
王秀雅的聲音戛然而止。不一會兒，她推開陽台的門，臉上帶着明顯的不悅：“哥，你懂什麼！建明無依無靠的，我們多關心他怎麼了？立東他一個大男人，過個生日有什麼大不了的。”
王建軍不可置信地看着妹妹：“你說的是什麼話？立東是你丈夫，你們才是一家人！那個李建明，他只是個外人！”
“在我心裏，建明就像我親弟弟一樣！”王秀雅的聲音也高了起來，“他一個人在外面打拼多不容易，我們現在有能力，幫幫他怎麼了？哥，你怎麼也變得這麼冷血？”
王建軍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只是搖了搖頭，重重地嘆了口氣。他拍了拍陳立東的肩膀，眼神復雜。
“我走了。”王建軍說完這句，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陳立東站在陽台上，夜風吹得他渾身發冷。客廳裏，王秀雅正在安慰李建明：“別往心裏去，我哥他就那樣，說話直。”
李建明低聲說着什麼，陳立東沒有聽清。但他看見王秀雅因爲那句話笑了起來，笑容明媚而溫暖，就像他們剛結婚時那樣。
只是，那樣的笑容，再也不屬於他了。
餐桌上的蛋糕還沒有切開，奶油已經有些化了，“生日快樂”四個字模糊成一團，像極了他此刻的心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