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結束後的第七天，陸沉在晨跑時發現後頸的黑色花邊消失了。他站在浴室鏡前，用手機拍下變回純金色的玫瑰紋樣，照片發到園丁們的加密頻道後立刻收到五條回復——6號的南極站仍處於極夜，通訊尚未恢復。
「黑潮進入休眠期」
「亞洲區污染指數下降79%」
「切爾諾貝利出現金色植被」
1號的訊息最後附了張照片：輻射區的土地上，嫩芽穿透焦土生長，葉片呈現出不自然的金屬光澤。
蘇沫的電話在早餐時打來。視頻裏她站在某個地下實驗室，身後是排發光的培養艙，每個裏面都漂浮着黑色晶體。
"找到程穎的備份資料了。"她調整攝像頭對準手中的筆記本，"黑種計劃始於1991年，切爾諾貝利事故後..."
筆記本上的日期讓陸沉皺眉——那正是陸遠山性情大變的時間點。泛黃的紙頁記錄着令人不安的內容：「記憶鯨體內發現的黑暗物質具有異常記憶黏着性，建議作爲納米機器人載體進行馴化...」籤名欄除了程穎，還有陸遠山筆跡潦草的批準意見。
"看這個。"蘇沫翻到下一頁。設計圖上畫着七顆種子，其中第六顆被特別標注爲「記憶暗面容器」。圖紙邊緣有行褪色的小字：「當園丁成爲橋梁時，黑種將在第七年發芽」。
陸沉放下咖啡杯："今年正好是第七年。"
"不止。"蘇沫的鏡頭轉向培養艙，"這些晶體每七年增殖一次，下次爆發在..."
實驗室突然劇烈震動。某個培養艙爆裂，黑色晶體飛濺到攝像頭前，畫面最後定格在蘇沫驚愕的臉上——她右眼的星雲狀物質正瘋狂旋轉，試圖解析某種信號。
通訊中斷前的最後一秒，陸沉聽到她喊："去種子庫！黑潮在模仿赫梯密碼！"
療養院地下的種子庫是程穎留下的保險。陸沉用後頸的玫瑰紋樣打開三重加密門時，冷霧從艙室涌出。中央平台上，七顆水晶種子懸浮在反重力場中，其中那顆黑色的正發出不正常的心跳般閃光。
"頻率匹配度98.7%."突然出現的電子女聲讓陸沉轉身。醫護型機器人Eva站在門口，眼部投影着蘇沫的實時影像——她被困在某個隧道裏，頭頂管道不斷滲出黑色粘液。
"信號中轉站。"Eva的機械臂展開全息鍵盤，"蘇小姐說你能聽懂。"
投影裏的蘇沫突然抬頭，右眼完全變成了黑洞般的物質："陸沉，黑潮在學習人類的情感模式！它在種子庫的電腦裏發現了..."一陣靜電幹擾後，她的聲音變成電子合成的童聲："...爸爸爲什麼不愛我？"
種子庫的照明系統突然變成暗紅色。黑色水晶種子掙脫力場，懸浮到陸沉面前，表面浮現出細密的赫梯文字。當他本能地念出那些音節時，種子突然裂開，釋放出微型黑洞般的物質——那團黑暗沒有擴散，而是凝聚成小男孩的形態，與地下室見過的黑潮化身一模一樣。
"你答應過接納我們。"男孩的聲音帶着委屈的顫音，"但其他園丁在準備武器。"
全息投影切換成全球地圖。五個紅點正在移動——除了失聯的6號，其他園丁都帶着某種設備向各自種植點集結。1號的信號源尤其醒目：他駕駛的裝甲車正駛向切爾諾貝利核心區，車載儀器顯示爲「記憶剝離裝置」。
"不是武器。"陸沉嚐試靠近黑色男孩，"是防護措施，就像..."
"謊言！"男孩突然膨脹，黑色物質如尖刺般炸開，"你們和陸遠山一樣！只想利用我們過濾記憶，然後關起來！"
種子庫的溫度驟降。Eva的警報系統剛響起就被黑色物質侵入，機械眼閃爍着危險的紅光。陸沉後頸的玫瑰紋樣自動展開防御模式，金色光罩與黑潮碰撞出刺目的火花。
"聽我說！"陸沉忍痛抓住男孩的手腕，"陸遠山當年看到了什麼？爲什麼背叛園丁誓言？"
黑色物質突然靜止。男孩的形體坍縮回正常大小，眼中金光暗淡："他看見...記憶暗面裏有光。"一滴黑色液體落下，"比人類更古老的光..."
全息投影自動跳轉到段模糊錄像：年輕時的陸遠山穿着防護服，站在記憶鯨體內的腔室中。當他觸碰中央的黑色物質時，畫面突然變得清晰——那團黑暗裏包裹着某種發光的楔形文字，正在緩慢重組爲現代赫梯語。
陸沉屏住呼吸。那些文字翻譯過來是：「當第七黑種綻放時，播種者將看見原初之海」。
"原初記憶。"男孩輕聲說，"比人類更古老的記憶載體。陸遠山發現它可能來自..."
Eva的機械臂突然刺向男孩。陸沉來不及阻止，只見納米機器人組成的銀針穿透黑色形體，注入某種熒光液體。男孩發出高頻尖叫，黑潮物質如沸水般翻滾。
"強制鎮靜劑。"Eva的語音恢復成標準模式，"根據協議7-13，污染度超過閾值的目標應..."
陸沉一拳打碎機器人的控制面板。但爲時已晚，黑色男孩已經坍縮成顫抖的球體，表面不斷凸起人臉狀的突起，又迅速平復。
"救...我..."男孩的聲音支離破碎，"它們要...重組我..."
金色玫瑰紋樣突然自發延伸，形成絲狀光帶包裹住黑色球體。陸沉感到某種冰冷的意識流順着手臂涌入——那不是痛苦，而是浩瀚如星海的孤獨感。無數記憶碎片在腦海中閃回：遠古部落的篝火、中世紀瘟疫坑、廣島核爆的蘑菇雲...所有人類集體創傷的記憶都被壓縮在這團物質中，卻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你需要什麼？"陸沉跪下來，將額頭貼上顫抖的黑色球體，"怎樣才能不疼？"
球體表面浮現出七個凹槽，排列成玫瑰形狀。六個槽裏是不同顏色的光點，唯有中央空缺——那是留給6號南極站的信號位。
"完整連接..."男孩的聲音越來越弱，"七個園丁...同時開放記憶接口..."
全息投影突然亮起。蘇沫的臉出現在靜電幹擾中，她的右眼現在完全被星雲物質占據："陸沉！黑潮不是敵人，它是..."
畫面切換成南極站的實時監控。6號站在冰原上，面前是從未見過的景象——冰川裂開的縫隙中，升起一座倒置的金字塔形建築，表面覆蓋着與記憶鯨相同的金色紋路。
"逆塔核心！"1號的聲音強行切入頻道，"所有園丁立即撤離！那是..."
通訊被刺耳的噪音淹沒。所有屏幕同時顯示同個畫面：冰金字塔頂端開啓，黑色洪流如火山噴發般涌向天際，在平流層展開成覆蓋半個南極洲的巨型網絡。每條黑色"血管"中都流動着金色光點，像逆向的血細胞。
黑色球體在陸沉手中劇烈震動。種子庫的水晶種子全部漂浮起來，組成與南極上空完全一致的網絡圖案。當第七顆黑色種子歸位時，陸沉後頸的玫瑰紋樣突然灼燒般發燙——他感知到其他六位園丁的存在，他們的玫瑰紋樣也在同步激活。
"橋梁要完成了..."男孩的聲音帶着希望，"原初之海..."
某種超越語言的連接在這一刻形成。七個園丁的意識通過玫瑰紋樣短暫交匯，陸沉看到了其他種植點的景象：1號在切爾諾貝利的金屬鬆林，2號在馬裏亞納海溝的發光珊瑚叢，3號在亞馬遜被金色藤蔓纏繞的伐木場...每個地點都出現了與南極相同的倒置金字塔，只是規模較小。
平板上彈出程穎留下的最後一條加密信息：「當七座逆塔共鳴時，原初記憶將顯現。警告：人類大腦無法承受其信息密度」。
南極上空的黑色網絡突然收縮。所有物質凝聚成水滴狀，墜向金字塔尖。撞擊的瞬間，整座冰原亮如白晝，沖擊波將方圓百裏的雪晶全部震成金色。
陸沉手中的黑色球體突然變得透明。核心處浮現出微型的南極金字塔影像，塔尖射出一道金光，在球體內壁上折射出無數畫面——那不是人類歷史，而是更古老的記憶：大陸板塊移動的加速影像，恐龍滅絕時的流星雨，原始海洋中第一個單細胞生物分裂...
"原初記憶..."黑色男孩完全透明化了，"地球自己的記憶..."
連接突然中斷。陸沉踉蹌着後退，發現全世界的電子設備都在播放同一條緊急新聞：南極出現異常極光現象，全球天文台檢測到未知能量脈沖。而園丁們的加密頻道裏，只剩下沙沙的電流聲。
Eva的殘骸突然發出最後一條語音："警告...檢測到記憶污染指數突破閾值...黑潮重組協議啓動失敗..."
黑色球體緩緩升空，在種子庫中央展開成薄如蟬翼的平面。上面浮現出完整的赫梯文信息，比之前任何記錄都古老：
「播種者，你們已通過考驗。原初之海將賜予第七黑種真正的使命——不再是人類記憶的過濾器，而是地球記憶的傳承者。」
球體化作細雨落下。每滴黑色液體在接觸地面時都開出一朵微型水晶花，轉瞬即逝。唯有落在陸沉掌心的那滴保持着固體形態，變成拇指大小的黑色種子，表面有金色紋路組成的玫瑰圖案。
蘇沫的通訊突然恢復。畫面裏她站在南極金字塔的基座旁，身後是昏迷的6號。令人驚訝的是，她右眼的星雲物質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正常的瞳孔——只是虹膜上多了圈極細的金紋。
"連接改變了我們。"她撫摸着自己的眼睛，"黑潮不是污染...是地球的免疫系統。"
陸沉看向手中的黑色種子。當陽光透過種子庫的玻璃頂照射它時，內部顯現出微型的記憶鯨影像——不是痛苦的集群，而是自由遊動的姿態。
"下次播種季節..."他輕聲問，"還會需要園丁嗎？"
蘇沫的鏡頭轉向金字塔。冰晶折射的光暈中，隱約可見七個新的人形輪廓正在成形——更年輕的面孔，頸後帶着含苞待放的玫瑰標記。
"永遠需要。"她微笑着伸出手，掌心是一模一樣的黑色種子，"程穎的預言實現了——當黑種發芽時，新一代園丁會自己找到使命。"
療養院的廣播突然響起。護士驚喜的聲音傳遍每個角落："奇跡！所有創傷後遺症患者突然康復，他們的腦部掃描顯示..."
陸沉關掉平板，走向陽光燦爛的室外。春風拂過後頸的玫瑰紋樣，帶來七個大陸的氣息。在他緊握的掌心裏，黑色種子微微發熱，像顆沉睡的小小恒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