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陸硯下班回家,沒像往常一樣去洗手,而是突然走到蘇晚晴面前。
他摘了軍帽,領口解開了幾顆,半截脖頸露出,一道深淺分明的傷疤從頸側延伸至鎖骨上方。
這道猙獰的傷疤,與他沉冷的氣質,顯得格格不入。
蘇晚晴轉頭,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力過去。
直到,一個本子輕輕遞過來。
蘇晚晴眨了眨眼,仰頭看他。
陸硯也在低頭看她,漆黑的眼眸沉靜地落在她身上,帶着點不易察覺的鄭重。
蘇晚晴這才疑惑接過,剛翻開,幾張糧票、布票就從裏面滑了出來。
中間是一本封面嶄新的津貼本。
蘇晚晴心跳加速,翻開一看,裏面的數額多得,讓她看呆了眼。
陸硯神色是慣常的沉穩,仿佛只是遞一件普通物件。
她看向小本子,上面只有短短幾行字,工整利落:“不吃辣,少鹽,忌生冷,其他可。”
蘇晚晴緩了半天,才抬頭看向他,聲音都帶着點發飄:“陸、陸硯,你這是……”
陸硯垂眸看她,眼底沒什麼波瀾,像在說“都是給你的”。
他眼尾微微斂着,濃密的眼睫在眼下投出淺淡陰影。
“臥槽!”
旁邊一聲驚呼,正躺在沙發裏,叼着山楂糖的陸正明,糖渣子都噴了出來。
“哥!你把津貼本都給她了?!”
他猛地坐直了身體,眼睛瞪得溜圓,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他太清楚這津貼本的分量了,陸家雖有家底,可陸硯向來獨立。
這津貼本是他入伍後的全部收入,連老爺子都沒碰過。
現在竟說給就給了?
蘇晚晴也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這可是津貼本啊!
這年代誰家不是把津貼本當命根子攥着,家裏柴米油鹽、人情往來全靠它。
陸硯倒好,說給就給,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還有這麼多的票據,都是實打實的金貴東西。
他竟一股腦夾在本子裏全給了她。
蘇晚晴除了驚訝外,還有滿心的熱切。
太感動了……
好多小錢錢啊……
牢大,你放心。
我一定好好呵護你的胃,治好你的厭食症!
…
周一的升旗儀式格外熱鬧,軍區大院的人都聚在操場上。
蘇華臉色鐵青,攥着拳頭走上台,眼神惡狠,卻只能硬着頭皮開口:“蘇晚晴同志,之前是我誤會你了,不該動手打你,對不起,我爲之前的事,鄭重向你道歉。”
說完,他不等衆人反應,就迅速退到一邊,活像多待一秒都會掉塊肉。
接着,蘇薇薇穿着一身淺粉色的確良襯衫,紅着眼眶走上台。
“晚晴同志,”她的目光落在台下,帶着濃濃的愧疚,“之前是我不好,不該輕信小吳的話,誤會你下毒,還讓你受了委屈,對不起。”
她說着,還輕輕鞠了一躬,模樣誠懇又可憐。
台下不少人看得心軟,紛紛小聲議論:“蘇薇薇同志也挺可憐的,估計也是被人騙了。”
“是啊,女孩子臉皮薄,能當衆道歉,值得原諒。”
蘇晚晴站在台下,抱着胳膊,無語看着蘇薇薇的表演。
這眼淚掉得比演員還快,道歉的話裏沒半分真心,全是算計。
她用腳趾頭想都知道,蘇薇薇不會這麼輕易善罷甘休。
不過,倒也無所謂。
蘇晚晴絲毫不懼。
這天,清晨的薄霧還沒散盡,廚房的小窗已透出暖黃的光。
蘇晚晴將蒸好的山藥小米粥盛進白瓷碗,又擺上碟切得整齊的醬蘿卜,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碗沿。
這是她觀察了三天,陸硯最不抵觸的搭配。
門軸輕響時,她立刻揚聲:“醒啦?今天的粥加了點紅棗,不甜但養胃。”
陸硯站在廚房門口,軍帽捏在手裏,額前碎發沾着清晨的水露,少了幾分冷硬。
他穿着幹淨的白內襯,領口系着扣子,袖口挽到小臂,露出骨相分明的手腕,周身的矜貴氣質混着煙火氣,格外順眼。
陸硯目光掃過餐桌,落在那碗冒着熱氣的粥上,喉結幾不可察地動了動。
往常只會沉默落座的人,今日卻在拿起勺子後,筆尖在小本子上快速劃過:“味道不錯。”
蘇晚晴瞬間笑彎了眼,杏眼裏滿是星光:“你喜歡就好!要是覺得棗味淡,下次我再多加兩顆。”
她撐着下巴看他吃飯,指尖在口袋裏捻着張皺巴巴的紙條。
上面是陸正明畫的手語基礎圖,“謝謝”“好吃”“再見”的手勢符號被她描得格外清晰。
這些天她趁着午休偷偷練習,總算能看懂陸硯簡單的手勢。
她在學習手語的事情,並沒有和陸硯提起。
她想等學了個七七八八了,再給他個驚喜。
但這份平靜下,總有些,不和諧的音符。
“咚咚——”的敲門聲準時響起。
蘇晚晴開門就看見穿藍色工裝的林曼。
她手裏拎着醫藥箱,眼神掠過她時,帶着慣有的輕蔑。
“陸正明的傷口該換藥了,陸首長在家嗎?”
自三天前陸正明留下來後,住在隔壁的林曼,總以“定期復查、換藥”爲由,幾乎每天都來。
這不,一大早,又上門來了。
明着是給陸正明換藥,實則……
蘇晚晴心裏門清,側身讓她進來,順口喊了句:“陸正明,林老師來給你換藥了。”
陸正明正坐在餐桌前,埋頭吸溜着海鮮粥。
聞言,擦了擦嘴角,嘟囔了句:“林老師,怎麼又那麼早來……”
陸硯端坐在對面,微垂着眼瞼,臉上什麼表情,卻透着一股認真勁兒。
他慢條斯理地喝着小米粥,動作從容不迫,周身矜貴的氣質渾然天成。
林曼徑直進屋,目光巡視着屋內的一切。
當看見餐桌上靜坐着的陸首長時,她瞳孔一縮,難掩驚訝。
但下一秒,那點驚訝便被濃烈的嫉妒壓了下去。
蘇晚晴雙手環胸,將這一細微變化看在眼裏。
林曼卻突然壓低了聲:“蘇同志,不是我說,陸首長心思重,常年待在部隊性子沉,不是誰都能懂他的。”
“你做的這些表面功夫,未必能真走進他心裏。”
表面功夫?
蘇晚晴聞言抬眼,她沒刻意壓低聲,而是直白問:“林醫生這話什麼意思?”
陸硯和陸正明扭頭看了過來。
林曼臉色一白,表情瞬間多了幾分委屈。
“蘇同志,我只是好心提醒你……”
陸硯放下碗筷,用餐巾輕拭唇角,隨即起身。
他抬手拿起椅背上的軍帽,利落地扣在頭上,帽檐下的目光沉靜。
整套動作行雲流水,透着特有的幹練,顯然是準備出門了。
林曼立刻換上溫順的表情,勉強笑了笑,抬手比了串手語。
大意是“來給正明換藥,打擾您了”。
陸硯頷首回應,視線停在蘇晚晴的身上。
蘇晚晴知道他在等自己道別,便笑着招了招手:“再見,路上注意安全。”
他喉結無聲滾動了一下,目光在她臉上多停留了兩秒,才緩緩點頭。
隨即邁開長腿,出門。
林曼因陸硯冷淡的反應,表情稍稍扭曲。
蘇晚晴輕瞥了她一眼:“也不知道是誰在做表面功夫,還徒勞無功。”
林曼像是被人狠狠戳中了痛處,臉漲得通紅,眼裏滿是怒意和難堪。
陸正明好奇地抬頭,看着林老師氣得說不出話的模樣,又看了看蘇晚晴面色不善的樣子。
他咂了咂舌,默默無言,當做沒看見。
雖然嫂子又凶又小氣,但是沒辦法。
誰讓他哥喜歡呢……
所以,林老師,對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