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李先生,你的意思是,這套婚前全款房,你母親出了五萬,你妻子就無權居住,對嗎?”
我坐在調解席的中央,攝像機的紅燈無聲亮着。
對面的男人漲紅了臉,梗着脖子:“對!我媽的錢!這房子就跟我老婆沒關系!”
我身體微微前傾,雙手交疊放在桌上,目光平靜地鎖定他。
“很好。根據最新婚姻法司法解釋,婚後一方父母出資爲子女購買不動產,產權登記在自己子女名下的,可按照婚姻法規定,視爲只對自己子女一方的贈與,該不動產應認定爲夫妻一方的個人財產。”
我頓了頓,看着他臉上浮現出得意的神色。
“但是,”我話鋒一轉,“你妻子與你結婚五年,全職在家,照顧你癱瘓在床的母親,撫育你們四歲的兒子。五年,她放棄了事業,透支了健康,付出了寶貴的青春。這些,你折算成多少錢?”
男人的得意凝固在臉上。
“李先生,法律保護財產,但道德衡量人心。你用五萬塊,就想抹殺一個女人五年的全部價值。你覺得,全國的觀衆會同意嗎?”
我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把錘子,狠狠砸在演播廳每一個人的心上。
他張了張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林老師說得對!”
“這種男人太不是東西了!”
觀衆席傳來壓抑不住的議論聲。
我沒再看他,轉向鏡頭,臉上掛起標準的職業微笑:“家是講愛的地方,不是算計的賬房。當你們開始計較誰付出更多時,這個家,就已經輸了。感謝收看本期的《金牌調解員》,我們下期再見。”
導演的手勢落下,燈光亮起。
我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疲憊。
助理小跑過來,遞上我的大衣和溫水:“林姐,太帥了!那個渣男臉都綠了!”
我接過水,沒喝,只是暖着冰涼的手指。“後續跟進一下,別讓他們在台裏鬧。”
“放心吧林姐。”
回到家,已經是深夜。
我踢掉高跟鞋,把自己摔進冰冷的沙發裏。一百八十平的江景大平層,空曠得只聽得見我自己的呼吸聲。
這裏沒有愛,也沒有賬房,只有我。
手機在包裏震動了一下,我懶得去拿。
大概又是哪個朋友發來的無聊段子。
我閉上眼,想把節目裏那些人性的醜陋和算計都甩出腦海。
可它們就像跗骨之蛆,日復一日地啃食着我曾經對“關系”二字抱有的全部理想。
手機不依不饒地又震了一下。
我深吸一口氣,還是摸了出來。
不是朋友,是我叔叔,林國富。
【林語,我剛看你節目了,說得頭頭是道啊。怎麼,有時間管別人家的破事,沒時間管管咱們自家的事?】
我的眉心狠狠一跳。
第二條信息緊接着彈出來。
【你爸媽走得急,很多事沒交代清楚。城南那套老宅子,還有公司百分之十的股份,本來就該是我的。識相點,明天就去辦過戶。別逼我用點別的法子。】
信息下面,還配了一張圖。
是兩個小流氓,正對着鏡頭,比着粗俗的手勢,背景是我家小區的地下車庫。
最後一行字,字字扎心。
【你一個孤女,沒人給你撐腰,別太天真了。】
我攥緊了手機,屏幕的冷光映在我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貪婪,背叛,威脅。
我每天在節目裏調解的東西,如今像一個巨大的諷刺,原封不動地砸回我自己身上。
我以爲我見慣了黑暗,可當黑暗真正籠罩自己時,那種深入骨髓的寒意,依舊讓人窒息。
報警嗎?
他只會說是個玩笑。警察來了,又能怎麼樣?親戚間的經濟糾紛,最後還是和稀泥。
求助朋友?
他們能幫我一次,兩次,能二十四小時守着我嗎?
我將手機扔在沙發上,起身走進浴室。
鏡子裏的人,妝容精致,眼神卻是一片荒蕪的沙漠。幹練的職業套裙包裹着一副疲憊不堪的軀殼。
我扯掉耳環,卸下所有僞裝。
叔叔說得對,講道理是沒用的。
對付無賴,你需要比他更不講道理的規則。
對付麻煩,你需要一個能一勞永逸解決麻煩的方案。
我看着鏡中那個幹練、專業,卻孤單落寞到可笑的自己,一個瘋狂的念頭,在腦海裏破土而出。
我需要一個人。
一個能提供“物理威懾力”的人。
一個能站在我身前,擋住所有明槍暗箭的“盾牌”。
既然親情、友情都不可靠,那我就選擇這世上最可靠的一種關系。
契約關系。
用錢能買來的,才是最穩固的。
我重新拿起手機,翻出一個塵封已久的號碼,撥了過去。
“幫我找個人。業內最頂尖的,能處理一切髒活、爛活的安保專家。”
電話那頭沉默片刻,似乎對我這個金牌調解員提出這種要求感到震驚。
“林小姐,你要找的……是保鏢?”
我扯了扯嘴角,笑意不達眼底。
“不。”
“我要雇一個,未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