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老舊的吊扇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在寂靜的房間裏格外刺耳。
原本潔白的牆壁,經年累月被香煙的煙霧熏染,早已蒙上了一層黯淡的淡黃。牆上還貼着83版電視劇《上海灘》的海報,色彩也已有些褪去。
房間裏的陳設極爲簡單:一張梳妝台,一個大衣櫃,一張一米八的雙人床。衣櫃的拐角處塞着一個四方櫃,櫃頂上摞着三個沉甸甸的大木箱子。家具斑駁褪色的漆面和磨損的邊角,無聲訴說着它們經歷的漫長歲月。
“吱呀”一聲,房門被推開。
一個體態豐腴的女人走了進來。她頂着一頭大波浪卷發,身上是件淡青色的連衣裙。雖已年近四十,卻依然風韻猶存,不難想象,年輕時必是個顛倒衆生的尤物。
柳如眉的目光落在床上正呼呼大睡的陳淮安身上,臉上的嫌棄幾乎藏不住。她走到床邊坐下,伸手推了推他。待他茫然地睜開雙眼,她臉上立刻換上一副體貼入微的神情,順手端起床頭櫃上的水杯。
“老陳,快起來喝點水。都跟你說了多少回,不能喝就別逞強,喝這麼多,到頭來遭罪的不還是你自己?”
陳淮安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正是那張刻入骨髓的臉!一股滔天的恨意瞬間涌起,他掙扎着就要起身,恨不得立刻掐死眼前這個賤人!
然而,下一秒,強烈的違和感擊中了他——這女人如今不該七十多歲了嗎?怎麼可能看起來如此年輕?!
他猛地環顧四周,瞳孔驟然收縮——這房間的擺設......這不是拆遷前的舊家嗎?在這裏生活了大半輩子,他怎麼可能認錯?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不是死了嗎?淒慘地死在那間昏暗潮溼的地下室裏......’
一個驚雷般的念頭在他腦海中炸開!震得他靈魂都在顫抖!
陳淮安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起來,‘我......重生了?!’
他再次看向柳如眉,眼中陰狠的寒光一閃而逝。
既然老天爺給他重新來過的機會,這一次,他絕不會重蹈覆轍!放着自家的三個閨女不養,去養別人家的三個兒子。和大閨女離了心,最終害死了他的大閨女和外孫女;另外兩個閨女,因爲她們大姐的死,徹底和他斷絕了關系。
而他全心全意撫養大,幫忙成家立業的兒子,卻在他臨到老的時候將他關在地下室裏面,每天就兩個饅頭,一碗冷水。
每天都還要忍受,他那三個好大兒的羞辱打罵。
活活給折騰了全身癱瘓,從一百六十多斤,折騰到死恐怕就連六七十斤都沒有,身體都腐爛,最終才咽下最後一口氣。
如果不是看在他每個月幾千塊的退休金份上。
恐怕,在他病倒那一刻開始,就將他給關在地下室裏面,讓他給活活餓死吧!
“......唉!”柳如眉沒察覺他的異樣,自顧自嘆氣,語調帶着慣有的無奈,“你說這大妮兒也真是太不懂事了!常言道,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咱當父母的,不指望她孝敬也就罷了!哪有隔三差五地往回......”
“你在說什麼?”陳淮安的聲音幹澀沙啞,像砂紙摩擦。
柳如眉這句看似抱怨的話,卻像一把生鏽的鑰匙,瞬間捅開了陳淮安塵封的記憶閘門!
久遠的、錐心刺骨的回憶如同決堤的洪水,帶着冰冷的窒息感洶涌灌入腦海!
他仿佛又看到了女兒絕望的臉頰,懷裏面死死的抱着他的外孫女,溼漉漉的躺在河堤旁......他猛地從床上坐起,動作迅疾得不像個醉酒之人,一把死死攥住柳如眉的兩條胳膊,力道之大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聲音因極度的激動和恐懼而嘶啞變形:“你說什麼?”
“老陳,你幹什麼呢?抓疼我了!”
“你!剛剛!說什麼?!”陳淮安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個字,手上的力道絲毫不鬆。
“說什麼?!還能說什麼?”柳如眉使勁掙脫他的手,惱怒地站起身,“陳淮安,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敢偷偷給你大閨女塞錢,這日子咱們就別過了!哪有嫁出去的閨女,天天......”
話音未落,她驚恐地看到陳淮安已跳下床,徑直沖向那個老式大衣櫃!
柳如眉慌忙伸手緊緊抓住陳淮安的胳膊,眼中閃過一絲慌張。
陳淮安用力一揮,將她甩倒在床上。
“陳淮安,你幹什麼?”柳如眉連忙爬起,一把將陳淮安抱住,同時對着站在門口的小兒子使了個眼色。
“你敢打我媽!我和你拼了!”陳建衛大喊一聲,舉着拳頭沖了進來。
陳淮安轉過身,冰涼的眼光釘在陳建衛身上,抬手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抽在這個從小被他疼到大的“好大兒”臉上。
“啪!”一聲脆響,陳建衛直接栽倒在地,臉頰瞬間腫脹,嘴角溢出鮮血。
柳如眉抱着陳淮安,看到兒子倒地,頓時瘋了似的對他抓打起來。眼看陳淮安打開了存放存折的小木箱,她伸手就要去搶,尖聲狡辯:“陳淮安,老娘問你是不是不想過了?不想過就直說!今天你要是敢給你閨女錢,我們就離婚!”
對上陳淮安轉過來冰涼的目光,柳如眉眼中掠過心虛。
陳淮安心裏頓時明了。他打開盒子拿出兩本存折,翻開一看,果然存折裏面的錢,全部都轉移走。
“砰!”陳淮安將盒子狠狠砸在地上,沖到門口取下掛在牆上的皮包,掏出錢包裏所有的錢塞進口袋。他轉過身,盯着臉色發白的柳如眉,冷聲道:“錢,我今天晚上回來要看到!否則,別怪我不講夫妻情分!我陳淮安是什麼樣的人,你清楚!”
說完,陳淮安飛一般沖出門去,眼眶通紅,‘月兒,等等爸!爸馬上就過來!’
“老陳!你瘋魔啦?”門衛劉大爺被這陣勢驚得從藤椅上彈起來,看着那個赤腳狂奔、狀若癲狂的背影,扯着嗓子急吼,“這大晌午的,日頭毒得能煎雞蛋!地上烙鐵似的,你不要腳啦?鞋子也不穿!”
陳淮安猛地刹住腳步,回頭急問:“老劉,看到我家大閨女了嗎?”
“你大閨女?之前看到了,往那邊走了!老陳,我看着你大閨女好像有什麼心......”話音未落,陳淮安已如離弦之箭再次沖了出去,門衛老劉無奈地搖了搖頭。
方向確認!陳淮安再顧不上腳底的劇痛,將全身力氣灌注雙腿,朝着縣醫院的方向,沒命地狂奔!
就在距離醫院門口還有百十米的路口,那個熟悉得讓他心碎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撞入眼簾——
他的月兒!看着她失魂落魄的背影,陳淮安頓時眼眶一紅。
陳月聽到背後有人大喊,下意識轉過身。看到赤着腳、滿頭大汗的陳淮安,她眼淚瞬間決堤,委屈地哭喊:“爸!求求您......”
“爸在!爸在!”陳淮安紅着眼睛,一把扶住就要跪下的女兒,“月兒,對不起,爸中午喝了些酒!說了不該說的話,你別和爸計較。青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