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蒙毅聞言微微抬起眼簾,目光如出鞘的利劍,直視着御座方向的將閭。
這位蒙氏的二號人物,身形挺拔如山嶽面容剛毅,即使在朝堂之上,也帶着一股久經沙場的沉凝之氣。
他的眼神銳利沒有立刻流露出任何情緒,只是平靜地審視着這位一夜之間權傾朝野的年輕公子,仿佛要將他從裏到外看個通透。
將閭的心微微一沉,蒙毅的反應比他預想的還要沉穩。
這位郎中令不僅是蒙恬將軍的弟弟,手握宮禁宿衛與信息傳遞之權,更是始皇帝最信任的心腹之一。
蒙氏一族幾乎是大秦軍方的代名詞,他們的態度至關重要。
但將閭並未退縮,反而迎着蒙毅的目光順勢說道:“北地乃帝國屏障,蒙恬將軍率領三十萬大軍常年在外抵御匈奴,勞苦功高。糧草軍需乃大軍命脈,信息暢通更是關乎戰局成敗。爲確保北地軍需調撥萬無一失,糧草運輸新法推行順暢。
我之意,請蒙毅上卿協助核查近期所有北地軍需往來文書、驛傳記錄,尤其是糧草調撥與邊情傳遞環節,務必厘清脈絡確保通達無誤。”
這番話合情合理,無懈可擊。
糧草調度與信息傳遞本就與軍務息息相關,蒙毅作爲郎中令,負責宮廷內外信息匯總,又出身將門,由他來核查此事名正言順。
更重要的是,這給了將閭一個光明正大,單獨接觸蒙毅的機會。
蒙毅的目光在將閭臉上停留了片刻,又緩緩掃過面色陰沉的趙高,以及若有所思的馮去疾,最終落回到將閭身上。
他沒有立刻應答,大殿內的氣氛再次變得有些凝滯。
就在趙高幾乎要按捺不住,準備再次挑刺的瞬間,蒙毅終於開口,聲音低沉有力如同磐石:“臣,遵旨。”
簡簡單單三個字,沒有多餘的表態,卻也意味着他接受了這項任務。
將閭心中稍定,知道第一步算是穩住了。
接下來的議事,將閭更加專注於觀察。
他注意到,在他提出“節點倉儲”和“信息優先”時,除了馮去疾馮劫父子顯露出興趣,還有幾位負責具體事務的郡守、司曹官員,眼中也閃過思索的光芒。
雖然他們並未出言,但在趙高發難時也並未附和。
比如那位少府屬官,掌管着部分官營手工業,在聽到“工”之重要時,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板。
還有那位負責水利工程的都水長丞,在聽到“流通”二字時,眼神似乎亮了一下。
將閭不動聲色地將這些人的反應一一記在心裏。
這些人或許官位不高,但卻是帝國機器運轉的具體執行者,爭取他們的支持對於推行新政至關重要。
而那些從始至終都緊跟趙高步伐,眼神躲閃或面露不屑的官員,也被他打上了需要警惕的標籤。
一場看似波瀾不驚,實則暗流洶涌的朝會終於結束。
“退朝!”
隨着內侍拉長的聲音,官員們躬身行禮,然後如同潮水般退去。
大殿外立刻響起了壓抑不住的議論聲。
“這位監國殿下,當真不簡單啊!”
“是啊,面對趙府令的詰難應對自如,條理清晰,那糧草運輸的新法子,聽着似乎頗有道理。”
“哼,不過是些紙上談兵的空想罷了!重農抑商乃是國策,豈容動搖?我看他是鋒芒太露,未必是福。”
“噤聲!小心隔牆有耳。陛下既立其爲監國,我等還是靜觀其變吧。”
馮去疾與馮劫並肩而行,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
“父親大人,你看這位監國殿下......”馮劫捋着胡須,欲言又止。
馮去疾腳步微頓,望着鹹陽宮巍峨的宮牆緩緩道:“心思縝密,有膽有識,非池中之物。只是根基尚淺,前路多艱啊。”
他頓了頓,補充道,“不過,那‘節點倉儲’與‘信息優先’之法,若能推行,於國於軍確有大益。爲父稍後會親自去核實河東、南陽糧草缺額。”
馮劫點了點頭,不再多言。
另一邊趙高陰沉着臉,快步走向自己的府邸,幾名心腹官員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臉色同樣難看。
“趙大人,這豎子竟敢如此猖狂!”一名官員憤憤不平,“陛下怎會......”
“住口!”趙高猛地停下腳步,回頭冷冷地掃了他一眼,那眼神如同毒蛇吐信,讓那官員瞬間閉上了嘴冷汗涔涔。
“陛下心思,豈容你我揣測?”趙高的聲音嘶啞而冰冷,“監國?哼,不過是仗着陛下東巡暫時得意罷了。根基未穩便想大刀闊斧,遲早會自取滅亡!”
他眯起眼睛看向將閭理政的偏殿方向,眼底閃過一絲狠厲:“看着吧,他蹦躂不了多久。派人盯緊點,尤其是他和蒙毅的接觸。”
“喏!”心腹們噤若寒蟬,連忙應下。
偏殿內,送走了最後一批官員,將閭揉了揉有些發脹的太陽穴。
第一次正式理政,精神高度集中,與趙高等人的交鋒更是耗費心力。
他知道今天只是一個開始,真正的考驗還在後面。
他喚來一名心腹內侍,此人是他在成爲監國後,從原本府中精心挑選出來的,忠誠可靠且頗爲機敏。
“去一趟郎中令府,”將閭低聲吩咐,“就說爲核查北地軍需文書及驛傳記錄事宜,請蒙上卿明日巳時來此殿詳談。”
“喏。”內侍張洪奎領命,悄然退下。
夜色漸深,鹹陽宮的燈火次第亮起,如同巨大的怪獸蟄伏在黑暗中。
將閭站在窗前望着遠處依稀可見的蒙府方向,心中並無多少輕鬆。
蒙毅答應了見面,但這並不代表他已經站在了自己這邊。
蒙氏一族忠於的是大秦,是始皇帝。要讓他們支持自己這個根基未穩、甚至可能被視爲“變數”的監國,絕非易事。
他需要拿出足夠的誠意和實力,更需要讓蒙毅相信,他所做的一切是爲了大秦的未來,而非一己私欲。
與蒙毅的會面,將是他在朝堂站穩腳跟的關鍵一步。
成功,則得一強援;
失敗,則可能將這股強大的力量推向對立面。
將閭深吸一口氣,冰冷的夜風吹散了他些許的疲憊,卻讓他的眼神更加堅定。
無論前路如何艱險,他都必須走下去。
爲了那個渺茫的希望,也爲了不辜負這重來一次的“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