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東山村。
夕陽斜落，梁晟才挑着一擔苞米從地裏趕回來。
經過周奶奶家時，屋裏傳出周奶奶的聲音。
“是狗剩嗎？今天咋這麼晚？你奶好些了麼？”
狗剩算是梁晟的小名。
曾經那就是她的名字。
後來在她的堅持下，才自己給自己取了梁晟這個大名。
但不管她再怎麼糾正，老一輩都已經叫習慣了，改不掉了。
梁晟也無可奈何。
她在周家門口停下趁機休息片刻，笑着回答：“好些了，明天我奶讓我到縣城找我二叔，周二叔出車的時候等我一腳。”
周二叔周壯是村裏的拖拉機手。
爲了滿足村民們的日常需求，村子每逢末尾三七號早上，周二叔就會出車載需要采購的村民進城，傍晚再統一載回去。
每個村民五毛錢車費。
雖然車費不便宜，但也算是村子的便民服務。
“行，你瞅準時間就往過來，晚一些也沒關系，可不興太晚了。”
梁晟也就是停下說一嘴，得到周奶奶的回應便再次挑起擔子往回趕。
“哎，曉得了。”
周二嬸探頭出來剛好看見挑着擔往家趕的梁晟。
孩子估計是趕着回家給奶奶做飯呢。
想着，周二嬸惋惜地嘆了一口氣：“也是個可憐孩子，這是去縣城找梁老二要錢給嬸子看病吧，也不知道能不能要得着。”
周奶奶也認同點頭，手上擇菜的動作不停。
“梁老大沒了，梁老二又是個不孝順的，還好這一手帶大的孫女是個知恩懂事的。”
聽到婆婆提到梁老二，周二嬸嫌棄地撇了撇嘴。
“就是委屈了狗剩這孩子，爲了照顧嬸子學都不能上，你都不知道梁老二家那女兒，在縣城上學不打算，還天天穿新裙子，都不帶換的。”
惋惜歸惋惜，但各人理各家事。
這世道誰家日子都不好過，別人家的事他們就算住得再近也不好插手。
......
第二天。
天沒亮梁晟就起來忙活了。
透過窗子，見周家燈亮了，梁晟也加快了手腳，把做好晾得差不多的早飯端進房間。
小心把床上躺着的楊梅花扶起來坐好。
支起床上的小桌子，把早飯推到楊梅花面前。
“早飯正好能吃了，你慢點來。”
早飯是熬得稀爛的紅薯稀飯，不用牙齒嚼直接就能咽下。
今天她要出門一整天，以防楊梅花頻繁尿床沒人換，梁晟特地把稀飯調得稠些。
梁晟細致地把勺子塞到楊梅花手裏，嘴上不放心囑咐着。
“午飯我等會就做好，放鍋裏溫着，等中午周二嬸過來的時候你叫她熱一下端進來就好，等會兒我會跟周二嬸說。”
楊梅花顫顫巍巍拿勺子喝了兩口稀飯。
然後放下勺子，在裏衣內層裏掏了好一會才掏出一個布包。
打開布包，仔仔細細數了兩塊錢和兩張票據。
遞給梁晟的時候低聲緩慢叮囑道。
“回來的時候買一斤肉，你看着喜歡吃啥肉，買你喜歡的。”
“再買一斤雞蛋糕，我記着好久沒買了，出門記得把飯帶好別餓着，雞蛋糕也別省着吃。”
坐車去縣城，車費五毛，縣城的豬肉現在已經漲到一塊兩毛錢一斤了，雞蛋糕也漲到了七毛錢一斤，楊梅花給的錢根本不夠。
但梁晟沒說什麼，笑着點點頭，接過錢票放進口袋。
確定楊梅花不需要自己幫忙後，梁晟才轉身回廚房繼續忙活，準備等楊梅花吃完再回來收碗筷。
一通忙活好後，時間也差不多了。
梁晟急急忙忙地抓起早上剛蒸好紅糖鬆糕就出門了。
到周家時，周二叔正吃着早飯。
梁晟把一份包好的紅糖鬆糕遞給周二嬸。
“嬸子，能再麻煩您中午到我家去幫忙熱一熱午飯嗎？午飯我已經做好溫在鍋裏了，您幫忙熱一下端進房給我奶就行。”
自從楊梅花病後，身邊就一直不能離人。
梁晟去縣城的次數不多，但一年總會有那麼四五次。
每一次出門前，梁晟都會把午飯做好，讓她幫忙熱好端給楊梅花。
周二嬸沒覺得有啥，就是鄰裏鄰居順手的事。
而且梁晟這孩子還會做人，每次找她幫忙都會順手給她帶點東西，嘴還甜，她也就樂意多幫幫孩子。
“就這點事還什麼麻煩的，東西你拿着中午吃，嬸子可收不得。”
村裏人都是知道的。
自從梁晟他娘跑了，梁老大受不了刺激跑出去打工死在了外邊，楊梅花就死把着錢，生怕梁晟也跟她娘一樣，拿着錢就跑了。
十幾年來，梁晟這孩子身上是一分錢都沒有的。
到了縣城也沒錢吃熱飯，都是得自己帶着中午的飯菜找個地方蹲着吃。
梁晟笑着從包裏又取出一個油紙包。
只是這個油紙包比周二嬸手上的小了些許。
“我這還有一份呢，這紅糖糕是我專門給周奶奶補身子的，嬸子你這說什麼收不得的，平白壞了我奶和周奶奶的情誼。”
周二嬸見梁晟袋子裏確實還有一份。
看着梁晟手裏還冒着熱氣的紅糖鬆糕，確實是饞這口了，便也沒再推辭。
回到廚房她把包好的紅糖糕打開。
裏面足足有三塊，塊頭還不小，鬆軟又有彈性的，整個村子也就是狗剩蒸的紅糖糕最好吃。
她取出兩塊，剩下的一塊重新包好，放到自家男人的包裏。
把包遞給男人的時候，還小聲提醒了男人一聲，讓男人別收梁晟的車錢。
到了縣城，周二叔停好車。
畢竟拖拉機是村裏公家的財產，他不好在這麼多人面前不收梁晟的車錢，只好叫住梁晟，說有事要跟梁晟說。
梁晟老預料到是咋回事，笑嘻嘻丟下五毛錢就跑了。
連火車站都沒有的小地方，縣城不算大。
梁晟腳程不慢，二十分鍾就走到了二叔梁文林所在的棉紡廠。
門衛大爺是老熟人，一見到梁晟就放下了手上的報紙。
“梁丫頭又來啦，還是找你二叔？”
見梁晟點頭，大爺就隨機找了個經過的員工，讓給二車間的車間主任梁文林帶個話。
梁晟也熟悉流程。
沒拖沓個半個小時，二叔是不會出來的。
所以梁晟也老練地從包裏掏出一塊特地包好的紅糖糕，看到四下無人才伸進門衛室。
“大爺，我能進去上個廁所不？我很快就回來。”
爲了掙回油錢，周二叔還得繞着周邊幾個村子捎帶上鄰村的村民，到縣城的車程足足延長到了兩個多小時。
早飯爲了省時間，梁晟吃的是跟楊梅花一樣的稀飯。
到縣城的時候，早就有了尿意。
之前梁晟過來找人的時候也借過廁所，梁晟也懂事，從沒給門衛大爺招過麻煩，大爺也就睜只眼閉只眼放行。
棉紡廠的廁所有兩個。
一個在廠區車間那邊，另一個則是在員工宿舍後面。
梁晟去的是宿舍後面的那個。
現在這個時間，員工基本都已經上班，爲了避免招麻煩，梁晟還是特地繞到宿舍樓後面走，一路上都遇不上一個人。
只是在梁晟出來的時候。
經過一棟宿舍樓時，正好聽到了二嬸李娟的怒吼。
“那狗崽子怎麼又來了！你不是才給了媽五十塊錢嗎，這才過兩個月又來要錢了！”
之後就是二叔梁文林支支吾吾的聲音。
“我也不知道啊......”
李娟沒管梁文林說什麼，情緒很是激動。
“媽不會真想把大哥給的那點錢全要走吧！”
“要不是我們把媽照顧得好好的，大哥能這麼舒服在滬市當副廠長？狗剩可是到現在都被你媽瞞着，不知道她那個不負責任的爹還活着呢。”
見李娟口不擇言，梁文林急忙噓了一聲。
“你這胡說什麼呢！這話是能隨便說的嗎！”
李娟倒是不太在意：“怕什麼，現在又沒人，狗崽子估計還在門口等着呢。”
想着在滬市當上副廠長的大哥，再看看眼前窩囊的梁文林，門口還有個大哥丟下的拖油瓶，李娟越想越不忿。
“我不管，你等下就給大哥打電話賣賣慘，張廠長馬上就要調走，你讓大哥大嫂幫忙運作運作，等我爸當了廠長，到時候你這個車間主任也能往上提一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