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6.
電話那頭孟軒嘆氣的聲音遠遠地傳過來,“安哥啊!可不是我讓她去找你的啊,她跑來我家搶我手機!”
“知晴,我看在你是我前嫂子的面上,暫時不說什麼,你再不出去,就是強闖民宅了!”
可許知晴卻只是重復那句話:“你在哪兒?”
我深吸一口氣,排出了心中所有的污濁,用我從未想過的平靜的聲音問她:
“怎麼,終於要和陳瀚結婚了,感動哭了是嗎?”
許知晴聽此,聲音急切起來,哭意纏繞着她的慌張和不知所措,
“不是,我沒有答應他要結婚!”
“我們不是說好了今天去復婚的嗎?”
她的口吻漸漸轉去了試探。
聽得我在原地愣住。
和許知晴在一起的這幾年,她從未向我委屈討好過。
她是叱吒風雲的女總裁,是長輩。
她在我面前永遠驕傲挺拔,哪怕是最愛我的那幾年,也只會居高臨下地向我伸出一只溫暖的手。
這還是我第一次,被許知晴用哭着祈求的口吻說話。
她太會打我的軟肋。
其實她早知道我想要什麼,也知道該怎麼給我。
只是她不願意。
陳瀚是她生命之中唯一的陽春白雪,也只有陳瀚配得上她一時的低頭。
可她終究是驕傲的人,無法跟陳瀚一輩子低頭。
許知晴就是這樣的人。
她現在對我的委屈求全,是因爲她真的低頭了。
還是只不過是意識到原來我也會失控,下意識地選擇呢。
我不想去問這個答案,只想該如何跟她開口告別。
畢竟,她的答案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我正欲張口,可空姐友善的提示關機的聲音,倒是幫我免去了組織措辭的麻煩。
“先生,飛機馬上就要起飛了,請關掉您的手機。”
我扯了扯嘴角,“許知晴,你都聽到了?”
“我走了,再見。”
趁着許知晴說話之前,我掛斷了電話,托着行李,走向了登機口。
7.
下飛機之後,我便換了新的手機號。
連同社交軟件也一並全都換了,只聯系了孟軒一個人。
媽媽每天看我窩在沙發上,對着手機裏的遊戲傻樂,就氣不打一處來。
“你也出去走走,天天在家裏窩着什麼勁?”
“跟許知晴浪費的那幾年你家裏還沒呆夠啊!”
她頂着我的額頭,嘴上說着訓斥我的話,卻在我的面前放下一碟切好的水果。
我抱了抱媽媽的腰跟她撒嬌,“因爲在這裏有媽媽疼我呀。”
“我這麼安心的出國,不就是因爲媽媽你在這兒嘛。”
媽媽早幾年的時候因爲二嫁出了國,出國之前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
她知道我和許知晴之間的婚姻不穩定。
離離合合,總也沒個盡頭。
多少次,媽媽都勸我算了,別吊死在一個男人身上,不值得。
就像我爸那樣,年輕的時候也那麼愛她,到頭來不還是得了個離婚的下場。
人生短短幾十年,轟轟烈烈愛過一次就算不虛此行。
非要在一個人身上得個長長久久,不現實,也沒必要。
更何況,這女人也並不想跟我長長久久。
那時候我不懂媽媽的意思,我總覺得許知晴不一樣。
她像是填缺了我人生中關於父親的缺口,給了我所有失去的呵護。
只是後來我才知道,那些呵護不過是許知晴動手將我捏成陳瀚的手段。
一個她會愛的,會聽她的話的陳瀚。
我沉醉在愛她她愛我的環境裏,甚至忘了秦安就只能是秦安。
而現在脫離了許知晴的我,才終於體會到媽媽的意思。
想到這裏,我笑着跟媽媽說,“我能不能做媽媽一輩子的媽寶男啊。”
媽媽嫌棄地翻了個白眼,但還是揉了揉我的腦袋,
“你啊。”
8.
只是悠閒的日子還沒過幾天,孟軒就打來電話,開場大呼:
“我受不了了,許知晴和陳瀚這倆顛公顛婆能不能放過我。”
我不解,問他怎麼回事。
孟軒告訴我,自從我出國之後,許知晴就像瘋了一樣。
一個人住在我們之前住過的地方,不吃飯也不出門。
鄰居觀察了幾天,看到許知晴暈倒在陽台上,驚慌失措地打了120.
120急救之後聯系家屬,卻發現她的手機裏,只有我廢掉的那個電話號碼。
打不通我的電話,120聯系警方,找到了孟軒。
孟軒是在海城除了許知晴唯一的聯系人,逃不掉傳喚,只能去醫院把爛攤子收拾了。
這些孟軒都沒有告訴我,是不想我再爲了許知晴的事情煩心。
他說:“就是她自作自受!把你弄走了,跑來假裝深情,有個屁用!”
孟軒罵起許知晴來向來幹脆,只是原本不打算告訴我這些的孟軒,突然講起,一定是發生了什麼別的事情。
“哎呀,也不是什麼大事兒。”
發泄完的孟軒明顯不想再說下去了。
“你好不容易在國外玩的那麼開心,別爲了這倆神經病擾亂了好心情。”
能把孟軒逼到這個份兒上,肯定不是小事。
我知道孟軒是爲了照顧我的心情,可我也不希望我的閨蜜因爲我的失敗戀情而飽受折磨。
“孟軒,到底怎麼了?”
孟軒在那頭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後才破罐破摔地告訴我:
“也沒什麼,就陳瀚跑到我這兒來發瘋,要把你交出來。”
“天天大早上到我那兒去拍我的房門,擾民死了,我現在只好住酒店。”
孟軒明明有家,卻因爲我搞得家不能回。
我心中愧疚,對孟軒說:“你來蘇黎世吧,你不是早就想辭職了嗎?”
9.
孟軒當天就把房子委托給了中介出租,包括陳瀚擾民等一概業務都委托給了中介處理。
然後速速辦了籤證,買了機票。
一周後,我們在蘇黎世的機場相遇。
媽媽見孟軒來了,嘴角的笑都多了一個度。
“你來了多帶他出去玩玩,整天呆在家裏都快長蘑菇了!”
孟軒是個貪玩的性子,自然是一口答應下來。
但我還是忽視了他的速度。
才來不到三天,就比我這個已經呆了半個月的人還熟悉了。
也不知道他到底從哪兒認識了那麼多華人,每天變着法兒地帶着我去各種各樣的聯誼會。
我連臉都沒還認全,他就已經能和那些人互稱兄弟姐妹了。
“有不錯的女生介紹給我們秦安呀,讓他早點走出感情的陰影。”
孟軒積極地向他們介紹着我,對我簡直是操不完的心。
倒是有人接了話,“那就得是我們賀夢了,兩個人互相舔舐傷口,是吧夢姐?”
順着他們的話,從吧台後走過來一個女人。
即便在這樣紙醉金迷的場合,她一身休閒的打扮倒是頗爲搶眼。
“少拿我取樂了,我可沒失戀。”但他們口中的夢姐向我走過來,“不過這位小哥真受了情傷?”
她這樣說,人群中紛紛起起哄來,尤其是孟軒。
只是突然有人說了一句,“呦我瞅着這位小哥和陳瀚有點像呢,夢姐,你說是不是。”
我心裏一緊,當時就冷了臉。
孟軒更是直接站了起來,提着酒瓶子要罵那人。
可真正讓場上的氣氛變了的,是他們口中的夢姐。
賀夢模樣的確好看,可女強人氣質盡顯。
她冷眼瞥了說話的那個人,“這是我第十次解釋了,我和陳瀚沒有一分錢關系。”
“把這位小哥和陳瀚放在一起提,實在是太侮辱人了。”
賀夢向我眨了眨眼,“爲了向您賠罪,一起吃個飯嗎?”
10.
我看了看女人的眼睛,想了想,便同意了。
她告訴我,她和陳瀚是一個學校的。
“我沒猜錯的話,你就是許知晴的......前夫?”
賀夢斟酌着對我的稱呼,向我解釋了這一場誤會,“陳瀚每次和許知晴吵架出國,都拿我當擋箭牌。”
“反正我人在國外,百口莫辯,解釋了他們也不信。”
“他們都以爲,我給陳瀚當備胎,但我真不喜歡他。”
她給我看了她和陳瀚之間的聊天記錄,從幾年開始,都是賀夢明確的拒絕。
而陳瀚,則是用各種祈求的口吻,要她陪他演戲。
賀夢不肯,陳瀚就仗着她不回國,招搖撞騙。
反正只要許知晴信了就行。
於是許知晴總是打電話過來騷擾她,被那些朋友聽見,就都以爲她深受陳瀚的情傷。
幾年前的對話不似作假,甚至還有我和許知晴認識之前的郵件記錄。
從沒有我之前,賀夢就是陳瀚的擋箭牌了。
我當然不懷疑這些的真實性,只是疑惑賀夢爲什麼要告訴我。
“因爲我對你一見鍾情。”
我愣住,開車的賀夢偏頭看我,“真的,沒開玩笑。”
“我一見你,就覺得你很特別。”
她說早在他們起哄開始之前,她就注意到了。
包括之前的幾次,我每次都默默坐在一邊不說話,可遊戲永遠玩的很厲害。
低調又高調的,她想不通我,卻深深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你是個有個性的姑娘,在許知晴手下忍氣吞聲的這幾年,都沒磨掉你的本性。”
“你讓我怎麼不喜歡?”
11.
從那天起,我開始和賀夢經常性地出遊。
孟軒罵我有了新歡就忘了舊愛。
我說當然了,前妻有什麼值得我記住的嗎?
和賀夢認識一個多月,我連許知晴長什麼樣都快忘了。
更不用說去在乎她在國內過的好不好。
愛好不好,死了最好。
孟軒聽了之後直接掐着我的脖子,“誰問你許知晴了!”
這個舊愛明明指的是他自己。
我嘔笑,把他從我身邊踢開,“晚點再來寵幸你,我們今天約好了去喂鴿子。”
孟軒躺在沙發上,“世態炎涼啊——”
但他嘴上這麼說,卻笑着和揮手告別。
他是最希望我幸福的人。
見我有了新的生活,他也能安心的回國過她自己的日子了。
賀夢給了他一紙offer,還安排了員工宿舍,可以讓孟軒回去了也能避免被陳瀚騷擾。
孟軒瞪大了眼睛,“沒想到你還是個富二代。”
“富一代謝謝,這是我自己的公司。”
賀夢一個常年待在國外的人,居然在國內有自己的公司。
而且還能躲開許知晴的勢力。
我當時覺得很意外,但被賀夢轉移了注意力,便再沒有題過這件事。
我和賀夢在蘇黎世呆了一年多,我才終於確定了,她就是我要的那個人。
求婚的那一天,我和她站在聖誕的槲寄生下。
“對我來說,你就是你,是獨一無二的。”
我主動送上一枚吻。
即便走不到一生的盡頭,我也願意享受此刻的快樂。
賀夢知道我的想法,於是她笑着對我承諾:“那我會讓你一直保持新鮮感。”
真是個可愛的女人。
12.
和賀夢在一起的一年半後,我和她一起回了國。
主要是爲了她祖母的生日。
去年的生日,因爲暴雨延誤飛機,她沒能回去。
今年是九十大壽,怎麼也要親自回去祝福。
她把我一起帶了回去,跟我說:“老太太要是知道我終於找了個孫女婿,肯定樂開了花。”
我笑笑抱住了她,想着要好好表現。
原本我是想拒絕一起過去的。
去年暴風雨襲來之前,她就曾經問過我。
那時候的我還沒有完全對她放下戒備。
直到陳瀚跑來蘇黎世找她。
那天我在家裏澆花,是聯誼會上認識的一個外朋友,偷偷錄了視頻給我。
“秦安,沒想到啊,蘇黎世華人圈的高嶺之花,這麼美的夢姐,對你真的死心塌地啊。”
“陳瀚那小子差點被夢姐罵哭了,我從來沒見過他那麼慘。”
“夢姐是真的愛你。”
視頻拍的很角落,是藏在觀景盆栽後面,也看不清人,只能聽見賀夢的聲音。
“陳瀚,你非要把我弄得和秦安一樣,成爲你和許知晴之間感情的玩具是嗎?”
“別再來找我了,我每一年的答案都一樣,我對你,不感興趣。”
“而且,我要結婚了。我老公很好,請你自重。”
我當時愣在原地,過了很久才給那個朋友回了消息。
“謝謝。”
可當時放下的心,此時又想了起來。
賀夢的祖母,會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第一次上門,我一個男生,總得好好表現。
跟着賀夢開車到別墅區的時候,我後悔了。
這地方富麗堂皇到我幾輩子都住不起。
跟着許知晴的那幾年,也算是見識過奢靡的日子是怎麼過的。
可和賀夢家的老宅比起來,那簡直是就是小巫見大巫。
哪個好人家的大門都是黃花梨木的啊。
偏偏賀夢還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問我:“你怎麼了?”
我指了指嘴巴,“被這富貴的空氣噎到了。原來我要吃軟飯。”
賀夢噗嗤地一聲笑了出來,安撫我道:“別緊張,今天很多外家的都會來,他們也多沒來過老宅,你跟着我,誰也不敢笑話你。”
她都這麼說了,我也只好姑且信了。
只是我沒想到,我會在這個時候遇到許知晴。
13.
賀夢說,今天只有和賀家有關系的人才會出現在這裏。
許知晴和賀夢居然是一家人?
“秦安,你果然來了。”
許知晴臉上帶着一絲討好的笑,卻又在確認我的存在後,多了幾分滿足感。
她湊過來想要抓住我的手,被我躲開。
那一瞬間,許知晴的臉上出現了受傷的表情。
“秦安......”
“誰告訴你我會來的?”我皺眉讓開她,聽不懂許知晴在說什麼。
但許知晴聽見我這樣說之後,沉默地後退了一步,“你......不是看到我的消息才來的嗎?”
我更是滿頭霧水,什麼消息,哪來兒的消息。
恰巧此時,賀夢停好車走了過來,挽住了我。
許知晴在看到賀夢之後,表情突然變了,“你怎麼和她在一起,你們——”
“介紹一下,這是我的男朋友,秦安。”賀夢蹭了蹭我,一副小女兒姿態。
我給了摟了摟她的腰,賀夢哄着我把帶走了。
只留下許知晴站在原地愣住,彳亍不敢向前。
壽宴辦在老宅裏,我和許知晴隔得遠,她幾次想要靠近我,都被宴會裏的人流沖散。
盡管是家宴,賀家卻樹大根深,大大小小的旁支偏系,再加上各自的家庭親戚,湊起來也有百號人。
我站在這奢華的名利場上不太適應,賀夢便幫我找了個安靜的地方偷閒。
“秦安,你就算生氣,也不能和賀夢在一起,你知道她是什麼人嗎?”
“她愛的是陳瀚!”
我看着許知晴焦急地想要往賀夢身上潑髒水的樣子,我莫名只覺得想笑。
“你是覺得,我還像當初和你在一起的時候一樣,什麼都不知道,就愛上她了,是嗎?”
聽此,許知晴張口還要爭辯什麼。
我抬起手擋在我和她之間,“你要說什麼,我猜都能猜到。”
“可那和你有什麼關系呢,這是我自己的事情。”
“我忍了你九次離婚復婚,你該不會真的天真以爲,我會忍你一輩子?”
“我年紀輕輕都結了九次婚了,你總得讓我玩點新鮮的吧?”
許知晴的表情,隨着我的每一句話而變得更加精彩。
最終,她突然笑起來,“賀夢,你都聽到了,他只是想玩玩你而已。”
“您身份高貴,請您放過他。”
我愣住,看到賀夢從一側走過來。
她的手裏端着小蛋糕,塞進我的手裏,面向許知晴,“嗯,可我甘願被他玩。”
賀夢攔着我,看向我的眼神裏,依然充滿了甜蜜的愛,“奶奶要見你,現在過去嗎?”
我點點頭,和賀夢離開了。
許知晴看着我和賀夢離開的背影,終究是落下眼簾遮住了兩眼的悲傷。
她知道,我說的那些話,是真心話。
她也知道,賀夢對我說的話,是真心的。
我和賀夢之間,早已經對彼此沒什麼秘密。
14.
那天和奶奶聊過後,就道了別。
之後,我們也沒再回蘇黎世。
賀夢接手了賀家在國內的生意,忙碌了起來。
她告訴我說,她是因爲遲遲不肯結婚,才被賀家發配邊疆丟出去,眼不見心不煩。
如今有我在身邊,自然可以回家繼承家產。
我驚訝地問賀夢,“你不會是拿我當繼承家產的工具吧?”
把賀夢嚇得當場拒絕了奶奶的催婚。
於是,她又被連夜丟出了國,而我留在奶奶的身邊陪她。
“讓那小妮子自己玩去,秦安你就多陪我。”
我這才知道,賀夢本來就是要負責在國外開拓市場,因爲想和我留在國內,才編了這麼一通理由。
我看着慈祥的小老太,說了一聲:“好。”
後來我也見過許知晴幾次,即便沒結婚,我也是全城皆知的賀家新婿,和與她結婚的那幾年,正相反。
又是一年家宴,我站在露台上看着宴會廳裏的許知晴,獨身一人靠在牆邊,往日風光不負,只剩下了寂寞。
賀夢走過來,看着我笑道,“別站這兒,夜裏冷,感冒了怎麼辦?”
我扯了扯衣服,走回了房間裏,敷衍着:“好好好,真不愧是我的好姐姐,就是疼老公。”
窗外飄起了初冬的第一場雪,落在了走出宴會廳的許知晴肩頭。
可我的肩頭,不會再有落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