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的空氣沉得能擰出水。百葉窗縫隙裏漏進幾縷慘白的城市燈光，切割着李耀東那張沒什麼表情的臉。他指關節敲了敲面前冰冷的紅木桌面，聲音不大，卻像錘子砸在另外兩個人的心上。
“哥幾個，”他開口，嗓子有點啞，是幾天沒睡好的那種幹澀，“清算吧，能賣的都賣了，全部。立刻，馬上。”
坐在對面的張翔，手指無意識地摳着真皮扶手，幾乎要摳出個洞來。他猛地抬頭，眼睛裏有血絲，像困獸：“老李，你他媽瘋了？我們熬了多少年才把‘行遠’做到這份上？估值一百三十七億！下個月就要敲鍾了！你一句話就……”
“鍾？”李耀東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冰冷又諷刺，帶着一種張翔和陳行寶完全無法理解的疲憊，“一個月後，那鍾聲就是地球的喪鍾。”
一直沒吭聲的陳行寶，雙手交叉抵在額前，擋住了大半張臉。他肩膀微微聳動，壓抑着什麼。半晌，他放下手，臉色灰敗得像蒙了一層舊報紙，眼神卻奇異地亮着，一種近乎孤注一擲的亮：“翔子，別問了。信他。”
他轉向李耀東，聲音低沉卻異常堅定：“老李，你看到了什麼？像上次股市崩盤前那樣？”
李耀東閉上眼。再睜開時，裏面是張翔和陳行寶從未見過的景象——那是末日崩塌的廢墟，是遮天蔽日的猙獰妖影，是人類在絕對力量面前被碾碎成渣的絕望哀嚎。那些畫面，帶着硫磺與血腥的味道，在他重生後的每一個噩夢裏反復灼燒。
“比那糟一萬倍。”他聲音不大，卻字字如冰錐，“不是金融風暴，是物理意義上的…抹除。一種…‘遊戲’，會把整個世界變成它的獵場。一個月後，第一波‘妖潮’降臨，只是開胃菜。然後，每周一次，一波比一波強，直到……”他沒說完，但那份未盡的絕望已經塞滿了整個空間，沉甸甸地壓得人喘不過氣。
張翔張着嘴，想反駁，想罵荒謬，但李耀東眼底那片深不見底的恐懼太真實了，真實得讓他血液發涼。他頹然靠回椅背，像被抽掉了骨頭。
李耀東不再解釋，動作快得驚人。他拉開抽屜，拿出三張通體漆黑、只在角落燙着低調暗金色徽記的卡片，輕輕甩在桌面上。那是他們三人各自壓箱底的底牌，全球頂級私行籤發的無限額信用授權憑證，代表着他們個人財富最後的堡壘。
“錢，”李耀東點了點那三張黑卡，“現在，只有這東西還有點用。把它，變成子彈。”
他拿起旁邊厚厚一疊還散發着油墨香的集團資產評估報告——那是他們爲之奮鬥半生、即將迎來巔峰時刻的證明。沒有絲毫猶豫，他走向牆角那台嗡嗡低鳴的工業級碎紙機。
嗤啦——！
刺耳的紙張撕裂聲在死寂的會議室裏炸響。堅韌的銅版紙在鋒利的刀口下瞬間化爲扭曲的條狀碎片，如同一條條垂死的白蛇，爭先恐後地跌入下方巨大的收集箱。那上面精心計算的百億估值，對未來藍圖的宏偉描繪，所有的心血和榮光，在機械的冷酷咀嚼下，化作毫無意義的廢料。
張翔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喉結劇烈滾動。陳行寶死死盯着那不斷吞噬的碎紙口，牙關緊咬，腮幫子繃出硬朗的線條。空氣中彌漫開紙張被暴力分解的獨特氣味，混合着某種無形之物徹底坍塌的塵埃味道。
三十天後。深夜。城市邊緣，廢棄工業園。
巨大的倉庫被臨時改造，像一個科幻電影裏的場景。六百台頂級遊戲主機整齊排列，發出低沉而穩定的嗡鳴，如同無數蟄伏的巨獸在呼吸。密密麻麻的屏幕組成一片光的海洋，幽藍色的光芒映照着堆積如山的空能量飲料罐和速食包裝袋。空氣裏彌漫着電子元件發熱的焦糊味、泡面濃烈的香料味，還有三個男人身上揮之不去的疲憊汗味。
李耀東、張翔、陳行寶，三個曾經西裝革履、出入頂級會所的億萬富豪，此刻套着皺巴巴的T恤，眼窩深陷，胡子拉碴，活像在網吧鏖戰了三天三夜的網癮青年。只是他們布滿血絲的眼睛裏，沒有絲毫遊戲的輕鬆，只有一種近乎偏執的專注和潛藏的焦慮。
“最後檢查！‘盤古’系列主機1到200號，網絡延遲穩定在5ms以下！散熱正常！”陳行寶的聲音嘶啞，手指在幾個主控屏幕上飛快滑動，調出密密麻麻的監控數據流。他是技術核心，這六百套系統從硬件架設到網絡優化，再到那套復雜的自動腳本編寫，全是他一手包辦。
“備用電源組在線！就算現在全市停電，我們也至少能撐八小時！”張翔抹了把額頭的汗，狠狠灌了一口功能飲料。他的任務是把錢精準地轉化成遊戲裏的“子彈”——仙玉、禮包、各種商城資源。這一個月，他像個最精密的流水線工人，處理着天文數字的交易，只爲此刻。
李耀東站在倉庫中央，像指揮千軍萬馬的將軍。他面前的超大主屏幕上，一個古色古香、帶着濃鬱水墨仙俠風的登錄界面靜靜懸浮——《問道長生：妖塔守御》。一個月前，這只是他們偶爾消遣、吐槽其坑爹氪金度的小衆塔防遊戲。一個月後，它將成爲決定人類存亡的戰場。
“時間？”李耀東的聲音低沉。
“服務器開服倒計時，3分鍾！”陳行寶盯着精確到毫秒的計時器。
空氣仿佛凝固了。六百台主機風扇的嗡鳴聲被無限放大。李耀東的目光掃過這片由金錢、技術和末日危機共同構築的“軍陣”。
“啓動‘歸零協議’！”他沉聲下令。
“收到！腳本注入！全序列啓動！”陳行寶的手指重重敲下回車鍵。
瞬間，倉庫裏響起一片密集而清脆的鼠標點擊聲！不是六百聲，而是六百個由程序模擬、完美復刻人類點擊頻率和力度的聲音同時爆發！六百塊屏幕上，登錄界面的“進入遊戲”按鈕同時亮起、凹陷、恢復！
登錄成功！
數百個默認生成的、毫無個性的宗主ID（“盤古001”到“盤古600”）瞬間涌入嶄新的服務器。新手引導的對話框剛彈出來，就被預設的腳本瞬間點掉。
戰鬥界面展開！第一關，【惡瞳荒丘】。
簡陋的土黃色城牆在屏幕中央矗立。城牆外，是稀疏的荒野，幾只造型醜陋、頂着巨大獨眼的“惡瞳小妖”和體型稍大、顏色更深些的“精英惡瞳小妖”正慢悠悠地晃蕩過來。
屏幕左側，三張閃爍着微光的“選卡”靜靜懸浮：
- 【弟子：冰寒（四星·水系）】 - 水靈彈，基礎攻擊。
- 【弟子：鐵玄（四星·劍系）】 - 玄光劍，發射劍氣。
- 【弟子：雨萱（四星·拳系）】 - 太沖拳，附帶微弱擊退。
“按計劃，冰寒+鐵玄！”李耀東下令。腳本忠實地執行，兩道光柱落在城牆上。一個穿着淺藍布袍、動作有些笨拙的水系弟子“冰寒”出現，開始朝進入射程的惡瞳小妖發射晃晃悠悠的水球。另一個身着勁裝、手持長劍的劍系弟子“鐵玄”則揮動長劍，斬出一道道細小的白色劍氣。
噗！噗！劍氣和水球砸在小妖身上，傷害不高，但足夠消滅這些低級怪物。經驗槽開始緩慢增長。
“經驗槽滿！第一次選卡！”陳行寶報告。
三張新卡彈出：
- 【技能強化：水靈彈+1（增加一次水靈彈攻擊次數）】
- 【技能強化：玄光劍傷害+60%】
- 【弟子召喚：雨萱（四星·拳系）】
“選雨萱！”李耀東毫不猶豫。一個穿着鵝黃短打、動作利落的拳系女弟子“雨萱”躍上城牆，嬌喝一聲，雙拳揮動，打出一道道模糊的拳影，將靠近城牆的小妖打得微微後退。
有了第三個輸出點，清理效率明顯提升。很快，經驗槽再次填滿。
“第二次選卡！”
- 【技能強化：水靈彈範圍+30%】
- 【技能強化：水靈彈威力+60%】
- 【技能強化：水靈彈個數+1】
“選範圍！”李耀東選擇更實用的群體覆蓋能力。冰寒的水球攻擊範圍肉眼可見地擴大了一圈。
一分鍾後，第一關的小BOSS出現——【妖王·流馬】。一個半人半馬、身上纏繞着藤蔓的木質怪物，輔助型妖王，技能是給精英怪加速套盾。可惜，它出現得太晚，身邊的小怪已經被清理得七七八八，它自己也在三個四星弟子不痛不癢的集火下，悲鳴一聲，化作光點消散。
【第一關通關！三星評價！】
屏幕彈出提示。城牆耐久度滿格。傷害統計顯示冰寒貢獻最高（得益於屬性克制出現的火妖）。獎勵結算：宗主經驗+15，銅幣+350，突破丹x5，升級丹x11，白色品質【紫電雷光珠（雷系武器）】x1。
退出戰鬥，第一關地圖界面亮起三個寶箱圖標（代表三星通關）。
“開箱！”李耀東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腳本操作下，三個寶箱依次開啓，物品信息流水般刷過所有六百塊屏幕：
- 【一星寶箱】：銅幣x200，升級丹x20，尋訪令x1
- 【二星寶箱】：銅幣x300，突破丹x50，尋訪令x2
- 【三星寶箱】：升級丹x40，靈石x170，尋訪令x3
“六百份，到手。”張翔舔了舔幹裂的嘴唇，眼中終於有了點光，“尋訪令，一共3600張！靈石102000塊！這才第一關！”
“繼續！第二關！”李耀東眼神銳利。真正的“氪金通道”，在第二關之後！
六百個賬號再次同時進入戰鬥，【惡瞳荒丘·貳】。地圖沒變，怪物數量翻倍，開局壓力陡增。冰寒、鐵玄、雨萱三個弟子明顯有些吃力，城牆耐久開始出現微不可查的下降。
“老李，看！”陳行寶突然指着屏幕。
就在小怪即將涌到城下時，一道柔和的藍色光柱從天而降！一個身着水藍色廣袖流仙裙、氣質溫婉動人的女性弟子出現在城牆上。她素手輕揚，一道凝實的水柱激射而出，精準鎖定一只精英惡瞳小妖。水柱持續沖刷的同時，竟又分出一道細小些的水流，射向旁邊另一只小怪！
【助戰弟子：月流兒（五星·水系）加入戰鬥！】
“月流兒！是月流兒！”張翔低呼，語氣帶着一絲懷念和感慨。前世，這個前期強力的水系女弟子，是許多平民玩家的開荒主力，陪伴了很多人度過最初的艱難歲月。她的水流術攻擊距離是硬傷，但在眼下，她的加入簡直是雪中送炭！
有了五星天驕的強力輸出，戰場壓力驟減。水流所過之處，小妖紛紛化爲白光。經驗槽飛快上漲。
“選卡！水彈威力+60%！”李耀東抓住機會強化主力輸出冰寒。
很快，第二關的妖王出現——【妖王·戰象】！
這是一頭身披粗糙岩石甲胄、獠牙猙獰的巨象，雙眼赤紅！它甫一登場，就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四蹄踏地，龐大的身軀竟爆發出驚人的速度，如同失控的戰車，筆直地朝着城牆猛沖而來！大地仿佛都在它的踐踏下顫抖！
“戰象！”李耀東眼神一凝。前世無數新手城破人亡的罪魁禍首！加速沖鋒，皮糙肉厚，控制抵抗會疊加！在遊戲後期或許不足爲懼，但在開荒初期，對普通玩家絕對是噩夢！
“集火！”他低喝。
腳本操控下，三個四星弟子和助戰的月流兒立刻調轉火力！冰寒的水球，鐵玄的劍氣，雨萱的拳影，月流兒的主水柱和分流水線，如同五顏六色的光雨，瘋狂傾瀉在沖鋒的戰象身上！
-15！-23！-28！-102（月流兒主水柱）！-35（分流）！
傷害數字瘋狂跳動！
戰象的沖鋒速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遲滯，岩石甲胄上炸開無數碎屑！它發出憤怒的痛吼，但沖鋒的勢頭被硬生生遏制在距離城牆還有三分之一路程的地方。在月流兒那持續而強力的水流沖刷下，它龐大的身軀轟然倒塌，不甘地化作數據流光。
【第二關通關！三星評價！】
獎勵結算，多了一件白色品質的【水流頭巾（水系裝備）】。
戰鬥界面剛退出，一個巨大的、閃爍着誘人金光的彈窗瞬間覆蓋了所有六百塊屏幕！
【首充特惠！僅需6元！】
【立刻獲得：五星弟子·月流兒（永久）！仙玉x60！銅幣x1000！升級丹x50！踏上長生大道，斬妖除魔！】
那彈窗做得極其精致，月流兒巧笑嫣然的立繪占據了大部分畫面，下方“立即充值”的按鈕散發着誘人的紅光。
李耀東、張翔、陳行寶，三人看着這鋪滿倉庫的金色彈窗，臉上沒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種近乎冷酷的決絕。
“買。”李耀東的聲音斬釘截鐵。
“買空它！”張翔獰笑一聲，手指在總控台上輸入一串指令。
“六百份！啓動支付！”陳行寶敲下最終確認。
滴！滴！滴！滴……！
密集如暴雨般的、代表小額支付成功的提示音在總控台響起！六百次！連續不斷！短短幾秒鍾，代表着三萬六千元人民幣的虛擬貨幣流，化作了六百個賬號裏沉甸甸的：
- 月流兒（五星·水系）x 600
- 仙玉 x 36000
- 銅幣 x 600,000
- 升級丹 x 30,000
倉庫裏，六百塊屏幕上，金光散去。月流兒的身影，已然出現在每一個賬號的弟子列表首位，熠熠生輝。
李耀東長長地、緩緩地吐出一口濁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他轉過身，看着身後堆積如山的服務器和閃爍的屏幕光海，眼中疲憊盡褪，只剩下近乎燃燒的火焰和冰冷的計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