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河谷高地，沒過多久，映入眼簾的景象讓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昨日尚能看到些許枯黃中掙扎的綠意，此刻目光所及，卻是一片令人心悸的“幹淨”。
不是被雨水沖刷後的潔淨，而是如同被一把無形的巨大剃刀刮過，地面只剩下裸露的、幹裂的黃土和沙石。
那些低矮的灌木、頑強的荊棘，甚至連同埋藏較淺的草根，幾乎都被啃噬一空。
空氣中彌漫着一種奇怪的、帶着腥氣的塵土味。
陳文禹臉色發白，聲音帶着顫抖：“這、這是蝗蟲！是蝗群過境！”
柳芸娘和李氏也瞬間面無血色。
蝗災，這對於靠天吃飯的農民而言，是比旱災更令人絕望的噩夢，
它們如同流動的死亡之雲，席卷一切生機。
林石頭嚇得躲到姐姐身後，小聲問：“姐姐，蝗蟲會把我們也吃掉嗎？”
林小野沒有回答，她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蹲下身，仔細查看地面，泥土上覆蓋着一層細密的、被啃噬過的植物殘渣和蝗蟲的排泄物，
從痕跡的新鮮程度判斷，蝗群席卷不超過一天。
這意味着，前方很大一片區域，將再也找不到任何可以果腹的野菜、樹皮乃至昆蟲，
食物來源被徹底斷絕。
“我們的食物還能撐多久？”林小野站起身，聲音異常冷靜。
柳芸娘和李青花連忙檢查各自的包袱，
算上林小野之前找到的、還沒來得及吃的少量山藥根和沙蔥，再加上陳文禹找尋到的，所有能入口的東西加起來，最多只夠七個人勉強維持一天，而且還是在不考慮體力消耗的情況下。
絕望的氣氛瞬間再次籠罩了這個小隊伍。李氏忍不住低聲啜泣起來，連陳文禹也面露茫然，喃喃道：“難道是天要亡我們嗎？”
林小野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思考，
恐慌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未必。”她開口，打斷了衆人的絕望，“蝗蟲吃光了植物，但它們本身，就是食物。”
衆人一愣，看向她。
“蝗蟲？”陳文禹有些難以置信，“那東西，能吃？”
“能吃。”林小野肯定道，目光掃過這片被啃食殆盡的大地，“而且，數量龐大，足夠我們吃了。”
她立刻開始布置任務：“陳先生，你帶石頭和我娘，還有李嬸，去收集那些被蝗蟲留下、比較完整的幹枯大葉片，越多越好，要相對厚實的。我去找蝗蟲。”
“找蝗蟲？”陳文禹更疑惑了，“蝗群不是已經飛走了嗎？”
“大部隊飛走了，但總會有些掉隊的，或者產卵後力竭死亡的。”
林小野解釋道，同時目光沉靜地掃視着地面和殘留的灌木枝椏，“而且，蝗蟲卵，也是高蛋白的食物。”
她不再多言，拿着一個空包袱皮，開始在一些背風的小土坑、岩石縫隙和尚未完全倒塌的枯草根叢裏仔細翻找，
果然，很快她就發現了一些行動遲緩、或因互相踩踏而受傷死亡的蝗蟲，以及附着在草根、土塊上的、黃白色的蝗蟲卵塊，
她將這些“戰利品”一一收集起來，數量不算很多，但聊勝於無。
陳文禹等人雖然心中膈應，但也知道這是唯一的希望，依言去尋找大片的葉子。
過了一會兒，林小野帶着小半包袱的死掉和半死不活的蝗蟲和卵塊回來，
陳文禹他們也找到了不少幹枯的厚實葉片，
林小野選了一處相對平整的地面，用石塊壘了一個簡易的灶台，
她將那些大葉片層層疊放，中間留出空隙，做成一個類似蒸籠的結構，
而後，她將收集到的蝗蟲和卵塊鋪在葉子上。
“生火，不要明火，要悶燒，用煙和熱氣把它們熏熟烘幹。”林小野指揮道。
陳文禹這次沒有猶豫，立刻幫忙生火，小心地控制着火勢，讓濃煙和熱氣透過葉片的縫隙，慢慢熏烤着上面的蝗蟲和卵塊。
一股混合着土腥氣味的煙霧嫋嫋升起，
經過一段時間的熏烤，蝗蟲變得焦黃酥脆，卵塊也變得幹硬，
林小野將它們取下來，用石頭輕輕搗碎，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黃褐色的、帶着焦香的粉末。
“吃吧。”林小野自己先捏了一小撮放入口中。
口感粗糙，帶着濃鬱的焦糊味，說不上好吃，但胃裏確實傳來了一點被填充的實在感。
柳芸娘和李氏對視一眼，咬了咬牙，也各自捏了一點喂給自己的孩子，
林石頭餓得狠了，閉着眼吞下去，倒是沒太大反應，陳家女童病後虛弱，吃了點粉末糊糊，似乎也能接受。
陳文禹看着那團粉末，喉頭滾動了幾下，最終也閉上眼睛，抓起一把塞進嘴裏，強行吞咽下去。
這無疑是一頓極其艱難、挑戰心理極限的飯。但在生存面前，一切體面和不適都得讓步。
“這些粉末容易保存，熱量也夠。”林小野將剩下的粉末小心地用幹淨的樹葉包好，分給衆人，
“省着點吃，撐過這片區域應該沒問題。”
她看着遠方那片被蝗蟲洗劫過的、死寂的荒原，眼神凝重。
“我們必須加快速度，盡快走出這片死地。這裏找不到水，也找不到其他任何補給。”
他們離走出那剩下的十幾裏赤地並不遠了，這就是希望。
只要撐到走出災荒，走到有城池有市集，能夠施展手腳的地方，她一定能讓家裏人從此拜托這種苦難。
對小野的決定沒有人有異議。
求生的本能驅使着他們，跟着那個總能找到一線生機的瘦小身影，繼續向前。
接下來的路程，變得異常艱難，
放眼望去，只有一片土黃，連個遮陰的地方都難找，
已是八月末，但烈日依舊曝曬，腳下是滾燙的沙土，
水消耗得極快，而補充卻遙遙無期。
偶爾能看到一些倒斃在路邊的屍體，有些已經腐爛，有些則是新死的，在烈日下迅速幹癟，
他們都是沒能撐過這片“生命禁區”的逃荒者。
每一次看到這些景象，隊伍的氣氛就更加壓抑一分。
林小野抿緊嘴唇，不再說話，只是埋頭趕路，
她的嘴唇因爲缺水而幹裂出血，但她將水優先分給了更需要水的孕婦柳芸娘和哺乳期女子李青花，
同爲女子，她自是更能共情她們的處境，
還好一個是孕期，而另一個還沒出月子，自然沒有癸水突然到來的擔憂，
但仔細想想，餓成這樣的身體，能有什麼血可流，林野暗自搖頭心裏蒙了一層陰影。
*
終於，在第三天下午，就在水囊即將徹底見底，所有人都瀕臨極限時，林小野突然停下了腳步，
她蹲下身，抓起一把腳下的泥土，放在鼻尖聞了聞，又仔細觀察着遠處地平線上那一抹極其微弱的、不同於死寂土黃的色彩。
“我們快走出去了。”她的聲音因爲缺水而沙啞，卻帶着一絲如釋重負，
“前面的土質變了，有點潮氣，而且，我好像看到——綠色了。”
衆人聞言，如同被打了一劑強心針，紛紛掙扎着抬頭望去。
那抹綠色雖然遙遠而模糊，卻如同黑夜中的燈塔，瞬間點燃了他們眼中幾乎熄滅的希望之火。
林小野站起身，用盡了全身力氣。“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