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的雲城大學，空氣裏彌漫着泥土和青草被洗刷過的清新氣息。陽光穿透尚未散盡的薄雲，灑在溼漉漉的校園小徑上，折射出細碎的光點。昨夜那場突如其來的暴雨仿佛一場荒誕的夢，只留下零星的水窪和煥然一新的綠意作爲證據。
林默踩着還有些溼滑的路面，朝着第三食堂走去。他換上了幹爽的T恤和牛仔褲，頭發也重新恢復了蓬鬆，只是眼底還殘留着一點熬夜的淡青色——昨晚在奶茶店兼職到快十一點，回來又被三個八卦的室友圍着盤問了半天關於“石貓雨衣”的行爲藝術，折騰到半夜才睡。
“設計狗不配擁有充足的睡眠。”他自嘲地嘆了口氣，揉了揉還有些發酸的肩膀。上午兩節枯燥的設計史論課更是雪上加霜，此刻他的大腦急需碳水化合物的撫慰。第三食堂的糖醋排骨和麻婆豆腐，是他貧瘠大學生活裏爲數不多的慰藉。
正是午餐高峰時段，第三食堂人聲鼎沸，熱氣蒸騰。各種食物的香氣混雜在一起，形成一股龐大而誘人的洪流。刷卡機“滴滴”的響聲、餐盤碰撞的叮當聲、學生們高談闊論的喧譁聲，交織成校園午間特有的交響樂。
林默熟門熟路地排在了相對較短的一個隊伍後面——目標是靠窗位置那家川味小炒。他前面還有五六個人，不算太糟。他習慣性地摸出手機，屏幕上是昨晚沒畫完的一個APP界面草稿，線條凌亂，標注潦草。他微微蹙眉，指尖在屏幕上無意識地劃拉着，試圖在嘈雜的環境裏抓住一點零星的靈感。
就在他盯着手機屏幕，大腦放空，思緒在用戶交互流程和昨晚蘇晚那驚鴻一瞥（如果那能算的話）之間飄忽不定時，隊伍緩緩向前移動了。
“同學，往前挪挪！”後面傳來一個略顯不耐的女聲。
林默猛地回神，才發現前面已經空出了一小段距離。他連忙應了聲“哦，好”，下意識地抬腳往前邁了一大步。
“咔嚓！”
一聲輕微的、帶着點質感的脆響，清晰地傳入林默的耳中。同時，他感覺自己的右腳板結結實實地踩在了一個柔軟的、帶着明顯弧度的物體上。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他僵硬地、極其緩慢地低下頭。
視線裏，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只纖塵不染、設計極其簡潔優雅的小白鞋。鞋面是頂級的柔軟小羊皮，泛着珍珠般柔和的光澤，鞋型完美地包裹着腳踝，襯得腳踝線條纖細流暢。此刻，這只堪稱藝術品的鞋面上，清晰地印着一個他運動鞋底帶來的、帶着雨後泥土和食堂地面不明油污的、無比刺眼的、完整的腳印！
林默的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瞬間停止了跳動。血液仿佛在倒流，耳邊所有的喧囂——打飯阿姨的吆喝、同學們的談笑、餐盤的碰撞——都像是被按下了靜音鍵，只剩下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死寂中瘋狂撞擊着耳膜。
完了。
他腦子裏只剩下這兩個字在無限循環放大。
他甚至不敢抬頭去看鞋的主人。能穿得起這種一看就價格不菲、品味卓絕的鞋子的人……在雲大這種地方……他幾乎能想象到對方此刻臉上會是怎樣憤怒嫌惡的表情。可能是某個驕縱的富家女，也可能是某個極其注重儀表的學姐……無論是誰，他都死定了。道歉，必須立刻、馬上、用最誠懇的態度道歉！
“對……對不起！實在對不起！我沒注意！我……”林默猛地抬起頭，語無倫次，聲音因爲極度的緊張和羞愧而幹澀發顫，他甚至下意識地彎下了腰，想把那礙眼的腳印用自己的袖子擦掉。
然而，就在他抬頭的瞬間，所有的動作、所有的聲音，都像被按下了暫停鍵，徹底僵在了原地。
時間仿佛凝固了。
周圍嘈雜的背景音徹底消失，只剩下他胸腔裏那顆心髒在失重般地瘋狂下墜、又猛烈彈起。
他撞進了一雙眼睛裏。
一雙極其漂亮、極其清冷的眼睛。瞳孔是澄澈的琥珀色，像初秋午後陽光下最純淨的蜜糖，眼尾微微上挑，帶着一種天然的疏離感。睫毛又長又密，在眼瞼下方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陰影。此刻，這雙眼睛正平靜地、甚至帶着一絲……饒有興味地看着他。
這張臉……這張臉……
林默的呼吸徹底停滯了。
雲城大學沒有人不認識這張臉。校論壇“雲大之花”板塊常年置頂的照片主角，校園裏無數男生夢中情人的模板，經管系女神，蘇晚！
她今天沒有穿昨晚在咖啡館裏那種略顯正式的上衣，而是一件質地精良的米白色針織衫，襯得皮膚愈發白皙細膩。烏黑的長發柔順地披在肩頭，幾縷碎發垂在頰邊，柔和了她過於清冷的輪廓。下身是一條簡單的淺藍色牛仔褲，包裹着筆直修長的雙腿，腳上就是那只被他“玷污”的小白鞋。
她站在那裏，即使是在擁擠油膩的食堂隊伍裏，也像自帶了一層柔光濾鏡，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幹淨得不像話。
林默的大腦徹底宕機了。所有的語言系統瞬間崩潰，只剩下無意義的嗡鳴。他張着嘴，像一條離水的魚，卻發不出任何聲音。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漲紅，一路蔓延到耳根和脖頸，滾燙得能煎雞蛋。他甚至能感覺到額角有冷汗滲出來。
他踩了蘇晚的鞋！
他踩了雲大校花蘇晚價值不菲的新鞋！
在衆目睽睽之下！
社死！絕對的史詩級社死！林默恨不得立刻在地上找條縫鑽進去，或者當場表演一個原地消失術。他昨晚還在想對面咖啡館裏的驚鴻一瞥遙不可及，今天就以如此“慘烈”的方式近距離接觸了女神……還是負距離（物理意義上）！
周圍似乎也安靜了一瞬。不少目光被這小小的騷動吸引過來，當看清當事人是誰時，竊竊私語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迅速擴散開來。
“臥槽！蘇晚！”
“那男的誰啊？踩到蘇晚的鞋了？”
“完了完了，看他那慫樣……”
“嘖，蘇女神臉色好像沒變？換我早炸了！”
“那鞋……看着就好貴……”
這些細碎的聲音如同針一樣扎進林默的耳朵裏，讓他更加無地自容。他僵在原地，彎着腰，伸着手，像個滑稽的雕塑，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擦？那只完美的小白鞋，他感覺自己碰一下都是褻瀆。不擦？那個明晃晃的腳印像是對他罪行的無聲控訴。
就在林默覺得自己快要因爲窒息和羞愧而暈厥過去時，蘇晚動了。
她並沒有像林默預想中那樣皺眉、後退、或者露出嫌惡的表情。她只是微微低下頭，看了一眼自己鞋面上的那個腳印，然後，出乎所有人意料地，輕輕笑了一下。
那笑容很淺，如同春日湖面掠過的一縷微風，瞬間漾開了她眉眼間的清冷，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生動和……玩味？
接着，在林默驚恐（或者說已經麻木）的注視下，蘇晚從她隨身那個看起來同樣價值不菲的、小巧精致的鏈條包裏，抽出了一張印着淡淡花紋、散發着清雅香氣的紙巾。
她並沒有用它去擦自己鞋上的污漬。
而是，抬起手，動作自然地將那張帶着香氣的紙巾，遞到了林默的面前。
她的手指纖細修長，指甲修剪得圓潤幹淨，透着健康的粉色光澤。
“同學，”她的聲音響起，如同山澗清泉滑過玉石，清泠悅耳，不高不低，卻清晰地穿透了周圍的嘈雜，精準地落在林默的耳中，帶着一種奇異的安撫力，“你鞋帶開了。”
“？？？”
林默徹底懵了。
他像個生鏽的機器人，脖子僵硬地、一格一格地低下頭，看向自己的腳。果然，左腳運動鞋的鞋帶不知何時鬆開了，像兩條軟趴趴的蟲子耷拉在地上。
她……她踩了她價值不菲的新鞋，她非但沒有發怒，沒有指責，反而遞給他一張香噴噴的紙巾，提醒他……鞋帶開了？
這劇情發展是不是哪裏不對？！林默感覺自己的CPU已經過熱，完全無法處理眼前這超乎邏輯的信息。他傻愣愣地接過那張紙巾，指尖觸碰到她微涼的指尖，像被微弱的電流刺了一下，讓他差點把紙巾扔出去。
紙巾入手，柔軟微涼，帶着她身上那股若有似無的清雅香氣，像雪後鬆林的氣息。林默捏着它，感覺像是捏着一塊燙手的山芋，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完全忘了自己接過紙巾的初衷是什麼。
就在他拿着紙巾，像個呆頭鵝一樣杵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之際，蘇晚的下一句話，如同平地炸響的一道驚雷，瞬間席卷了整個食堂，也徹底劈焦了林默僅存的那點思維能力。
蘇晚看着他呆呆的樣子，那雙漂亮的琥珀色眼眸裏，笑意似乎更深了些，如同投入石子的湖心，漾開層層漣漪。她微微歪了歪頭，幾縷發絲滑落肩頭，這個略帶俏皮的動作讓她身上那股拒人千裏的清冷感奇異地消融了大半。
她紅唇輕啓，清晰而平靜地，在無數道或好奇、或震驚、或嫉妒的目光聚焦下，說出了那句足以讓整個雲城大學八卦論壇癱瘓三天三夜的話：
“我叫蘇晚，”她的聲音不大，卻帶着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蕩在這片突然變得詭異的寂靜中，“能加個微信嗎？”
轟——！
林默感覺自己的大腦不是宕機，是直接爆炸了！
加……加微信？
蘇晚？
校花蘇晚？
主動問他要微信？
在他剛剛踩髒了她昂貴的新鞋之後？
這世界是魔幻了嗎？還是他昨晚兼職太累出現了幻覺？他是不是還在宿舍床上沒醒？林默下意識地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嘶——！”清晰的痛感傳來，讓他倒抽一口冷氣，也徹底粉碎了這是夢境的幻想。
不是夢！
是真的！
蘇晚就站在他面前，眼神平靜，甚至帶着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正等着他的回答！她甚至已經拿出了手機，屏幕亮着，上面赫然是微信個人名片的二維碼！那動作流暢自然，仿佛問一個陌生人要微信是她每天都會做的、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周圍死一般的寂靜被徹底引爆！
“我靠！！！”
“什麼情況？！”
“蘇晚主動要微信？！”
“我沒聽錯吧？那男的誰啊？”
“踩鞋踩出緣分了？！”
“這什麼神展開？！”
“拍照！快拍照！論壇要炸了！”
“啊啊啊啊我的女神！！！”
驚呼聲、議論聲、倒抽冷氣聲、手機拍照的“咔嚓”聲瞬間交織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聲浪，幾乎要掀翻食堂的屋頂。無數道目光如同探照燈，齊刷刷地聚焦在林默身上，充滿了難以置信、探究、嫉妒、以及“這哥們兒到底走了什麼狗屎運”的復雜情緒。
林默感覺自己就像被架在火上烤。臉頰滾燙，耳朵嗡嗡作響，血液似乎都涌到了頭頂。他手裏還捏着那張帶着香氣的紙巾，像個傻子一樣站在原地，面對着蘇晚遞過來的手機二維碼，大腦一片空白，完全失去了語言組織能力。
答應？那可是蘇晚！雲大多少男生的夢中情人！她主動要微信，拒絕是不是太不識抬舉了？而且……拒絕校花？他敢嗎？他怕不是立刻就會被周圍憤怒的目光射成篩子。
不答應？他有什麼理由不答應？就因爲踩了人家鞋心虛？這理由他自己都覺得荒謬。
更重要的是，內心深處，一個微小的、連他自己都不敢承認的聲音在叫囂：這是蘇晚啊！她主動跟你說話了！還要加你微信！你還在猶豫什麼？！
巨大的震驚、難以置信的狂喜（雖然被強烈的惶恐掩蓋着）、以及社死的餘韻交織在一起，讓林默的表情管理徹底失控。他嘴巴微張，眼睛瞪得溜圓，臉上混合着驚恐、呆滯、茫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受寵若驚，看起來……十分滑稽。
蘇晚似乎很有耐心。她舉着手機，指尖在屏幕邊緣輕輕敲了敲，發出細微的“噠噠”聲，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給他緩沖的時間。她微微歪着頭，眼神裏帶着一絲了然的笑意，仿佛早已預料到他的反應。
“我……”林默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幹澀得像是砂紙摩擦，“我……那個……鞋……”他語無倫次，目光不由自主地又瞟向蘇晚鞋面上那個刺眼的腳印，感覺自己的臉更燙了。
“鞋帶開了，走路容易摔跤。”蘇晚自然地接過了他破碎的句子，目光掃了一眼他鬆開的鞋帶，語氣平淡得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仿佛剛才那個石破天驚的請求不是她發出的一樣。她甚至還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先把鞋帶系好。
林默如夢初醒，這才想起手裏還攥着那張紙巾。他慌亂地蹲下身，手忙腳亂地把那張帶着昂貴香氣的紙巾胡亂塞進褲兜，然後笨拙地開始系自己那該死的鞋帶。手指因爲緊張而有些顫抖，平時幾秒鍾就能搞定的事情，此刻卻像在進行一項高難度工程，系了兩次都沒系好。
周圍的議論聲更大了，夾雜着一些低低的哄笑。林默恨不得把頭埋進地裏。
終於，在第三次嚐試後，他成功地把鞋帶系成了一個歪歪扭扭的疙瘩。他猛地站起身，動作幅度太大，差點又撞到後面的人。
“對……對不起！還有……那個……”他深吸一口氣，努力想讓自己看起來鎮定一點，但聲音依舊抖得厲害。他手忙腳亂地從自己那個洗得有些發白的帆布背包側袋裏掏出手機。屏幕解鎖時，因爲手指出汗，指紋識別失敗了好幾次，引來旁邊幾聲毫不掩飾的嗤笑。
他好不容易解鎖了手機，指尖顫抖着點開那個綠色的微信圖標。掃碼添加好友的界面跳了出來。他抬起手機，對準蘇晚屏幕上那個小小的二維碼。
“滴——”
清脆的掃描成功提示音響起。
林默看着手機屏幕上跳出的好友申請界面——一個極其簡潔的昵稱：“S.Wan”，頭像是一片深邃靜謐的星空。發送好友申請的按鈕就在下方。
他感覺自己的指尖有千斤重。周圍無數道目光像是實質的火焰，灼燒着他的後背。他能感覺到自己額角的汗珠正順着鬢角滑落。
他閉了閉眼，心一橫，按下了“發送”。
幾乎是同時，蘇晚的手機“叮咚”一聲輕響。她低頭看了一眼屏幕，嘴角那抹若有似無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許。她指尖在屏幕上輕點了一下，然後，在林默緊張得快要窒息的注視下，她抬起頭，對他輕輕頷首。
“好了。”她收起手機，動作優雅流暢，“謝謝。”
謝謝？謝他什麼？謝謝他踩了她的鞋？還是謝謝他加了她的微信？林默徹底混亂了。
“那……那個……你的鞋……”林默指着那只依舊帶着他“傑作”的小白鞋，羞愧得無地自容，“我……我賠你清洗費！或者……或者……”他語無倫次，甚至想說要賠一雙新的，但想到那鞋可能的價錢，又瞬間慫了，聲音小了下去。
蘇晚順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的鞋，那眼神仿佛才注意到那個腳印。她微微蹙了下眉，這個細微的動作讓林默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下一秒，她只是隨意地搖了搖頭，語氣依舊平淡無波：“不用。小事。” 她甚至沒有彎腰去擦拭的意思，仿佛那個刺眼的污漬根本不存在。
小事？這能是小事？林默覺得自己的世界觀再次受到了沖擊。
“我……我……”他還想說點什麼，表達一下歉意或者別的什麼，但蘇晚已經不再給他機會。
“隊伍動了。”蘇晚的目光越過他，看向前方。果然，前面的人已經打好飯離開了。
“哦……哦！好！”林默如夢初醒，趕緊慌亂地往前挪了一步，讓出位置。
蘇晚沒有再看他，神態自若地走上前，對着打飯窗口裏同樣一臉八卦加震驚的阿姨報了幾個菜名。她的聲音清冷悅耳，動作從容不迫，仿佛剛才那個引起軒然大波的人不是她。
林默僵硬地站在她身後一步之遙的地方，手裏緊緊攥着手機，掌心全是汗。他能清晰地聞到蘇晚身上那股清雅淡遠的香氣，混合着食堂飯菜的味道，形成一種極其詭異的感官沖擊。他感覺自己像個被罰站的小學生，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
蘇晚很快打好了飯菜，一個素雅的白瓷盤，菜量不多，但搭配得很精致。她端着盤子，轉身。林默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她並沒有立刻離開，腳步在林默面前停頓了半秒。
林默的心跳再次漏拍。
蘇晚微微側過頭，琥珀色的眼眸再次看向他，那眼神深邃平靜，像一泓望不到底的清泉。她紅唇輕啓，留下了一句輕飄飄的、卻讓林默渾身血液再次沖上頭頂的話：
“微信聯系。”
說完，她不再停留，端着餐盤，身姿優雅地穿過人群自動爲她讓開的一條通道，走向食堂深處相對安靜的角落。所過之處，留下一片低低的驚呼和無數道追隨的目光。
直到那道纖細高挑的身影消失在人群深處，林默才像被抽幹了所有力氣一樣，長長地、顫抖地呼出一口氣。後背的襯衫已經被冷汗浸溼，緊緊貼在皮膚上，冰涼一片。
他低頭看着自己手機屏幕上，那個靜靜躺在好友列表最頂端的名字——“S.Wan”。頭像那片深邃的星空，此刻在他眼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神秘和……驚悚。
他踩了校花的鞋。
校花沒生氣。
校花遞給他一張香香的紙巾。
校花提醒他系鞋帶。
校花主動加了他微信。
校花說……微信聯系？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太不真實，太……魔幻現實主義了！林默感覺自己像坐了一趟失控的過山車，此刻心髒還在胸腔裏瘋狂蹦迪，頭暈目眩，手腳發軟。
“同學，你到底打不打飯啊？後面還排着隊呢！”打飯阿姨不耐煩的吆喝聲把林默從混亂的思緒中拽了回來。
“啊？打！打！”林默一個激靈，慌忙上前，胡亂指了兩個菜，刷卡付錢。端着餐盤，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一個空位坐下的。
盤子裏的麻婆豆腐紅油汪汪，糖醋排骨色澤誘人，但此刻在林默眼中，都失去了吸引力。他腦子裏反復回放的，只有蘇晚遞紙巾時那纖細的手指，她平靜說“能加個微信嗎”時微微上揚的嘴角，以及最後那句“微信聯系”……
他機械地拿起筷子，夾起一塊排骨塞進嘴裏。酸甜的滋味在舌尖彌漫開，但他卻味同嚼蠟。
手機就放在餐盤旁邊，屏幕還亮着，停留在那個讓他心驚肉跳的微信界面上。
S.Wan。
蘇晚。
她……她到底想幹嘛？
他到底有什麼魅力，能讓這位高高在上的校花，在被他踩髒了新鞋之後，不僅不生氣，還主動加他微信？
林默嚼着排骨，第一次覺得，雲大的糖醋排骨，好像……也沒那麼香了。一種比昨晚暴雨更猛烈的風暴，已經在他平凡無奇的生活裏，毫無預兆地掀起了滔天巨浪。
（視角轉換 - 食堂角落）
蘇晚端着餐盤，在趙薇薇幾乎要瞪出眼眶的注視下，神態自若地在她對面的空位坐下。
“晚……晚晚？！”趙薇薇的聲音因爲極度的震驚而拔高了八度，甚至有些破音。她剛才的位置離林默那條隊伍有點距離，只看到了大概，沒聽清具體對話，但蘇晚遞紙巾、拿出手機讓對方掃碼的動作，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你……你剛才……你加那個踩你鞋的男生微信了？！”
蘇晚拿起筷子，夾了一小根青菜送入口中，細嚼慢咽，動作優雅得無可挑剔。仿佛剛才在衆目睽睽之下做出驚世之舉的人不是她。
“嗯。”她淡淡地應了一聲，算是回答。
“嗯？！”趙薇薇的聲音再次拔高，引得旁邊幾桌的人都看了過來。她趕緊壓低聲音，身體前傾，壓着嗓子，臉上寫滿了“你是不是被魂穿了”的難以置信，“爲什麼啊？！晚晚！他踩髒了你新買的限量版小白鞋！Christian Louboutin的啊！全球都沒幾雙！你居然沒讓他賠？還主動加他微信？！你圖什麼啊？！”
趙薇薇簡直要抓狂了。她認識的蘇晚，那個對追求者們各種高調示好不屑一顧、甚至可以說有點潔癖和距離感的蘇晚，居然主動加了一個在食堂踩髒她天價新鞋、看起來平平無奇甚至有點呆的男生微信？這簡直比太陽從西邊出來還離譜！
蘇晚放下筷子，拿起旁邊的檸檬水喝了一口。她的目光平靜地掃過趙薇薇激動得快要扭曲的臉，然後，透過人群的縫隙，遙遙地瞥了一眼遠處那個還處於石化狀態、對着餐盤發呆的男生身影。
“他挺有意思的。”蘇晚的唇角，幾不可察地向上彎起一個極其細微的弧度。那弧度轉瞬即逝，快得讓趙薇薇以爲是自己眼花。
“有意思？！”趙薇薇的聲音都變了調，“踩鞋踩得有意思？還是他那副被雷劈了的傻樣有意思？晚晚，你清醒一點！你是不是被周揚那幫人煩得出現幻覺了？還是昨晚沒睡好？要不要我陪你去醫務室看看？”
蘇晚沒理會趙薇薇的抓狂。她重新拿起筷子，慢條斯理地吃着飯，琥珀色的眼眸深處，卻掠過一絲極淡的、如同發現了新玩具般的興味。
昨晚咖啡館雨幕中那個專注給石貓“遮雨”的狼狽側影，和剛才食堂裏踩到她鞋後那副驚慌失措、呆若木雞、滿臉漲紅的樣子，在她腦海中奇異地重疊在一起。
一樣的傻氣。
一樣的……真實。
一樣的，讓她覺得……很有趣。
至於那雙鞋？蘇晚的目光隨意地掃過自己鞋面上那個已經有些幹涸的腳印。確實有點礙眼。不過，比起這個意外收獲帶來的愉悅感，這點小小的瑕疵，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她拿出手機，屏幕亮起。微信通訊錄裏，一個新的聯系人靜靜地躺在那裏。頭像是一個簡單的卡通宇航員圖案，昵稱也很普通：“默”。
她指尖在那個名字上輕輕一點，點開了空白的聊天框。
“微信聯系。”她低聲重復了一遍自己剛才的話，像是在確認什麼。
遊戲的序幕，已經由她親手拉開。
她很期待，這個叫林默的“有趣”男生，接下來會如何反應。
（視角轉換 - 男生宿舍）
林默幾乎是飄着回到宿舍的。手裏打包的糖醋排骨和麻婆豆腐早就涼透了，但他渾然不覺。腦子裏像是塞進了一團亂麻，又像是剛剛經歷了一場宇宙大爆炸，只剩下混沌的星雲和震耳欲聾的嗡鳴。
他推開306宿舍的門。
“默哥回來了？今天咋這麼慢？排骨還有沒？”正在電腦前激戰的張偉頭也不回地喊道，手指在鍵盤上噼裏啪啦敲得飛起。
“就是，餓死爹了！”王海正舉着啞鈴，赤裸的上身汗津津的，聞言也轉過頭。
靠在床上看書的李想也抬起了頭。
然而，當三人看清林默的樣子時，動作都頓住了。
只見林默臉色煞白（雖然耳根還殘留着詭異的紅暈），眼神發直，腳步虛浮，像是剛被十八個大漢輪番蹂躪過一樣。他手裏拎着飯盒，失魂落魄地走進來，把飯盒往自己桌子上一放，然後就一屁股癱坐在椅子上，雙目無神地盯着天花板，仿佛靈魂已經出竅。
“臥槽！默哥，你咋了？”王海放下啞鈴，一臉驚悚地湊過來，蒲扇般的大手在林默眼前晃了晃，“見鬼了？還是被食堂阿姨扣了飯錢？”
“臉色這麼差？生病了？”李想也放下書，關切地走了過來。
張偉終於舍得從遊戲裏分神，摘下耳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鏡片後的眼睛閃爍着理性的（八卦的）光芒：“根據他的微表情和肢體語言分析，瞳孔散大，面色蒼白中透着詭異的潮紅，肢體僵硬，呼吸急促……這明顯是受到了極度強烈的刺激。是設計圖又被導師斃了？還是……表白被拒了？”
“比那可怕一萬倍……”林默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幹澀嘶啞，帶着劫後餘生的虛弱感。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轉過頭，看向三個室友，眼神裏充滿了迷茫、驚恐和一種“你們快告訴我這不是真的”的絕望。
“我……我剛才在食堂……”他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口水，“踩……踩到人了……”
“嗨！我當什麼事呢！”王海鬆了口氣，蒲扇大手拍了拍林默的肩膀，力道之大差點把他拍進桌子裏，“踩個人而已，道個歉不就完了？至於嚇成這樣？你踩到校領導了？”
“不是校領導……”林默的聲音更飄忽了。
“踩到小姑娘了？把人踩哭了？要你負責？”張偉摸着下巴分析。
“也不是小姑娘……”
“那是踩到誰了？總不能踩到外星人了吧？”李想也好奇了。
林默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一字一頓，清晰地說道：
“我踩到……蘇晚的鞋了。”
“……”
宿舍裏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王海拍在林默肩膀上的手僵住了。
張偉摸着下巴的手指停住了。
李想推眼鏡的動作凝固了。
三雙眼睛，六道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林默身上，充滿了難以置信的呆滯。
足足過了五秒鍾。
“誰？！”王海猛地拔高了聲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蘇晚？！哪個蘇晚？經管系那個蘇晚？校花蘇晚？！”
林默沉重地點了點頭。
“臥——槽——！！！”王海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狼嚎，瞬間撲過來抓住林默的肩膀瘋狂搖晃，“默哥！默哥你行啊！你這腳是開過光吧？！踩鞋都能踩到校花？！快說說！然後呢？！她是不是氣得臉都綠了？有沒有罵你？有沒有讓你跪下擦鞋？有沒有叫保鏢？！”
張偉也猛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眼鏡都滑到了鼻尖：“等等！信息量太大！林默，你詳細描述！時間、地點、人物、起因、經過、結果！一個細節都不能漏！重點是蘇晚的反應！她的表情！她的語氣！她的穿着打扮！鞋子是什麼牌子什麼款式？！踩痕的面積和形狀？！”
連一向淡定的李想也坐不住了，從床上跳下來，一臉凝重：“林默，這……這非同小可。蘇晚追求者衆多，其中不乏背景深厚的，你此舉無異於虎口拔牙……不，是踩了老虎的尾巴！恐有血光之災啊！”
林默被王海晃得頭暈眼花，又被張偉連珠炮似的問題砸得眼冒金星，李想的“血光之災”更是讓他本就脆弱的小心髒雪上加霜。他痛苦地捂住臉：“停！停！你們聽我說完！”
他掙脫開王海的魔爪，喘了口氣，用近乎夢囈的語氣，將食堂裏那驚心動魄的幾分鍾復述了一遍：如何踩到鞋，如何看到是蘇晚時的魂飛魄散，如何語無倫次道歉，蘇晚如何遞紙巾提醒他鞋帶開了，最後……如何平靜地、在衆目睽睽之下，問他要了微信，並且成功加上了好友。
隨着他的講述，宿舍裏的氣氛從震驚到凝重，再到……詭異的寂靜。
當聽到蘇晚遞紙巾提醒鞋帶時，王海的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
當聽到蘇晚主動要微信時，張偉手裏的眼鏡“啪嗒”一聲掉在了桌子上。
當聽到林默顫抖着手掃碼成功時，李想倒吸一口冷氣，喃喃道：“此情此景，當賦詩一首……平地驚雷起，默哥踩仙履。女神遞香巾，微信索知己？荒謬！太荒謬了！”
林默講完，整個人又癱回了椅子上，有氣無力地補充道：“她還說……微信聯系。”
死寂。
比剛才更加徹底的死寂。
三個室友面面相覷，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信息：林默瘋了，或者他們集體幻聽了。
“默哥，”王海艱難地開口，聲音帶着一絲顫抖，“你……你確定那是蘇晚？不是長得像？或者……有人整蠱你？戴着蘇晚的人皮面具？”
“千真萬確！就是她！我化成灰都認得！”林默痛苦地抓了抓頭發。
“這不科學！”張偉撿起眼鏡戴上，手指在桌面上急促地敲打着，大腦CPU瘋狂運轉，“根據我對蘇晚過往行爲模式的大數據分析，她性格清冷，對追求者極其疏離，從未有過主動接近異性的記錄！更不可能在被踩髒了心愛的限量版鞋子後，不僅不生氣，反而主動索要對方聯系方式！這完全違背了常理！除非……”
“除非什麼？”王海和李想異口同聲地問。
張偉推了推眼鏡，鏡片閃過一道智慧（？）的光芒，斬釘截鐵地說：“除非，這是一個針對林默的、精心策劃的大型整蠱節目！《看看老實人被校花‘倒追’時的反應》！食堂裏那些圍觀群衆，很可能都是演員！隱藏攝像頭就在某個角落！”
這個推測一出，王海和李想都露出了“原來如此”的表情。
“對對對！肯定是整蠱！”王海一拍大腿，“我就說嘛！蘇晚怎麼可能看上我們默哥……呃，我是說，主動加他微信！這不合理！默哥，你仔細想想，周圍有沒有人拿着攝像機偷拍？或者行爲特別可疑的？”
林默被他們說得一愣，仔細回想了一下當時混亂的場景。圍觀的人很多，表情各異，有震驚，有好奇，有嫉妒……但似乎……沒看到特別明顯的攝像機？而且，蘇晚遞紙巾、拿出二維碼的動作太自然了，眼神裏的那種平靜和玩味，不像是演出來的……
“不……不像整蠱……”林默遲疑地搖頭，“感覺……她是認真的。”
“認真？！”張偉怪叫一聲，“林默同志，請你清醒一點！蘇晚，校花蘇晚，對你認真？圖什麼？圖你老實？圖你踩鞋技術好？圖你……呃……會修圖？”
“難道……”李想摸着下巴，眼神變得深邃起來，帶着詩人特有的憂鬱和玄想，“是因爲昨晚？默哥，你昨晚給那石貓戴‘雨衣’的壯舉，是不是被蘇晚看到了？她因此發現了你靈魂深處那與衆不同的、閃爍着人道主義光輝的、悲天憫人的……傻氣？”
林默：“……”
王海&張偉：“……”
這個推測似乎比整蠱更不靠譜。
“叮咚！”
就在這時，一聲清脆的微信提示音，如同驚雷般在寂靜的宿舍裏炸響！
聲音來自林默放在桌上的手機。
四個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那小小的屏幕上！
只見屏幕亮起，鎖屏界面上清晰地顯示着一條新消息的預覽：
S.Wan： [圖片]
發信人：S.Wan！
蘇晚！她發消息來了！
林默像被電擊了一樣，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一把抓起手機。心髒再次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幾乎要沖破胸腔。
三個室友也瞬間圍攏過來，六只眼睛死死盯着林默的手機屏幕，屏住了呼吸，比看世界杯決賽點球大戰還緊張。
林默的手指因爲緊張而劇烈顫抖，解鎖屏幕時又失敗了兩次。在張偉“快點啊急死我了”的催促和王海“小心點別摔了”的提醒中，他終於成功解鎖，點開了微信。
置頂的聊天框，就是那個星空頭像的“S.Wan”。
聊天框裏，只有一條孤零零的新消息。
那真的是一張圖片。
林默深吸一口氣，指尖顫抖着，點開了那張圖片。
圖片加載出來的瞬間，宿舍裏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照片的背景有些模糊，像是在一個光線略顯昏暗的室內，但焦點非常清晰——一只灰撲撲的石貓雕塑。石貓昂着頭，一副倔強又有點傻乎乎的模樣。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在石貓的頭頂上，歪歪扭扭地套着一個半透明的、皺巴巴的、邊緣還沾着泥水的……超市塑料袋。
塑料袋在照片裏顯得有些滑稽，像一頂不合適的破帽子，勉強遮住了石貓的大半張“臉”。
照片下面，沒有配任何文字。
只有一張圖。
一張林默無比熟悉的圖——正是他昨晚在圖書館門口暴雨中的“傑作”！
“臥……臥槽……”王海第一個發出了呻吟般的驚嘆。
“被……被拍下來了？！”張偉眼鏡後的眼睛瞪得溜圓。
“果然……”李想一臉“我早就料到”的了然，“雨幕石貓戴笠圖，癡情校花暗傾心……”
林默則是徹底石化了。
她看到了！
蘇晚昨晚真的在咖啡館裏看到了！
她不僅看到了，還拍了下來！
她不僅拍了下來，現在還發給了他！
這是什麼意思？嘲笑？諷刺？還是……別的什麼？
林默感覺自己的大腦已經徹底當機報廢，完全無法理解蘇晚這波操作的含義。他盯着那張照片，照片裏那只頂着塑料袋的石貓，此刻仿佛在無聲地嘲笑他的狼狽和……傻氣。
就在這時，手機又“叮咚”一聲。
S.Wan： 挺可愛的。
(可愛？是指石貓？還是指……他的行爲？)
林默看着屏幕上那簡短的三個字和一個句號，再看看那張“罪證”照片，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羞恥感混合着一種詭異的悸動，如同海嘯般席卷了他。
他猛地將手機屏幕扣在桌面上，發出一聲悶響，仿佛那是什麼洪水猛獸。
“啊啊啊啊啊——！”他終於忍不住，抱着頭，發出了一聲崩潰的哀嚎。
完了。
這下真的完了。
他“行爲藝術”的證據，被校花牢牢掌握。
而且，校花還說……可愛？
這個世界，到底怎麼了？！
306宿舍裏，只剩下林默崩潰的哀嚎，以及三個室友面面相覷、臉上混合着震驚、同情、幸災樂禍以及“臥槽這劇情比小說還魔幻”的復雜表情。
平地驚雷？
不，對林默來說，這簡直是末日核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