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輛黑色的轎車,就像個沒有生命的鐵皮棺材,載着我在高速公路上悶頭狂奔。整整一天一夜,我感覺自己的屁股都要顛成八瓣了。這期間,司機換了兩個,都是那種沉默寡言、面無表情的漢子,開車穩得像機器人。唯一不變的,是坐在副駕駛上的那個自稱老K的男人。
他從上車開始,就跟入定了一樣,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連姿勢都沒怎麼換過。我好幾次想找點話說,比如問問“大哥,咱們這是去哪兒啊?”或者“這車不錯啊,得不少錢吧?”,但每次話到嘴邊,看着他那張跟冰雕似的側臉,我又給咽了回去。紀律,他之前提過。我籤了那份文件,就不再是那個可以隨便插科打諢的保安陳野了。現在,我是國家的兵,雖然是個代號叫【瘋子】的兵。
車窗外的景色,像是一部快進的電影。一開始還是高樓林立,燈紅酒綠,充滿了人間煙火氣。我甚至看到了一家我以前經常去吃宵夜的燒烤攤,老板正忙着給烤串刷油,那熟悉的孜然味兒仿佛穿透了車窗,鑽進了我的鼻子。我心裏咯噔一下,有點發酸。那便是我的過去,一個雖然平凡但至少安穩的世界。而我,正坐在一輛沒有牌照的車裏,朝着一個完全未知的方向,一去不回頭。
漸漸地,城市的燈火越來越稀疏,最後徹底消失在地平線上。取而代之的,是連綿不絕的黑色山脈,像一頭頭趴在地上的遠古巨獸,在月光下露出猙獰的輪廓。再往後,連山都看不見了,只剩下無邊無際的荒漠,除了單調的黃色,什麼都沒有。車裏安靜得只剩下輪胎壓過路面的“嘶嘶”聲,這種極致的單調和寂靜,比城市的喧囂更讓人心慌。
我不知道過了多久,可能又是一個白天。車裏的空調開得很足,但我感覺不到一絲暖意。老K始終沒動,我甚至懷疑他是不是睡着了。中途換司機的時候,是在一個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荒地裏。另一輛一模一樣的黑色轎車悄無聲息地滑到我們旁邊,車上下來一個同樣面無表情的司機,和我們車裏的那個交換了一下眼神,點了點頭,然後就完成了交接。整個過程不到三十秒,沒有一句話,配合得天衣無縫。我看着那個離開的司機上了另一輛車,很快就消失在煙塵裏,感覺自己像是在看一部間諜片。
終於,我們的車子也慢了下來,離開了平坦的公路,一頭拐進了一條根本不像路的路。與其說是路,不如說是在戈壁灘上被車輪硬生生壓出來的兩條轍。車子開始劇烈地顛簸起來,我的五髒六腑都感覺錯了位。窗外的景象,也變得越來越詭異。風蝕過的土丘奇形怪狀,有的像蘑菇,有的像城堡,有的像扭曲的人臉。這裏絕對是地圖上找不到的地方,是真正的生命禁區。我敢打賭,把一個活人扔在這兒,不出三天,不是渴死就是被太陽曬成了人幹。
又在這種鬼路上顛了幾個小時,顛得我快把隔夜飯都吐出來了,車子總算在一片巨大的雅丹地貌前停了下來。這裏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地球的疤痕,荒涼、死寂,充滿了末日感。放眼望去,除了漫天黃沙和那些被風啃得奇形怪狀的土丘,連根草都看不見。
“下車。”老K的聲音突然響起,像是生鏽的鐵門被拉開,嘶啞又幹澀。這是他這一天一夜裏,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我和他推門下車,一股熱浪夾雜着沙土的氣味撲面而來,嗆得我咳嗽了兩聲。另一個司機二話不說,立刻調轉車頭,油門一踩,就像後面有鬼追一樣,頭也不回地沿着來路狂奔而去,仿佛一秒鍾都不想在這裏多待。
空曠的戈壁上,只剩下我和老K兩個人,還有我們孤零零的影子。那種被世界拋棄的感覺,強烈得讓人窒息。
老K沒理會我的不適,自顧自地帶着我,走到一處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土丘前面。這土丘跟周圍的上百個土丘沒什麼兩樣,扔在人堆裏絕對找不出來。他從懷裏摸出一個黑色的、有點像老式電視遙控器的東西,對着土丘按了一下。
沒有電影裏那種驚天動地的巨響,只有一陣低沉的、仿佛大地在呻吟的轟鳴聲。我們面前的地面,那片堅實的、被太陽曬得龜裂的土地,竟然從中間緩緩裂開了一道縫。縫隙越變越大,露出一個黑漆漆的洞口,洞口是一個向下延伸的巨大斜坡,坡道是金屬材質的,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着幽冷的光。一股復雜的味道從地底深處涌了上來,那味道很難形容,像是修車廠裏濃重的機油味,混合着醫院裏刺鼻的消毒水味,還夾雜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仿佛是把一座塵封了千年的古墓突然打開時冒出來的那種陳腐氣息。
“歡迎來到‘歸墟’。”老K轉過頭,面無表情地對我說了這麼一句。他的語氣裏沒有絲毫歡迎的意思,更像是在陳述一個冷冰冰的事實。說完,他便率先邁步,順着那個金屬斜坡走了下去。
我猶豫了一下,回頭看了一眼身後那片廣袤無垠的荒漠。太陽正要落下,把整個天空燒成了詭異的血紅色。我知道,一旦我走下去,可能就再也看不到這樣的景色了。我深吸了一口帶着沙土味的空氣,像是要把這人間最後的味道記在肺裏,然後一咬牙,跟在了老K身後。
我能感覺到,我每往下走一步,頭頂上那道裂開的縫隙就合攏一分。光線一點點被吞噬,周圍的溫度也越來越低。當最後一片血色的天空被徹底隔絕,伴隨着“咔噠”一聲輕響,整個世界陷入了純粹的黑暗和死寂。那一刻,我感覺自己不是走進了一個地下基地,而是被活埋進了一座精心打造的巨大墳墓。
這裏,就是那個“秦陸人民軍異常收容部隊”的總部基地。
老K不知道按了哪裏,通道兩旁的牆壁上,亮起了一排昏黃的壁燈。光線很暗,勉強能照亮我們腳下的路。我這才看清,我們正走在一條極其漫長的走廊裏。這條走廊根本不是現代建築的風格,兩邊的牆壁是用一塊塊巨大的、表面粗糙的青石條砌成的,石縫之間嚴絲合縫,透着一股冰冷和壓抑。腳下踩的也是青石板,每走一步,鞋底和石板摩擦的聲音,都會被無限放大,然後在這空曠的走廊裏產生悠長的回音。
頭頂上,每隔很長一段距離才有一盞壁燈,光線昏暗得像是快要熄滅的蠟燭,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在牆壁上像鬼影一樣晃動。長廊的兩側,是一扇扇厚重得誇張的青銅大門。門上沒有門牌號,也沒有任何現代標識,只雕刻着一些我完全看不懂的古老符號,那些符號歪歪扭扭,有的像糾纏在一起的蟲子,有的像破碎的星辰,還有的像一只正在流淚的眼睛,看得久了,會讓人心裏發毛。
整個基地裏安靜得可怕,除了我們兩個人的腳步聲,我聽不到任何其他聲音。沒有機器運轉的嗡嗡聲,沒有人員走動的嘈雜聲,什麼都沒有。這種寂靜,比任何噪音都更讓人感到不安。
偶爾,會有一扇青銅門悄無聲息地打開,從裏面走出一兩個穿着黑色作戰服的士兵。他們每個人都身形彪悍,走路悄無聲息,像是幽靈一樣。但最讓人心悸的,是他們的眼神。那是一種空洞的、沒有任何情緒的眼神,就像是兩顆失去光澤的玻璃珠。他們從我們身邊走過,甚至連眼角的餘光都不會分給我們一秒,仿佛我們只是兩團空氣。他們身上散發出的,是一種混雜着血腥味和疲憊感的死氣。
我看着他們消失在長廊的拐角,心裏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這地方到底是怎麼回事?這些人又是怎麼了?
“爲什麼……這裏要建成這樣?這麼……復古?”我終於還是沒忍住,壓低了聲音問老K。在這種地方,我連大聲說話的勇氣都沒有。
“爲了‘鎮壓’。”老K的聲音在空曠的長廊裏回蕩,顯得格外清晰和陰冷,“我們收容的東西,很多都對環境極其敏感。現代化的、明亮開闊的環境,對它們來說就像興奮劑。而這種深埋地底、如同陵墓一樣的結構,本身就是一種物理和心理上的‘封印’。在這裏待久了,你自己都會覺得自己已經是個死人了,那些‘東西’,自然也就安分多了。”
他的話讓我後背一陣發涼。把自己當成死人?這他媽是什麼鬼理論?可看着那些路過士兵的眼神,我又覺得老K說得或許沒錯。這個地方,真的會把活人變成死人。
我們大概走了半個多小時,感覺像是走了一個世紀那麼長。這條走廊仿佛沒有盡頭。最後,老K在一扇看起來和別的門沒什麼區別的青銅門前停了下來,他沒有用鑰匙,只是用手在門上一個不起眼的符號上按了一下,門就“吱呀”一聲,沉重地向裏打開了。
“這是你的宿舍,單間。以後你就住在這裏。”他側過身,指了指裏面,“記住,除了任務和訓練,不要隨便串門,更不要手賤,試圖去打開別人的房門。這是爲了你好,也是爲了大家好。”
我探頭往裏看了一眼,心又涼了半截。房間不大,也就七八個平方。裏面空空蕩蕩,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一把椅子,還有一個小櫃子。所有的家具都是用最粗糙的金屬焊接而成的,邊角鋒利,閃着冰冷的光。牆壁和地面,也都是和外面走廊一樣的青石。這他媽哪是宿舍,這分明就是一間牢房,而且是那種關押重刑犯的單人牢房。
“明天早上六點整,會有人來帶你去訓練場。別遲到,這裏沒有鬧鍾,也沒有人會叫你第二次。”老K說完,也不管我有什麼反應,轉身就走,他高大的身影很快就融入了長廊深處的黑暗裏,只剩下我一個人,面對着這間冰冷的石室。
我走進房間,身後的青銅門自動、緩慢地關上了,最後“哐當”一聲巨響,徹底隔絕了我和外面的世界。
那一夜,我根本沒睡。不是不想睡,是真的睡不着。我躺在那張比石頭還硬的金屬床上,睜着眼睛看着天花板。這裏沒有窗戶,分不清白天黑夜,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籠罩着一切。周圍安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和血液流動的聲音。我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被世界遺忘的囚徒,被埋葬在了這地底幾千米深處的墳墓裏。我拿出那張金屬身份卡,在黑暗中反復摩挲着上面的字。陳野。異常收容部隊。【瘋子】。我當時還覺得這個代號有點好笑,現在看來,簡直是再貼切不過了。能待在這種鬼地方不瘋的,那才是真的瘋子。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感覺時間差不多了,就猛地坐了起來。常年當保安養成的生物鍾還是有點用的。我摸黑穿好衣服,走到門口,像個傻子一樣筆直地站着,等着那個不知道會不會來的人。
果然,在我估計的六點鍾左右,門外傳來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然後我面前的青銅門無聲地滑開了。門口站着一個男人,身材極其魁梧,像一頭熊。他穿着黑色的作戰服,臉上有一道從左邊眉骨一直延伸到右邊嘴角的刀疤,讓他的臉看起來格外猙獰。他一句話都沒說,只是用那雙冷得像冰的眼睛瞥了我一眼,然後用下巴朝外面點了點,示意我跟上。
我不敢怠慢,趕緊跟了出去。
他帶着我穿過了幾條和昨天差不多的、同樣壓抑的走廊,最後來到一個巨大的圓形石廳。這個石廳非常大,至少有一個籃球場那麼寬,穹頂很高,上面雕刻着一些看不懂的壁畫,因爲光線太暗,也看不真切。石廳裏已經站了幾十個人,看樣子都是和我一樣的新兵。大家穿着統一的黑色訓練服,一個個臉上都帶着緊張、茫然,還有一絲掩飾不住的恐懼。
所有人都很安靜,沒有人交頭接耳,整個石廳裏彌漫着一股凝重壓抑的氣氛。
在石廳的正中央,站着一個男人。
他穿着一身筆挺的黑色教官服,戴着軍帽,帽檐壓得很低,看不清他的長相。他的身材不算特別高大,甚至有些精瘦,但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裏,就好像一根燒紅的鋼釘,死死地釘在了地上,渾身上下都散發着一股讓人心驚肉跳的危險氣息。那不是靠肌肉和體型撐起來的壓迫感,而是一種從骨子裏透出來的、經歷過無數次生死搏殺後沉澱下來的殺氣。
所有新兵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集中在他身上。
他等所有人都到齊了,才緩緩抬起頭。我這才看清他的臉,很普通的一張臉,但那雙眼睛,卻像兩個黑洞,看不到一絲一毫的情感波動,只有一片死寂。
“我的代號叫閻王,是你們的新兵總教官。”他的聲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啞,但卻像無數根冰冷的針,清晰地扎進每個人的耳朵裏,“我不管你們以前在哪個部隊是尖子,是兵王,還是什麼狗屁精英。到了這裏,你們以前的所有榮譽,都是一堆垃圾。在我眼裏,你們現在,全都是廢物!”
他的話音剛落,隊伍裏有幾個人明顯身體一僵,眼神裏流露出一絲不服氣。我也是老兵出身,雖然只是個普通的邊防兵,但這種話聽着確實刺耳。
閻王似乎察覺到了這些人的情緒,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怎麼?不服氣?很好。我會用事實告訴你們,你們到底有多廢。你們的第一個訓練科目,叫‘觀淵’。意思是,凝視深淵。”
他指了指石廳正中央,那裏有一個被厚重的防彈玻璃罩住的巨大金屬台。隨着他的話音落下,周圍的燈光忽然暗了下來,只有一束強光打在那個金屬台上。只聽見一陣輕微的機械聲,金屬台上面的蓋子緩緩向上升起,露出了裏面的東西。
當我看清那東西的一瞬間,我感覺我的大腦像是被誰狠狠地打了一拳。
那是一個……我完全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東西。
它的大體輪廓,像是一個黑色的方塊,大概有一台老式電視機那麼大。但它的每一個面,每一條棱,每一只角,都在以一種完全違背幾何學常識和物理定律的方式,瘋狂地扭曲、折疊、向內塌陷,同時又向外無限延伸。你盯着它看,會感覺自己的視覺邏輯被徹底粉碎了。它明明是個三維物體,卻讓你感覺它同時存在於四維、五維甚至更高的維度。你的眼睛告訴大腦“這是一個方塊”,但大腦處理完信息後卻得出一個結論:“這不是方塊,這是不可能存在的悖論”。這種視覺和認知的劇烈沖突,瞬間就引發了強烈的生理不適。
“凝'視它。”閻王的聲音再次響起,冰冷得不帶一絲感情,“不準閉眼,不準移開視線,不準交頭接耳。誰吐了,誰倒下了,誰瘋了,誰就給我滾蛋。我們這裏,不收留真正的瘋子,只收留能駕馭瘋狂的瘋子。”
我咬緊牙關,強迫自己把視線死死地釘在那個“方塊”上。
只看了不到十秒鍾,我就感覺胃裏一陣翻江倒海,一股酸水直沖喉嚨。腦袋裏像是被塞進了一個高速運轉的攪拌機,嗡嗡作響,劇痛無比。我看到的世界開始扭曲,石廳的牆壁像波浪一樣起伏,地面也變得像沼澤一樣柔軟。
“嘔……”我旁邊的一個新兵已經撐不住了,他彎下腰,跪在地上劇烈地幹嘔起來,但什麼也吐不出來。
緊接着,另一個新兵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他抱着自己的頭,痛苦地在地上打滾,嘴裏胡言亂語地喊着:“別過來!別過來!滾開!”
很快,就有兩個穿着白色全封閉防護服、看不清臉的醫護人員沖了進來,他們動作麻利地給那個慘叫的家夥打了一針,然後像拖一條死狗一樣,把他拖出了石廳。整個過程快得驚人,而且沒有發出一點多餘的聲音。
越來越多的人倒下。有的直接昏死過去,有的像沒頭蒼蠅一樣亂撞,還有一個甚至開始瘋狂地撕扯自己的衣服和皮膚。醫護人員像幽靈一樣穿梭在人群中,把這些“不合格”的廢物一個個清理出去。
我感覺自己的意識也正在被那團瘋狂的幾何體一點點吸進去,我的理智,我過去二十多年建立起來的對世界的所有認知,都在以極快的速度瓦解。不行,我不能倒下!我好不容易才來到這裏,我不能就這麼像條喪家之犬一樣被拖出去!我的人生分界線才剛剛劃下,我不能讓它成爲我的終點線!
我猛地一咬舌尖,劇烈的疼痛讓我瞬間清醒了一點。我開始強迫自己不去“理解”它,不去分析它的結構,不去思考它爲什麼會這樣。我開始動用我以前在部隊裏學到的本事,進行潛伏僞裝訓練的時候,教官教過我們,如何在一個地方趴上一天一夜而不被發現,訣竅就是放空大腦,把自己當成一塊石頭,一棵草,把周圍的一切都當成沒有意義的背景板。
我開始回憶,拼命地回憶。回憶我在雪域高原上每一次巡邏的場景,回憶那裏的風有多冷,那裏的雪有多白,回憶那種天地間只剩下我一個人的、極致的寂靜。我甚至開始在腦子裏默寫我以前當保安時,小區裏那一百多個業主的車牌號。
漸漸地,那種撕裂大腦的感覺,竟然真的減輕了。我發現,當我不再試圖用我那可憐的、凡人的邏輯去分析它時,它對我精神的沖擊就變小了。它依然在那裏瘋狂地扭曲,但我只是“看”着它,而不去“思考”它。
我就像一個看着屏幕上無意義的雪花點的觀衆,慢慢地,我甚至……開始能看清它扭曲的軌跡了。在那些瘋狂的、毫無邏輯的線條中,我好像找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轉瞬即逝的規律。那是一種無法言說的韻律,就像一首用噪音譜寫的、只屬於瘋子的樂曲。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十分鍾,也許是一個小時,閻王那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時間到。”
隨着他一聲令下,金屬台上的蓋子緩緩落下,重新罩住了那個黑色的方塊。石廳裏的燈光也恢復了正常。
我猛地回過神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渾身都被冷汗浸透了,整個人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雙腿發軟,幾乎站不穩。我環顧四周,這才驚恐地發現,原本幾十人的石廳裏,還站着的,包括我在內,竟然只剩下不到十個人。
剩下的幾個人,也都跟我一樣,臉色慘白如紙,眼神渙散,一副丟了半條命的樣子。
閻王邁着步子,緩緩地從我們這些幸存者面前走過,他那雙毫無感情的眼睛,像X光一樣,在我們每個人臉上掃了一圈。最後,他停在了我的面前。
“你叫陳野?”
“是,教官!”我猛地一個立正,用盡全身力氣吼了出來。
“感覺怎麼樣?”他盯着我的眼睛問。
“報告教官,頭暈,惡心,想吐,感覺腦子成了一鍋粥!”我實話實說,這種時候,沒必要裝英雄好漢。
“還能站着,還能條理清晰地回答我的問題,就算不錯了。”閻王居然點了點頭,臉上看不出是喜是怒,“你比我想象的,要能扛一點。不過,別高興得太早,這只是開胃菜。連正餐前的漱口水都算不上。”
說完,他沖我一擺頭:“走,跟我來。”
我愣了一下,看了一眼身邊剩下的那幾個同樣一臉懵逼的戰友。他竟然要單獨把我帶離隊伍。
我不敢多問,立刻跟了上去。他帶着我,沒有回到我們來時的路,而是走向了石廳另一側的一條更深、更黑暗的通道。這條通道比之前那條還要壓抑,牆壁不再是青石,而是某種黑色的金屬,摸上去冰冷刺骨。
通道的盡頭,是一間全金屬打造的、充滿了科幻感的實驗室。實驗室裏擺滿了各種我看不懂的精密儀器,到處都是閃爍着指示燈的屏幕和密密麻麻的線纜。
在實驗室的正中央,擺放着一個巨大的圓柱形玻璃容器。容器裏,裝滿了某種像墨汁一樣粘稠、漆黑的液體。那液體並不平靜,表面在微微地蠕動着,時不時會鼓起一個氣泡,然後又緩緩地破裂。
只是看着那團黑色的液體,我就感到一種發自內心的、源自生物本能的恐懼和厭惡。它不像剛才那個幾何體一樣直接攻擊你的理智,但它散發出的那種純粹的、冰冷的惡意,讓我的汗毛都倒豎了起來。
閻王站在玻璃容器前,背對着我,聲音幽幽地傳來:“陳野,代號【瘋子】。‘觀淵’科目,你不僅撐下來了,還在最後階段,嚐試去尋找它的規律。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他轉過身,那雙黑洞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這意味着,你的精神構造,天生就適合幹這個。也意味着,普通的訓練,對你來說,已經沒什麼意義了。”
他指了指那個裝着黑色液體的容器,嘴角再次勾起那抹冰冷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弧度。
“所以,歡迎來到你的專屬小灶。你的下一個科目,是和‘它’,進行一次親密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