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的門軸在黎明前發出最後一聲響。
林嶼裹着沖鋒衣站在門口,望着被潮水浸得發黑的木門檻。昨夜的暴雨把沙灘沖出一道溝壑,碎貝殼和珊瑚渣混着泥漿,黏在他的登山靴上。他彎腰拍了拍褲腿,抬頭時正撞進阿潮的眼睛裏——她倚着燈塔的石牆,腕間的銀鐲在晨光裏閃着幽藍的光,像極了昨夜錄音筆裏未消磁的海浪聲。
“早。”她把半塊烤紅薯塞進他手裏,“涼了。”
林嶼接過紅薯,表皮的焦殼裂開細縫,露出裏面橙紅的瓤。他咬了一口,硬得硌牙,卻甜得發苦。“你昨晚沒睡?”他問。
阿潮低頭擺弄着燈塔的銅鑰匙,鑰匙串上掛着個褪色的貝殼吊墜:“燈塔的機械要上油。”她抬頭時,發梢沾着露水,“老物件兒,不伺候着就啞。”
林嶼想起昨夜錄音筆裏的雜音——齒輪轉動的吱呀聲裏,混着某種規律的震顫。他翻開筆記本,指着其中一頁:“這是潮汐表,和海歌的節奏對得上嗎?”
阿潮湊過來,指尖點在“漲潮”“退潮”的標記上:“差半刻。”她抽走筆記本,用炭筆在“高潮”那欄畫了個星圖,“應該是這樣。”
林嶼盯着她筆下的星位,心跳突然快了一拍。那星圖和他抄錄的海歌歌詞裏的星位嚴絲合縫,像是用同一種語言寫就的詩。
“你奶奶教你的?”他問。
阿潮的手頓了頓,炭筆在紙上洇開一團黑:“她走的時候,我剛七歲。”她把筆記本還給他,“海歌是口傳的,我跟着錄音帶學的。”
林嶼想起導師說過的話:“星潮海歌的傳承斷了三代。上一任守燈人在台風天遇難,連半段完整的調子都沒留下。”他望着阿潮腕間的銀鐲,突然意識到,這女孩肩上扛着的不是燈塔,是一座即將沉沒的文明。
接下來的半個月,林嶼成了燈塔的常客。
阿潮教他認北鬥七星:“看,天樞星在最亮的位置,潮漲三日後,它會和南十字星連成直線。”她帶他退到礁石灘,指着石縫裏的螺旋貝:“這種螺殼的紋路是‘三寸潮’的暗號,退潮時撿螺,要挑紋路朝東南的。”她甚至允許他觸摸燈塔的機械齒輪,銅鏽的味道刺得他鼻腔發酸。
“這齒輪是19世紀的。”阿潮用抹布擦去齒輪上的鹽粒,“我爺爺說,當年造燈塔的工匠在齒輪裏刻了星圖。”她轉動齒輪,金屬摩擦聲裏,林嶼真的看見了——凹槽深處,若隱若現的星位和他筆記本裏的圖譜分毫不差。
“原來如此。”林嶼掏出錄音筆,“所以海歌的調子會變?”
“潮汐在變,星象在變,海歌當然要變。”阿潮蹲下來,撿起一塊被海浪磨圓的礁石,“就像你寫的論文,去年和今年的版本也不一樣。”
林嶼被她逗笑了。他這才發現,阿潮並非刻板的“守舊者”——她能熟練使用衛星電話,手機裏存着最新的潮汐預報APP,甚至能和他爭論量子物理和傳統星象哪個更準。
“你們城裏人總說‘保護文明’,”某個傍晚,阿潮望着海平面上的晚霞,“可文明不是博物館裏的標本。它是台風天裏,整座島的人擠在燈塔裏,聽我唱海歌的聲音;是漲潮時,漁民們跟着海歌的節奏收網,網兜裏跳着銀光閃閃的魚;是我奶奶臨終前,抓着我的手說‘阿潮,記着,海歌在潮裏,不在本子上’。”
她的聲音輕得像嘆息,林嶼卻聽出了其中的重量。他打開錄音筆,錄下這段沒有旋律的“海歌”——只有海浪聲、風聲,和她說話時輕微的喘息。
“這段也要記嗎?”他問。
阿潮點頭:“記下來,以後有人問,你就說,歸嶼島的文明,不是存在電腦裏的。”
那夜,林嶼在石屋整理錄音。
阿潮的銀鐲滑落在地,他彎腰去撿,看見她腳踝處的舊傷疤——像被漁網勒出的年輪,深淺不一,蜿蜒到小腿。
“十二歲那年,台風掀翻了漁船。”她不知何時站在身後,“我抱着奶奶的星圖躲在燈塔裏,聽着海歌等天亮。”
她的呼吸噴在他後頸,帶着鹹澀的暖意。林嶼突然明白,那些錄音帶裏缺失的,從來不是旋律,而是這種灼人的溫度。
“後來呢?”他問。
“後來船沉了,漁民們說,是海歌救了我們。”阿潮蹲下來,撿起銀鐲,“他們說,我奶奶唱的海歌引開了鯊魚,還說,潮水退得比往年早三天,救了半座島的人。”她把銀鐲戴回腕間,“可我知道,真正救我們的,是奶奶教我的——海歌裏藏着對這片海的敬畏。”
林嶼想起自己整理的錄音,那些被數字化的旋律,在他聽來不過是冰冷的聲波。此刻他才明白,自己愛的不是海歌,而是這個在絕境中依然倔強燃燒的靈魂。
窗外炸響驚雷。
阿潮的手一抖,銀鐲撞在門框上,發出清脆的哀鳴。林嶼抓住她的手腕,觸到的皮膚滾燙,像被火烤過的貝殼。
“你發燒了?”他問。
阿潮搖頭,目光落在燈塔的方向:“燈塔的燈該換了。”
凌晨三點,林嶼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驚醒。
阿潮站在石屋門口,渾身溼透,懷裏抱着個鐵皮桶。“發電機壞了。”她的聲音發抖,“燈塔的燈要滅了。”
林嶼套上衣服沖出去。暴雨如注,燈塔的鐵梯子被風吹得搖晃,他扶着欄杆往上爬,阿潮緊跟在後面,雨水順着她的發梢滴在他後頸。
燈塔頂端的風很大,吹得阿潮的裙子獵獵作響。她熟練地拆開燈座,取出燒壞的燈泡:“備用燈泡在工具箱裏。”
林嶼舉着傘,替她擋着雨。工具箱裏除了燈泡,還有個油布包。阿潮打開油布,裏面是疊得整整齊齊的海歌手稿——泛黃的紙頁上,用藍黑墨水抄錄着歌詞,旁邊畫着星圖。
“這是我奶奶的手稿。”她的指尖撫過紙頁,“她走的時候,說‘阿潮,要是有一天要離開歸嶼島,把這些都燒了。’”
林嶼接過手稿,紙張的觸感像陳年的皮膚。“爲什麼沒燒?”他問。
阿潮抬頭看他,雨水順着她的睫毛往下淌:“因爲我舍不得。”
燈塔的燈重新亮起時,東方已經泛起魚肚白。阿潮靠在欄杆上,望着逐漸亮起的天色,輕聲說:“林嶼,你知道嗎?”
“嗯?”
“我從來沒怕過海。”她的聲音混着雨水的滴答聲,“我怕的是,有一天海歌會變成一串數字,存在某個硬盤裏,再也沒人會唱。”
林嶼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涼,卻很穩,像燈塔的鐵壁。
“不會的。”他說,“我會幫你記下來。”
阿潮笑了,雨珠順着她的嘴角滑進衣領。她轉身時,銀鐲在晨光裏閃了一下,像極了昨夜錄音筆裏未消磁的海浪聲。
撤離通知是在一周後送達的。
林嶼正在整理海歌手稿,阿潮沖進石屋,手裏攥着衛星電話的接收器:“明天中午十二點,救援船到。”
林嶼的筆尖折斷在稿紙上。
“海平線上升太快了。”阿潮的聲音發顫,“政府說,再晚就來不及了。”
那夜燈塔的燈熄得特別早。阿潮蜷在門檻上,海風掀起她的裙擺:“知道爲什麼燈塔是歸嶼島的眼睛嗎?”
林嶼搖頭。
“滅了燈,島就瞎了。”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就像你摘掉我的銀鐲——”
她指尖的力道讓他吃痛:“文明不是標本!是奶奶哄我睡覺時唱的歌,是台風天裏整座島擠在燈塔裏的呼吸聲……”
林嶼的喉嚨發緊。他想起自己整理的錄音,那些被數字化的旋律,在他聽來不過是冰冷的聲波。
“它們搬得走嗎?”阿潮的聲音突然哽咽。
窗外炸響驚雷,林嶼在閃電中看見她蒼白的臉。那一刻他突然明白,自己愛的不是海歌,而是這個在絕境中依然倔強燃燒的靈魂。
他輕輕抱住她,感受着她顫抖的身體。“我陪你。”他說。
————…………————
林嶼是在凌晨三點被凍醒的。
石屋的窗戶沒關嚴,海風裹着鹹溼的潮氣灌進來,吹得煤油燈忽明忽暗。他裹緊沖鋒衣坐起來,聽見隔壁燈塔傳來齒輪轉動的吱呀聲——阿潮又在修燈了。
這是他來歸嶼島的第七天。
七天前,他踩着被潮水泡軟的礁石登岸時,以爲這只是一次普通的田野調查:記錄一座即將沉沒的燈塔,搶救一段瀕危的歌謠。可此刻,他盯着天花板上海水浸泡的黴斑,突然意識到自己錯了——他要記錄的不是“文明”,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和她用一生守護的、比生命更珍貴的東西。
“林嶼!”
阿潮的聲音從門外撞進來,帶着清晨特有的清冽。林嶼掀開被子跳下床,鞋還沒穿好就撞開了門。
她抱着一摞泛黃的紙頁,發梢還滴着海水,腕間的銀鐲在晨光裏閃得刺眼:“奶奶的手稿,我找到了!”
林嶼接過紙頁,指尖觸到粗糙的毛邊。紙頁上的字跡是用藍黑墨水寫的,有些地方被海水暈開,像團化不開的霧。他翻到最後一頁,看見一行娟秀的小字:“阿潮,燈塔滅了,歌就活在潮裏。”
“這是我十歲那年翻到的。”阿潮倚着門框,海風吹得她的粗布裙獵獵作響,“奶奶走後,我把它們藏在燈塔的暗格裏,怕潮水泡爛。”她的指尖撫過紙頁上的星圖,“你看,這顆星的位置,和海歌裏‘漲潮三寸’的調子對得上。”
林嶼湊近細看,呼吸突然一滯——紙頁上的星圖和他筆記本裏抄錄的海歌星位圖嚴絲合縫,連最偏僻的南十字星旁的小星點都分毫不差。
“你奶奶……”他喉結滾動,“她一定是個了不起的守燈人。”
阿潮笑了,可笑容裏帶着點澀:“她總說,守燈人不是守着燈,是守着歸嶼島的魂。”她轉身往燈塔走,“走,我帶你去看暗格。”
燈塔的暗格藏在第三層樓梯的轉角處。
阿潮踮着腳去夠頭頂的磚縫,林嶼連忙扶住她的腰。她的布料很薄,他能隔着粗布摸到她腰側的骨骼——清瘦,卻帶着股韌性,像燈塔的鐵架。
“到了。”她鬆開手,從磚縫裏摳出一塊鬆動的磚,“奶奶說,這裏能避開海風,紙頁不會潮。”
暗格裏堆着一摞又一摞的紙頁,最上面的是海歌歌詞,下面壓着褪色的照片:年輕的阿潮奶奶穿着藍布衫,站在燈塔前笑;更老的照片裏,有個穿海軍制服的男人站在燈塔旁,懷裏抱着襁褓中的阿潮。
“那是我爺爺。”阿潮指着照片裏的男人,“他在遠洋貨輪上工作,每年只在春節回來一次。”她的指尖輕輕撫過照片邊緣,“他說,歸嶼島的燈塔是‘海上星星’,他要在船頭給奶奶指方向。”
林嶼拿起一張海歌手稿,發現背面用鉛筆寫着歪歪扭扭的小字:“阿潮今天會走路了!”“阿潮會唱‘月在中天’了!”“阿潮摔了一跤,膝蓋破了,但沒哭。”
“奶奶把我唱海歌的樣子都記下來了。”阿潮的聲音輕得像嘆息,“她說,等我老了,唱不動了,就翻這些紙頁,聽我小時候的聲音。”
林嶼突然想起自己的奶奶。她去世前總說:“小嶼啊,你要替奶奶記住老巷子裏的槐花香。”可他終究忘了,只記住了拆遷公告上的日期。
“你……”他喉頭發緊,“你一定很想奶奶吧?”
阿潮沒說話。她蹲下來,把暗格裏的紙頁重新碼好,指尖在一張泛黃的樂譜上停留了很久。那是半首未寫完的海歌,調子比已知的更復雜,旁邊畫着個歪歪扭扭的小人——是她自己,扎着羊角辮,站在燈塔上。
“奶奶說,這首歌要等我唱給歸嶼島的子孫聽。”她輕輕摸了摸樂譜上的小人,“可現在……”
“會有人的。”林嶼打斷她,“我會幫你記下來,用錄音筆,用錄像機,用所有能保存的方式。”
阿潮抬起頭,眼裏有細碎的光:“真的?”
“真的。”林嶼點頭,從背包裏掏出攝像機,“明天開始,我每天都拍你唱海歌的樣子。就算以後……就算以後燈塔滅了,這些影像也能讓更多人聽見。”
阿潮笑了,這次是真的笑了。她接過攝像機,對着鏡頭比了個笨拙的手勢:“那我先唱段‘月在中天’好不好?”
“好。”林嶼架好攝像機,鏡頭裏的她站得筆直,像燈塔上的旗杆。
海風掀起她的裙擺,露出腕間的銀鐲。她開口唱了,聲音比任何時候都清亮:
“月在中天,潮在腳邊;
星落三星,船回港灣;
潮漲三寸,螺殼滿灘;
星隱月沉,潮退人散……”
林嶼按下錄制鍵。鏡頭裏的她唱得很慢,每個音節都像在和潮水對話。他突然注意到,她的左手一直按在胸口——那裏戴着個銀質的護身符,和他之前在她暗格裏見過的奶奶的護身符一模一樣。
“阿潮?”他輕聲問。
她停下歌聲,低頭看了眼護身符:“奶奶說,這是用燈塔的鐵鑄的,能擋災。”她的指尖摩挲着護身符,“可我覺得,它能讓我聽見海歌的聲音。”
那天下午,林嶼跟着阿潮去了礁石灘。
退潮後的礁石灘像塊被揉皺的綢緞,石縫裏爬滿青苔,偶爾能看見小螃蟹橫着爬過。阿潮教他辨認“三寸潮”的螺殼:“紋路要朝東南,這樣的螺肉最肥。”她彎腰撿螺時,林嶼看見她後頸有塊淡粉色的疤——像被什麼東西燙過。
“小時候調皮,碰翻了燈塔的煤油燈。”她直起身子,把螺殼扔進竹簍,“奶奶沒罵我,只說‘阿潮,燈是歸嶼島的眼睛,要像疼眼睛一樣疼它’。”
林嶼想起自己昨天在石屋發現的藥瓶——治療燒傷的藥膏,標籤上的日期是三個月前。他突然明白,阿潮身上的每道疤,都是她和燈塔、和海歌共生的印記。
“林嶼!”
阿潮突然指着遠處的海平面:“看!”
林嶼順着她的手指望去,只見海平線上浮起一群白色的影子——是鯨魚。它們排着隊,緩緩遊向深海,背鰭劃破水面,濺起細碎的浪花。
“它們在聽海歌。”阿潮輕聲說,“奶奶說,鯨魚的耳朵能聽見潮水的聲音,能聽見海歌裏的星象。”她轉頭看向林嶼,“你聽見了嗎?”
林嶼閉上眼睛。海浪聲裏,他真的聽見了——若有若無的嗡鳴,像某種古老的樂器在震顫。那聲音穿過他的耳膜,鑽進心髒,和阿潮的歌聲重疊在一起。
“聽見了。”他說。
阿潮笑了,眼睛亮得像星子。她蹲下來,撿起一塊被海浪磨圓的礁石:“送你。”
“這是什麼?”
“‘潮音石’。”她把石塊塞進他手裏,“奶奶說,把它貼在耳邊,就能聽見歸嶼島的心跳。”
林嶼握着石塊,觸感溫涼,像阿潮的手腕。他突然想起導師說過的話:“有些文明,本身就是活的。”此刻他終於懂了——歸嶼島的心跳,不在燈塔的機械裏,不在海歌的樂譜裏,而在阿潮的眼睛裏,在她的歌聲裏,在她和這片海共生的每一寸呼吸裏。
撤離通知是在傍晚送達的。
林嶼正在整理當天的錄像,阿潮沖進石屋,手裏攥着衛星電話的接收器。她的臉色發白,發梢沾着未幹的雨水:“明天中午十二點,救援船到。”
林嶼的筆尖折斷在稿紙上。
“海平線上升太快了。”阿潮的聲音發顫,“政府說,再晚就來不及了。”
那夜,燈塔的燈熄得特別早。
阿潮蜷在門檻上,海風掀起她的裙擺。林嶼坐在她旁邊,能聞到她身上的鹹澀味——是海風,是燈油,是歲月沉澱的味道。
“知道爲什麼燈塔是歸嶼島的眼睛嗎?”她突然問。
林嶼搖頭。
“滅了燈,島就瞎了。”她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就像你摘掉我的銀鐲——”
她的指尖掐進他的皮膚,疼得他倒抽冷氣。
“文明不是標本!”她的聲音裏帶着哭腔,“是奶奶哄我睡覺時唱的歌,是台風天裏整座島擠在燈塔裏的呼吸聲,是我現在……現在心跳的聲音!”
林嶼抓住她的手,摸到她腕間的銀鐲——不知何時,鐲子上多了道新的裂痕,像道猙獰的傷疤。
“它們搬得走嗎?”阿潮的聲音突然哽咽,“搬得走奶奶的歌嗎?搬得走鯨魚聽的潮聲嗎?搬得走……”她低頭看向他,“搬得走你錄的這些嗎?”
林嶼說不出話。他想起自己整理的錄像:阿潮唱海歌的樣子,她撿螺的樣子,她和燈塔、和海浪融爲一體的樣子。這些影像再清晰,也比不過此刻她眼裏的溫度。
“阿潮。”他輕聲叫她。
她抬頭看他,眼淚砸在他手背上,鹹澀的,像歸嶼島的海。
“我不走。”他說,“我陪你。”
阿潮愣住了。她的眼淚還掛在睫毛上,嘴角卻慢慢揚起:“你說真的?”
“真的。”林嶼點頭,“就算燈塔滅了,就算海歌沉了,我也陪你。”
阿潮突然撲進他懷裏。她的身體很瘦,卻帶着股倔強的力量。林嶼摟住她,聞到她發間的鹽粒味,聽到她心跳如擂鼓。
“林嶼。”她在他耳邊輕聲說,“謝謝你。”
“謝我什麼?”
“謝你讓我知道,”她的聲音悶在他胸口,“我的海歌,不是一個人在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