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十年後的時宜不能去恨十年前的陶稚元,就像大人不能和小孩子計較。
愛和恨有了年限就過期了,再拆封味道也淡得無趣。
十年後的時宜更不能恨十年後的陶稚元,因爲她其實只認識十年前的陶稚元。
怪罪一個陌生人,是很沒道理的事情。
......
夏天總是周而復始,重逢總是始料未及。
和陶稚元離婚的第十年,我和他在一場意外到來的夜雨下,猝不及防再次相遇。
我抱着相機包躲進酒莊避雨,鼻尖先撞上的是濃鬱的葡萄果香與橡木桶的沉香。
然後抬眼就看到了他。
他指尖夾着畫筆,正低頭和酒莊主人溝通定制酒標,側臉的輪廓依舊鋒利,卻多了幾分歲月沉澱的溫潤。
空氣靜了兩秒,陶稚元先打了招呼。
聲音比記憶裏低沉,帶着禮貌的疏離:“時宜?”
“好久不見,陶稚元。”
我側身將相機包放在角落,避開了他的目光。
“你的攝影工作室,做得不錯。”他忽然開口,目光掠過我包上露出的相機肩帶,“去年在藝術展上,見過你的作品。”
我有些意外,隨即露出禮貌的微笑:“謝謝,只是混口飯吃。”
寒暄間,雨打在酒莊落地窗的聲音愈發清晰。
他端詳我片刻,語氣帶着幾分悵惘:“你和以前,不一樣了。”
我摩挲着相機包的拉鏈,沒有再接話。
哪裏不一樣呢?
或許是不再執着於他畫筆下的專屬光影,或許是面對他時,終於能褪去滿身尖銳。
其實也沒什麼不一樣,不過是,不再愛了而已。
“陶先生,您定制的紀念酒標做好了!”店員捧着一瓶印着櫻桃圖案的紅酒走來,語氣帶着贊嘆,“您爲太太手繪的酒標也太浪漫了,孕期喝這款低醇酒,再配上您的畫,一定能讓您的妻子心情大好。”
陶稚元接過紅酒,指尖輕輕摩挲着瓶身上的櫻桃酒標,鬼使神差地向我習慣性的解釋。
“櫻寧懷孕後情緒起伏大,定制這款酒,是想讓她可以放鬆下心情。”
“挺好的。”我點點頭,目光落在酒標上,得不帶一絲波瀾,“她有你這樣愛她的丈夫,很幸福。”。
雨逐漸停了,天邊暈開一抹橘色晚霞。
我提起相機包:“不耽誤你了,我該回去了。”
手腕忽然被他攥住,指尖帶着顏料殘留的微涼觸感,像當年他無數次拉着我看他作畫那樣,卻讓我本能地往後一縮。
“雨還沒完全停,我送你回工作室吧。”
“不用。”
我後退半步,拉開安全距離,語氣平靜無波。
“我怕你的櫻寧誤會。”
轉身的時候,瞬間,似乎有細碎的話語被風吹來,我沒聽清,也不想聽清。
雨打溼了我的袖口,卷起時幾道淺淺的疤痕露了出來。
那是當年我被妄想症糾纏,總覺得他的畫筆只爲徐櫻寧而畫、覺得自己永遠走不進他的世界時,用美工刀劃下的痕跡。
愣怔幾秒後,才恍然想起,這是我和陶稚元離婚的第十年。
也是我真正放下他的第五年。
沒有撕心裂肺的難過,沒有剛離婚時的歇斯底裏。
再見到他,不過是見到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雨徹底停了,晚霞鋪滿天空。
我拽下袖口遮住疤痕,打車回了攝影工作室。
“時宜姐!你可算回來了!”工作室的林曉朝我揚起笑臉,“我整理儲藏室時翻出個箱子,你看看還要不要,不要我就處理了,騰出來的地方放攝影器材。”
我輕輕拂去箱子上的灰塵,赫然看見上面用畫筆勾勒的三個字——“贈時宜。”
字跡瀟灑,還是當年他獨有的筆觸。
“哇,這是誰送的啊?”用畫筆畫的署名也太特別了!”林曉湊過來,看清落款後眼睛倏地瞪大,聲音都結巴了,“陶、陶稚元?是那個以初戀系列聞名,作品拍過八位數的天才畫家?!”
她滿眼崇拜地看着我:“時宜姐,你也太牛了吧,居然認識這麼厲害的藝術家!”
我打開禮盒,裏面是當年他爲我畫的第一幅肖像。
畫裏的我眉眼帶笑,眼底是藏不住的愛意。
我輕輕摩挲着畫紙,語氣平靜得聽不出情緒:“不是認識,我是他的前妻。”
那個疑心深重,偏執到瘋魔,被妄想症逼到崩潰,進過瘋人院的——
前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