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的發酵，比任何人預想的都要快。
三天後，一隊身着稅務制服的稽查人員，如神兵天降，直接封鎖了海川文化位於市中心寫字樓的辦公區。
帶隊的科長板着臉，當衆宣布了決定：“經舉報，海川文化涉嫌外資背景存疑，存在大量跨境資金未按規定申報的行爲。即日起，凍結公司所有銀行賬戶，配合調查。”
辦公室裏一片死寂，員工們臉上寫滿了驚恐與茫然。
這家剛剛成立、前景一片光明的新公司，怎麼會突然惹上這麼大的麻煩？
然而，作爲風暴中心的林默，卻平靜得像一潭深水。
他從容地從人群中走出，臉上甚至還帶着一絲禮貌的微笑，對帶隊科長說：“同志，辛苦了。我們是正規企業，一定全力配合。不過，爲了避免不必要的誤會，有些文件，還請你們過目。”
他沒有絲毫慌亂，轉身從自己的公文包裏取出一個厚厚的牛皮紙袋，從中抽出幾份文件，一一攤開在桌上。
第一份，是陳金海的香江護照復印件；第二份，是每一筆資金入境時向外匯管理局報備的詳盡單據；第三份，則是一份由京海市招商局籤發的紅頭文件——《關於海川文化投資項目的重點引進項目確認函》。
帶隊科長的臉色在看到前兩份文件時，只是略顯凝重，但當他翻到確認函的最後一頁時，瞳孔驟然一縮。
在那一排官方印章的旁邊，一個極其低調、卻分量千鈞的私人印章赫然在目——那是分管招商引資的副市長的私章。
這枚章，代表着非同尋常的信任與支持。
他下意識地合上文件，側過身，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對身旁的下屬說：“這項目上面有人，我們動不了。”
幾分鍾後，剛剛還氣勢洶洶的稽查組，在衆目睽睽之下，灰溜溜地收隊撤離。
辦公室的空氣重新開始流動，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默身上，充滿了敬畏與好奇。
林默沒有理會衆人的目光，只是拿起手機，當着所有人的面撥通了一個號碼，並按下了免提鍵。
他刻意提高了音量，語氣裏帶着幾分恰到好處的委屈：“叔，京海水太深，咱們這筆錢怕是投錯了地方。要不……咱們還是撤資吧？”
電話那頭，陳金海的咆哮聲瞬間炸響，幾乎要震碎聽筒：“撤資？放屁！誰敢動老子的錢？我明天就飛回京海，召開記者會，我倒要看看，是哪個不長眼的敢斷京海的財路！”
電話掛斷，辦公室裏鴉雀無聲。
林默這通看似抱怨的電話，實則是一記響亮的耳光，精準地抽在了幕後黑手的臉上。
消息如插上了翅膀，不出半小時，就傳遍了京海市大大小小的圈子。
正在白金瀚會所裏聽着手下匯報的徐江，臉色鐵青，他猛地將手中的雪茄按進煙灰缸
正面的強攻既然無效，徐江立刻轉變了策略。
他授意一家與自己關系密切的本地小報，連夜炮制了一篇極具煽動性的文章——《神秘公司突襲白金瀚，背後金主疑涉洗錢》。
文章內容含沙射影，極盡抹黑之能事，但最致命的，是配圖。
那是一張在市政府大樓門口抓拍的、林默籤到時的模糊背影，角度刁鑽，恰好能讓人辨認出他的身形。
圖片下方的說明文字更是誅心之語：“公務員搖身一變，成文化商人？”
第二天清晨，市刑警隊的法醫辦公室內，孟鈺剛剛結束一台解剖，脫下沾染着福爾馬林氣味的手套，疲憊地靠在椅子上。
她隨手拿起桌上的報紙，目光掃過那篇報道時，瞬間凝固了。
那個背影，她太熟悉了。
她的瞳孔猛地一縮，職業的敏感性讓她立刻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
她沖回報案中心，利用自己的權限，立刻調取了林默近三個月在市電改辦的所有公務外出記錄。
電腦屏幕上，一條條記錄清晰地羅列出來。
孟鈺的指尖在屏幕上滑動，很快，她發現了問題所在——林默有四次記錄在案的“陪同領導赴基層調研”，其時間點，竟然與白金瀚項目幾次關鍵的董事會議、產權交割會議的時間，完美重合。
她將所有相關的時間點打印出來，貼在辦公室的白板牆上，用一根紅色的細線，將每一次“調研”與每一次白金瀚的變動連接起來。
看着牆上那張逐漸成型的復雜網絡，孟鈺低聲自語，聲音裏帶着一絲冰冷的震撼：“他不是偶然出現在白金瀚的……他是提前布局。”
與此同時，林默的辦公室裏，他也收到了宣傳部朋友發來的輿情內部通報。
看着手機上那篇攻擊自己的文章，他非但沒有絲毫怒氣，嘴角反而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
徐江的每一步，都在他的預料之中，甚至，是他樂於見到的。
他沒有急着去辟謠或是反擊，而是打開電腦，親自撰寫了一份名爲《關於進一步規範我市文化產業新聞報道的幾點建議》的公文。
文中，他義正言辭地提出，“對於市級重大招商引資項目，爲避免不實信息幹擾市場環境，應建立官方統一發聲機制，由宣傳部門主導，權威發布。”而在建議的附件裏，他附上了一份剛剛才拿到的紅頭文件，上面赫然蓋着市文化局的大印——《關於授予海川文化傳媒有限公司“市級文化創新產業試點單位”稱號的批復》。
這份批復，是他通過在電改辦積累的人脈，提前運作，繞過了正常流程，加急獲批的。
文件通過內部渠道呈遞上去後，效果立竿見影。
宣傳部立刻將此視爲一個整頓行業風氣的典型案例，迅速約談了涉事的小報負責人。
不到一個小時，那篇抹黑文章就在全網被刪除得幹幹淨淨，仿佛從未出現過。
當晚，夜涼如水。
林默來到白金瀚的施工現場巡視。
工地燈火通明，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
老默戴着安全帽，從一處深坑裏爬上來，向他匯報：“老板，地下的中央機房已經封頂，從市政接入的冗餘光纖也鋪設完成了。”
林默滿意地點點頭，目光掃過那些正在搭建的包廂骨架，沉聲吩咐道：“很好。從明天起，通知裝修公司，所有包廂的隔斷和牆體材料，全部更換成最高規格的、帶聲學隔離層的復合吸音板。”
老默微微一怔，但立刻點頭應下：“明白。”他知道，老板要建的，絕不僅僅是一個尋常的娛樂會所。
另一邊，在市公安局的檔案室裏，李響正在重新梳理莽村征地案的卷宗。
一筆來自建工集團的賬目引起了他的注意：一筆五十萬元的撥款，名目是“白金瀚會所配套工程款”，而收款方，是一家名爲“宏遠裝飾”的公司。
他順手查了一下這家公司的法人代表，一個熟悉的名字跳了出來——唐小龍。
李響心中一凜，立刻拿着線索去找安欣。
可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就被路過的副支隊長曹闖攔了下來。
曹闖看了一眼他手裏的資料，不動聲色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響，建工集團的事水很深，牽扯到市裏的重點項目。這種旁枝末節的線索，先放一放，集中精力辦大案。”
看着曹闖離去的背影，李響心頭疑雲密布。
他不動聲色地將資料收好，私下裏，他通過一個絕對安全的中間人——老默，聯系上了交警隊的陸寒，請他幫忙查詢“宏遠裝飾”的資質。
陸寒很快傳來消息：該公司根本沒有建築裝修施工資質，就是一個空殼公司。
李響的決心已下。
他不能眼睜睜看着線索被壓下。
當天晚上，他獨自一人驅車來到白金瀚工地，試圖進入現場取證，卻被兩名新來的保安死死攔住。
就在他準備亮明警察身份強行進入時，一個溫和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李警官，這麼晚還過來檢查工作，辛苦了。”
李響猛地回頭，只見林默正站在他身後，手裏還拿着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微笑着遞了過來。
“下次來提前打個招呼，我好讓人把大門給您敞開。”
李響沒有接那杯咖啡，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林默。
眼前這個人的笑容溫和謙遜，彬彬有禮，卻讓他從心底感到一陣不寒而栗。
深夜，林默的書房內，燈光明亮。
他沒有休息，而是在一張巨大的京海市地圖上，用不同顏色的筆，重新繪制着白金瀚周邊的人員和車輛進出熱力圖。
圖上清晰地顯示，一輛屬於徐江的黑色轎車，已經連續三個晚上，在會所外圍的幾條街道上低速徘徊。
林默放下筆，拿過一張新的便籤，提筆寫下了一道新的指令：“通知海川文化財務部，以公司名義，向京海市慈善總會定向捐贈二百萬元人民幣，設立專項基金，用於‘基層優秀民警心理健康援助計劃’。”
他很清楚，這筆錢最終會通過市局工會，以慰問金、補助金的形式，名正言順地流入安欣、李響這些一線警員的手中。
這既能以一種無可指摘的方式，贏得警隊基層的好感，又能讓徐江和他的眼線們做出錯誤的判斷，以爲他是在心虛，急於花錢“洗白”自己。
他合上圖紙，走到窗邊，目光投向沉沉的夜色。
遠處，一道黑影正從對面居民樓的樓頂，如狸貓般悄無聲息地一躍而下，幾個起落便消失在工地的陰影中。
那是老默，他已經換上了一套嶄新的黑色保安制服，無聲無息地融入了這片夜色裏。
風暴尚未真正降臨，他的眼線，卻已遍布每一寸牆壁。
第二天一早，林默驅車來到市政府大院。
他今天的目標不是副市長的辦公室，而是食堂。
有些信息，只有在最不經意的地方，才能以最自然的方式流入耳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