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5
攬月閣瞬間大亂。
丫鬟婆子們的驚呼聲、腳步聲,和柳姨娘那驚恐的哭喊聲混雜在一起,穿透了風雪,清晰地傳到了我的耳中。
“快!快傳太醫!”
“不好了!柳姨娘見紅了!”
“肚子好痛!我的肚子好痛!像要掉下來一樣!救我!侯爺救我!”
我站在雪地裏,任憑那冰冷的雪花落在我的臉上、發間。
腹中的劇痛,真的如同潮水般退去了大半,只剩下陣陣餘波。
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宛如新生的輕鬆感。
春桃也聽到了那邊的動靜,她難以置信地看着我,又看了看攬月閣的方向,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
我緩緩地,將手中的空碗遞給她。
我的臉上,露出了重生以來,第一個真正的,帶着笑意的表情。
那笑容裏沒有半分暖意,只有洞悉一切的冰冷和掌控全局的快意。
“春桃,”我輕聲說,“扶我回房吧。天冷,該添些炭火了。”
那一夜,侯府上下雞飛狗跳。
太醫們進進出出,蕭珏和婆母在攬月閣守了一整夜。
而我,則在溫暖的房中,睡了重生以來最安穩的一覺。
第二日,我便聽說了昨夜的結果。
柳姨娘只是虛驚一場,太醫診斷爲“胎氣受寒,動了胎氣”,並無大礙,但需好生靜養,切不可再受半分寒氣。
柳姨娘卻被嚇破了膽。
她變得如同驚弓之鳥,攬月閣的地龍燒得更旺了,連窗戶縫都用棉布塞得嚴嚴實實。
她整日臥床,裹着三層被子還嫌冷,任何帶涼氣的東西都不許靠近。
蕭珏來看我時,臉上滿是疲憊和審視。
“昨夜,你在做什麼?”他沉聲問道。
我正坐在窗邊,慢悠悠地喝着一碗溫熱的紅棗羹,聞言,抬起頭,一臉無辜地看着他:“回侯爺,臣妾昨夜腹痛難忍,在房中枯坐了一夜罷了。怎麼,侯爺是覺得,柳妹妹動了胎氣,也與臣妾有關嗎?”
我的坦然,讓他的質問堵在了喉嚨裏。
是啊,我一個被禁足在院中的病人,如何能影響到那被層層保護的攬月閣?
他找不到任何證據,只能將一切歸咎於意外。
但他看我的眼神,卻多了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忌憚。
而我,則徹底掌握了我的武器。
我不再被動地承受痛苦。
我開始學習掌控它,甚至......享受它。
我命人將我的房間收拾得極爲清雅,甚至有些冷清。
我不再用那些暖色調的錦被,換上了觸感微涼的素色綢緞。
我不再喝那些溫補的湯藥,反而日日都讓春桃爲我備上一些性寒的涼茶。
我的每一次“自苦”,都會在柳姨娘身上,引起一陣不大不小的恐慌。
有時是她吃飯時突然沒了胃口,有時是她睡夢中猛然被腹痛驚醒。
這些小小的“意外”,不足以致命,卻像一根根細密的針,日復一日地刺穿着她緊繃的神經。
我知道,這還不夠。
我要的,不是讓她變成一個和我一樣的病人。
我要的,是讓她在最志得意滿、最接近天堂的那一刻,親身體驗一遍我前世所受的、那被活活撕裂的地獄。
6
日子在一種詭異的平靜和暗流涌動中,緩緩地過着。
我依舊是那個“病弱”的主母,每日待在靜安居,禮佛,看書,喝着那些讓丫鬟們都覺得“苦寒傷身”的涼茶。
柳姨娘則成了侯府最嬌貴的瓷器,被小心翼翼地供奉着。
經歷了上次的“見紅”事件,她變得更加謹小慎微。
攬月閣裏,暖爐從不熄滅,衣食住行,無一不精,無一不暖。
蕭珏和婆母,似乎也漸漸放下了對我的那一絲疑慮。
在他們看來,我不過是在自暴自棄,用折磨自己的方式,來宣泄那無聲的嫉妒。
他們不知道,我每一次飲下涼茶,每一次在寒夜裏推開窗戶,都是在爲我的復仇,磨礪着最鋒利的刀刃。
我開始更精準地操控這場無形的戰爭。
春桃成了我最得力的耳目。
她通過收買攬月閣的一個小丫鬟,能將柳姨娘每日的脈案和進補的食譜,分毫不差地送到我的案頭。
“夫人,今日柳姨娘的脈象是‘肝火旺盛’,太醫囑咐要靜心安神。”
我點點頭,轉身便讓春桃在我的小釜裏,煮上一壺能讓人心煩氣躁的合歡皮。
“夫人,柳姨娘今日要服用滋陰補腎的紫河車大補膏。”
我便在同一時間,喝下能“泄腎火”的澤瀉湯。
於是,侯府的下人們常常能看到這樣一幅奇景:攬月閣裏的柳姨娘,明明享用着最頂級的補品,卻時常無故發火,心悸盜汗,狀態時好時壞;而靜安居裏的我,明明吃着最清苦的食物,氣色卻一日比一日沉靜,眼神也愈發清亮。
我的武器越來越得心應手。
我甚至發現,我的情緒,也能通過這詭異的連接傳遞過去。
當我心中充滿怨恨和殺意時,柳姨娘便會噩夢纏身,夜不能寐。
當我強迫自己進入一種絕對的、冰冷的平靜時,她則會感到一種莫名的、發自心底的空虛和恐慌。
柳姨娘快被逼瘋了。
她開始疑神疑鬼,懷疑身邊的每一個人要害她。
她斥罵的範圍,從下人,漸漸擴大到了前來探望的姬妾,甚至連婆母,都挨過她幾次不輕不重的頂撞。
蕭珏對她的耐心,也在這日復一日的消磨中,流失殆盡。
他來我這裏的次數,反而多了起來。
他不再是來質問,也不是來安歇,他只是在被柳姨娘的歇斯底裏攪得心煩意亂後,來我這片冷清之地,尋求片刻的安靜。
他看着我平靜地抄寫佛經,看着我淡然地品着苦茶,眉頭緊鎖。
“你......”他似乎想說什麼,卻又不知從何說起,“爲何總是一副......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
我從經書中抬起頭,迎上他復雜的目光,輕聲反問:“侯爺希望臣妾,是何種模樣呢?是像從前那般,爲您的一句關懷而欣喜若狂,爲您的一絲冷漠而肝腸寸斷?還是像柳妹妹那般,爲您的一舉一動而時喜時悲?”
我的話,讓他啞口無言。
他或許從未想過,一個女人,可以不依附他的喜怒而活。
他坐了一會兒,終是覺得無趣,起身離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沒有半分漣漪。
我知道,他不是來關心我,他只是在另一處感到了厭煩,才想起我這個被他遺忘在角落的擺設。
我的心,早已在重生那一刻,就死了。
如今支撐我活下去的,唯有仇恨。
而我的仇人,不止一個。
7
柳姨娘的肚子,已經大得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即使是經驗最豐富的接生婆,也從未見過如此巨大的孕肚,她們私下裏都說,這絕非凡胎,定是文曲星、武曲星下凡,是侯府潑天的富貴。
婆母更是喜不自勝,日日在佛堂祈禱,甚至已經開始爲她未來的孫兒們,向皇上請封世子之位。
蕭珏也因此暫時收斂了對柳姨娘的不耐,他每日流連於攬月閣,親手爲柳姨娘布菜,柔聲細語地安撫她,眼中的期盼和得意,幾乎要溢出來。
整個侯府,都沉浸在一種即將迎來天大榮耀的狂熱氛圍之中。
他們越是期待,我便越是冷靜。
我知道,這高高捧起的希望,在摔碎的那一刻,才會發出最悅耳的聲響。
我開始爲我的最後一擊,做着精密的準備。
我不再滿足於那些小打小鬧的反噬。我要積蓄力量,將前世今生所有的痛苦和怨恨,凝聚成最致命的一擊,在她最志得意滿、侯府最舉家歡慶的那一天,盡數奉還。
我讓春桃以“爲夫人冬日解乏”爲名,從外面買回了最烈的燒刀子酒。
我又將庫房裏那些大補的人參、鹿茸,都取了出來。
春桃不解:“夫人,您身子本就寒涼,爲何還要用這些燥熱之物?”
我笑了笑,沒有解釋。
我在等一個時機。
時機很快就來了。
冬至日,宮中設宴,蕭珏作爲新貴,攜眷出席。
按照規矩,我這個正妻本該陪同。
但我以“病體沉珂,不宜見風”爲由,推辭了。
婆母巴不得我不去丟人現眼,立刻就準了。
於是,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便落到了柳姨娘頭上。
她雖身懷六甲,行動不便,但爲了這份榮耀,還是精心打扮,由蕭珏親自攙扶着,坐上了進宮的馬車。
我知道,宮宴之上,酒是少不了的。
而柳姨娘爲了腹中“金孫”,定然滴酒不沾。
這,就是我爲她準備的舞台。
在他們離府的那一刻,我屏退了所有下人。
我將那烈性的燒刀子酒,倒入赤金小釜之中,然後,毫不猶豫地,將那些大補的人參、鹿茸,盡數投了進去。
我沒有點火,而是端着小釜,走到了院中那棵光禿禿的梅樹下。
我脫去鞋襪,赤着雙足,再一次踩上了那冰冷的、尚未融化的積雪。
我將小釜放在雪地裏,任由那極致的冰寒,將釜中的烈酒與藥材,凍得“滋滋”作響。
我閉上眼,感受着從腳底傳來的、幾乎要將骨髓凍僵的寒意。
而我的意念,則跟隨着那無形的連接,飄向了金碧輝煌、歌舞升平的皇宮。
柳姨娘,好好享受我爲你準備的,這最後一場盛宴吧。
8
皇宮,延和殿。
歌舞升平,觥籌交錯。
柳姨娘作爲永寧侯府的寵妾,又身懷“八寶”這等祥瑞,今日在宴會上可謂是出盡了風頭。
她被安排在離皇後娘娘最近的席位,各府的夫人們都圍着她,說着奉承話,眼中滿是羨慕與嫉妒。
蕭珏坐在她的身側,與同僚們推杯換盞,臉上的得意之色,幾乎要滿溢出來。
每當有人向他恭賀,他都會溫柔地看一眼身旁的柳姨娘,那份寵愛,羨煞旁人。
柳姨娘享受着這份萬衆矚目。
她撫摸着自己巨大的肚子,感覺自己已經站在了人生的巔峰。
她甚至已經開始想象,等孩子們出生,她被冊封爲平妻,不,或許侯爺會爲了她,休了那個病怏怏的、只會占着位置的沈甄,讓她成爲真正的侯夫人的那一天。
皇後娘娘含笑舉杯,對她說道:“柳姨娘身子不便,便以茶代酒吧。你爲侯府立下如此大功,實乃我大周女子的楷模。”
柳姨娘受寵若驚,連忙端起茶杯,起身謝恩。
也就在她起身的那一刻,一股毫無征兆的、極致的痛苦,猛地從她的小腹深處炸開!
那不是以往任何一次的腹痛。
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一半如墜冰窟,一半如遭火焚的詭異感覺。
她的五髒六腑仿佛被兩只無形的大手,一只用冰,一只用火,瘋狂地撕扯、揉捏。
“啊——!”
一聲淒厲的慘叫,劃破了延和殿的和諧與喜慶。
柳姨娘手中的茶杯“哐當”一聲摔在地上,整個人像一灘爛泥般癱軟下去。
“依娘!”蕭珏大驚失色,連忙扶住她。
“痛......好痛......”柳姨娘的臉瞬間沒了血色,嘴唇發紫,渾身劇烈地顫抖着,“我的肚子......像火在燒,又像冰在扎......侯爺......救我......”
全場譁然。
皇後和皇上也變了臉色,立刻傳喚御醫。
御醫們趕來,團團圍住柳姨娘,切脈、問診,卻是個個面面相覷,冷汗直流。
脈象......脈象並無異常!
除了有些急促,胎像依舊是穩固的。
可柳姨娘那痛苦到幾乎要昏厥的模樣,卻絕非作僞。
“廢物!”蕭珏看着在自己懷中痛苦掙扎的柳姨娘,對着御醫們咆哮道,“連個病因都查不出來,本侯要你們何用!”
而柳姨娘,在劇痛的折磨下,神志開始渙散。
她的眼前,開始出現各種幻象。
她仿佛看到了我,看到了我正赤着腳站在雪地裏,對着她陰森森的微笑。
“是她......是沈甄那個賤人......”她死死地抓住蕭珏的手,用盡力氣嘶吼道,“是她在害我!她在用邪術害我和孩子!”
在皇宮大內,在君王面前,說出“邪術”二字,乃是大忌。
蕭珏的臉,瞬間變得和柳姨娘一樣慘白。
他想捂住她的嘴,卻已經來不及了。
皇上的臉色,沉得能滴出水來。
這場本該讓永寧侯府風光無限的宮宴,徹底成了一場貽笑大方、甚至可能引來殺身之禍的鬧劇。
而此時的我,在靜安居的雪地裏,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我感受着釜中那已經凍得刺骨的酒液,又抬頭看了看天色。
時候,差不多了。
我端起小釜,走回房中,將那釜冰火交織的毒酒,悉數倒入了燒得正旺的炭盆之中。
“滋啦——”
一聲輕響,酒液瞬間蒸騰,化作無形的、致命的蒸汽,消散在空氣裏。
這是最後一擊。
柳姨娘,準備好,迎接你的產期吧。
9
宮宴上的驚變,讓永寧侯府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柳姨娘被連夜送回府中,雖然之後漸漸緩了過來,但那場突如其來的、無法解釋的劇痛,和她在御前失態喊出的“邪術”二字,像一根毒刺,深深地扎在了蕭珏和婆母的心裏。
他們開始用一種審視和懷疑的目光,看待這場潑天富貴。
而柳姨娘,則徹底被嚇破了膽。
她整日疑神疑鬼,將攬月閣封鎖得如同鐵桶一般,不許任何人探視。
她看誰,都像是要害她的仇人。
她的產期,就在這種詭異的氛圍中,提前到來了。
那一天,天色陰沉,像是要塌下來一般。
攬月閣裏,最好的接生婆、經驗最豐富的太醫,早已嚴陣以待。
而我的靜安居,則前所未有的冷清。
我遣走了春桃,告訴她我要獨自靜修,任何人不得打擾。
我關上房門,爲自己畫上了精致的妝容,換上了一襲大紅色的、繡着鳳凰於飛的嫁衣。
那是我三年前嫁給蕭珏時,所穿的衣裳。
我要讓他,讓這侯府的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到,是誰,笑到了最後。
當攬月閣的方向,傳來第一個丫鬟驚喜的呼喊“發動了!柳姨娘發動了!”之時,我端坐在鏡前,看着鏡中那個美得妖異的自己。
我笑了。
然後,我端起早已備好的一碗顏色深黑如墨的湯藥,一飲而盡。
那是我用數種活血化瘀的猛藥,配上“雪見草”的粉末熬制而成,足以催動最後的、也是最致命的反噬。
藥汁入喉,如滾燙的岩漿,瞬間在我腹中炸開。
與此同時,攬月閣的方向,傳來了一聲完全不似人聲的、撕心裂肺的慘叫。
產房內,瞬間亂成了一鍋粥。
柳姨娘的生產,從一開始,就變成了慘烈的地獄。
“血!大出血!柳姨娘血崩了!”
接生婆的聲音帶着哭腔,嚇得渾身發抖。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還沒開始用力,就......就跟要去了半條命一樣?”
太醫們也慌了手腳,圍着床榻,卻束手無策。
柳姨娘躺在血泊之中,那張嬌媚的臉因極致的痛苦而扭曲變形。
她的眼睛瞪得極大,布滿了血絲,死死地盯着虛空,仿佛看到了什麼極度恐怖的東西。
“啊——!我的肚子!不是我!這痛不是我的!”
她撕心裂肺地尖叫着,聲音淒厲得讓院外的下人們都毛骨悚然。
蕭珏和婆母沖進產房,被眼前的血腥場面驚得呆立當場。
“依娘!依娘你怎麼了?”
蕭珏撲到床邊,抓住柳姨娘的手,卻被她冰冷的體溫和那瘋狂的眼神嚇得一顫。
“是她!是你對不對!”柳姨娘突然回過神,死死地抓住蕭珏的衣襟,指甲深陷入他的皮肉,“是沈甄那個賤人!是她搞的鬼!”
她的神志已經完全混亂,在劇痛的逼迫下,將所有的秘密都嘶吼了出來。
“是她知道了......是她破了我的‘龍鳳胎母蠱’!那痛......那撕裂身體的痛,本該是她的!是她把痛還給了我!侯爺!救我!我的觀音像......我的觀音像呢......”
“蠱?”
“反噬?”
這兩個在宮宴上就曾聽到的詞,此刻從柳姨娘嘴裏再次喊出,如同兩道驚雷,在蕭珏和婆母的腦中炸開。
他們難以置信地看着狀若瘋魔的柳姨娘,終於將所有的線索都串聯了起來。
柳姨娘卻已經等不到他們的理解了。
在最後一聲淒厲的慘叫中,她猛地瞪大了雙眼,頭一歪,便徹底沒了聲息。
她至死,都保持着那副極度驚恐和痛苦的表情。
而我,正是在這一刻,身着大紅嫁衣,一步一步,緩緩地走進了這間血氣沖天的產房。
我的出現,讓所有人都靜止了。
他們看着我,看着我身上那刺目的紅,和我臉上那平靜到詭異的微笑,像是白日見了鬼。
蕭珏猛地回頭,他的眼神從震驚、迷茫,最終化爲了難以置信的恐懼:“你......你都知道?”
我沒有回答他,只是走到床邊,低頭看了看已經死去的柳姨娘,和她身下那一片狼藉的血污。
我輕聲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中。
“侯爺,你的八個孩子,我已經替柳姨娘生完了。”
10
柳姨娘死後,太醫們戰戰兢兢地剖開她的肚子,想要取出“小侯爺”和“小小姐”們。
然而,當那八個所謂的“寶”被一一取出時,所有人都嚇得魂飛魄散。
那根本不是正常的嬰孩,而是一團團尚未成型的、形態詭異的血肉,是陰毒邪術催生出的怪物。
侯府一胎八寶的天大喜事,瞬間成了一樁駭人聽聞的驚天醜聞。
永寧侯府,一夜之間,成了京城最大的笑柄和人人避之不及的凶宅。
蕭珏在書房裏枯坐了一夜。
天亮時,他雙眼通紅,形容憔悴地來到了我的靜安居。
他看着我,看着我身上那尚未褪去的大紅嫁衣,臉上滿是悔恨和痛苦。
“甄兒......”他聲音嘶啞地開口,“是我錯了......是我瞎了眼,是我對不住你......你原諒我,好不好?我們......我們重新開始。”
他試圖來拉我的手,被我側身避開。
我看着他,這個我愛了兩世、也恨了兩世的男人,心中再無半分波瀾。
我從妝台下,取出一封早已寫好的、蓋上了我私印的“和離書”,輕輕地放在他面前。
“侯爺,”我平生第一次如此平靜地稱呼他,“你渴望子嗣,我成全你。柳依娘求仁得仁,也算圓滿。她所受之苦,是我前世所受的百倍千倍,如今,她用命還了。至於你......”
我頓了頓,看着他那張瞬間煞白的臉,繼續道:“你欠我的,不是一句‘對不起’就能還得清的。但我也累了,不想再與你糾纏。”
“籤了它。從此,你我恩斷義絕,黃泉路上,亦不復相見。”
蕭珏渾身顫抖,他看着那封和離書,像是看着自己的催命符。
他想說什麼,想挽留,想懺悔,但在我冰冷決絕的目光下,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最終,他顫抖着手,取過筆,在那紙上籤下了自己的名字。
三日後,我帶着母親留給我的、豐厚無比的嫁妝,和忠心耿耿的春桃,坐上了南下的馬車。
我沒有回頭去看那座囚禁了我兩世的牢籠,也沒有去看來送我的、一夜白頭的蕭珏。
馬車駛出京城,江南的春風,帶着溼潤的水汽和花草的清香,迎面吹來。
我輕輕地掀開車簾,看着外面那自由而廣闊的天地,緩緩地,露出了一個發自內心的微笑。
身後,是侯府的衰敗與醜聞,是蕭珏餘生的悔恨與孤寂。
而身前,是我嶄新的、只屬於我自己的,快意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