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昏暗的小屋內,氣氛詭異到了極點。
堂堂太初聖地聖女蘇伊人,此刻正像個受氣的小媳婦一樣,縮在那張缺了一條腿的椅子上,雙手緊緊抓着裙擺,一雙美目瞪得滾圓,死死盯着那個正在灶台前忙活的背影。
如果說剛才趙星辰殺人時的手段讓她感到恐懼,那麼此刻趙星辰做飯的過程,則讓她感到……世界觀正在崩塌。
灶台很破,就是幾塊黃泥磚壘起來的,上面架着一口豁了口的鐵鍋。
趙星辰先是拿起那個滿是水垢的水瓢,晃了晃,發現水缸空了。
“嘖,沒水了。”
他嘟囔了一句。
若是普通人,此刻得出門去井邊挑水。但趙星辰顯然是個懶人。他站在原地,隨手對着虛空抓了一把。
嗡——
蘇伊人清晰地感覺到,周圍的空間法則微微扭曲了一下。緊接着,一團晶瑩剔透、散發着淡淡寒氣的水球,憑空出現在趙星辰掌心。
那水球並非凡物,其中仿佛蘊含着星辰大海的倒影,每一滴都沉重如汞。
“太陰……真水?!”
蘇伊人差點咬到了自己的舌頭。
這是傳說中只存在於極寒禁地、一滴就能凍結整條江河的太陰真水啊!是煉制九品丹藥的無上神材!哪怕在太初聖地,也只有一小瓶,被老祖宗當成命根子藏在寶庫最深處。
此刻,這個男人居然抓了一大把?
更離譜的是,趙星辰嫌棄地看了一眼手裏的水球:“有點涼,湊合用吧。”
說完,他把這價值連城的太陰真水,隨手扔進了那口破鐵鍋裏。
緊接着,是生火。
灶膛裏的柴火有些受潮,趙星辰拿着火折子吹了半天沒點着,眉頭皺了起來。
“真麻煩。”
他扔掉火折子,打了個響指。
“啪。”
一簇純白色的火焰,在他指尖跳躍而出。
那火焰出現的一瞬間,蘇伊人感覺自己體內的靈力瞬間停止了流動,仿佛遇到了什麼天敵。那不是凡火,那是沒有任何溫度,卻能焚燒萬物靈魂的……
“南明離火?!不對……這是比南明離火更高級的太初源火?!”
蘇伊人感覺自己要瘋了。
這種傳說中只有仙界大能才能掌控的本源之火,他居然拿來……點柴火?
滋啦——
受潮的木柴瞬間被點燃,發出歡快的爆裂聲。趙星辰滿意地拍了拍手,開始下面。
蘇伊人呆滯地看着這一切。
她覺得自己像是一個闖入了巨人國度的螻蟻,看着神明在做着最樸素的遊戲。
“那個……你要不要蔥花?”趙星辰突然回頭問道。
蘇伊人渾身一顫,下意識地點頭:“要……要的。”
“哦,忘了買蔥。”
趙星辰撓了撓頭,目光落在窗台上一株幹枯得快要死掉的野草上。他走過去,手指在那野草上輕輕一點。
“活過來。”
言出法隨。
那株枯死的野草瞬間爆發出璀璨的綠光,瘋狂生長,眨眼間就變成了一株翠綠欲滴、散發着濃鬱靈氣的大蔥。
蘇伊人已經麻木了。
枯木逢春術?不,這是生命法則!
他用掌控生死的法則,種了一根蔥?
片刻後。
一股難以言喻的香氣,在這個破敗的小屋裏彌漫開來。
那不是普通的飯香,那是一種仿佛能勾起靈魂深處最原始渴望的味道。僅僅是聞了一口,蘇伊人就感覺自己枯竭的丹田竟然開始自動運轉,原本劇痛的經脈也得到了一絲舒緩。
“好了,吃吧。”
趙星辰端着兩個粗糙的大海碗走了過來。一碗放在蘇伊人面前,一碗自己端着。
碗很大,面很白,湯很清。上面飄着幾點翠綠的蔥花,還有一個煎得金黃酥脆的荷包蛋。
看起來,就是一碗最普通的陽春面。
但蘇伊人知道,這一碗面如果放到修真界,足以讓那些隱世不出的老怪物們打出狗腦子來。
太陰真水做湯,太初源火烹飪,生命法則催生的靈蔥佐味……
這哪裏是面?這分明是一碗無上寶藥!
“多……多謝前輩。”蘇伊人顫抖着手接過筷子,連稱呼都變了。
“叫我老板,或者名字都行。別叫前輩,把我叫老了。”趙星辰吸溜了一大口面條,含糊不清地說道。
蘇伊人小心翼翼地夾起一根面條,送入口中。
轟!
面條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暖流,瞬間炸開。
並沒有想象中那種狂暴的能量沖擊,反而溫潤如玉,順着她的喉嚨滑入胃部,然後迅速擴散至四肢百骸。
她那原本因爲強行催動秘法而布滿裂痕的經脈,在這股暖流的滋潤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甚至連她停滯了許久的修爲瓶頸,都發出了一聲清脆的碎裂聲。
築基中期……突破!
築基後期……突破!
築基大圓滿!!
僅僅是一口面,竟然讓她連破兩境,直接摸到了金丹期的門檻!
蘇伊人瞪大了美眸,難以置信地看着手中的碗。
這……這怎麼可能?
太初聖地的“九轉金丹”也沒有這種恐怖的藥效啊!而且毫無副作用,根基扎實得嚇人!
“怎麼?不好吃?”趙星辰見她發呆,抬頭問道,“是不是鹽放多了?我就說這劣質鹽不好控制量……”
“不!好吃!太好吃了!”
蘇伊人顧不得什麼聖女的矜持,什麼儀態,她低下頭,開始大口大口地吃面。
吸溜吸溜的聲音在小屋裏回蕩。
這一刻,她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太初仙子,只是一個餓極了的小女孩。
連湯都喝得一滴不剩。
放下碗,蘇伊人感覺自己渾身暖洋洋的,像是泡在溫泉裏。她那張原本蒼白如紙的俏臉,此刻紅撲撲的,嬌豔欲滴,美得驚心動魄。
“那個……”蘇伊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嘴角,看着空空如也的碗,“我……”
“沒吃飽?”趙星辰問。
蘇伊人羞紅了臉,輕輕點了點頭。
“鍋裏還有點面湯,不過面沒了。”趙星辰指了指灶台。
就在這時,一直趴在床底下的禿毛土狗“大黃”,聞着味兒鑽了出來。
它一瘸一拐地走到趙星辰腳邊,用光禿禿的腦袋蹭着趙星辰的褲腿,嘴裏發出嗚嗚的討好聲,口水流了一地。
“去去去,剛給你治好腿就不老實。”趙星辰嫌棄地用腳把大黃撥開。
他在做面團的時候,手上沾了點面粉。他隨手搓了搓,搓下來一個小拇指指甲蓋大小的灰黑色面團。
因爲他在搓這個面團的時候,無意間在這個動作裏融入了一絲“混沌規則”。
“給,賞你了。”
趙星辰隨手把那個灰不溜秋的小面團彈到了空中。
大黃眼睛一亮,縱身一躍,準確地接住了那個面團,一口吞下。
蘇伊人看着那一幕,眼皮狂跳。
她有着特殊的感應天賦,她分明看到,那個被趙星辰當成垃圾搓下來的面團裏,蘊含着一絲令天地變色的混沌之氣!
那是……混沌丹?!
“汪!!”
吞下那個面團的瞬間,大黃突然發出了一聲並不像狗叫的咆哮。
緊接着,它渾身抽搐,原本光禿禿、滿是癩瘡的皮膚開始脫落,取而代之的是一層如同綢緞般順滑的金黃色毛發。
它的體型並沒有變大,反而縮小了一圈,變得更加緊實。
最可怕的是它的眼睛。
原本渾濁愚蠢的狗眼,此刻竟然變成了燦爛的黃金色,瞳孔豎立,隱隱有一股來自遠古洪荒的凶獸威壓散發出來。
轟!
一股氣浪從大黃身上爆發,竟然直接震碎了它腳下的青磚。
妖丹期(相當於人類金丹期)!
這條原本快要老死的土狗,一口垃圾吃下去,直接進化成了妖王級別的生物!
蘇伊人徹底麻了。
她看了一眼自己剛剛突破的築基大圓滿,又看了一眼那條正在搖尾巴的妖丹期土狗。
一種前所未有的挫敗感涌上心頭。
原來……在前輩眼裏,我和這條狗,沒什麼區別?甚至我還不如這條狗?
“吵死了!”趙星辰一巴掌拍在大黃剛剛長出來的金毛腦袋上,“大晚上的叫什麼叫?吵醒了阿蠻今晚就把你燉了!”
原本威風凜凜、散發着妖王氣息的大黃,被這一巴掌拍得瞬間夾起了尾巴,嗚咽一聲,老老實實地趴回了床底下,只露出一雙眼睛討好地看着主人。
這一巴掌,直接把大黃剛凝聚起來的妖氣給拍散了,封印在了體內。
蘇伊人看着這一幕,心中對趙星辰的敬畏已經達到了頂峰。
這就是絕世高人嗎?
翻手造化,覆手鎮壓。連妖王在他面前,也只能是只看家護院的土狗。
夜已深。
趙星辰收拾好碗筷,看了一眼依然坐在椅子上的蘇伊人。
“你還不走?”趙星辰下了逐客令,“我這只有一張床,沒地兒給你睡。”
蘇伊人咬了咬紅唇,突然從椅子上站起來,對着趙星辰盈盈一拜。
這一拜,極盡恭敬。
“趙……老板。”她改了口,眼神堅定,“小女子遭仇家追殺,身受重傷,如今無處可去。且救命之恩無以爲報,懇請老板收留!我……我可以幹活!”
蘇伊人很聰明。
她知道,離開了這個小屋,外面就是無盡的追殺。而且,眼前這個男人,是一根粗得不能再粗的大腿。只要能留在他身邊,哪怕是當個丫鬟,得到的一點指點(或者剩飯),都足以讓她受用終生。
趙星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你會幹什麼?”
“我會……我會撫琴,會畫畫,會鑑賞古董……”蘇伊人有些心虛,這些好像都沒啥用。
“會洗碗嗎?”趙星辰問。
“啊?”蘇伊人愣了一下,“會……應該會。”
“會鋪床疊被嗎?”
“會!”
“行吧。”趙星辰打了個哈欠,“正好我缺個打雜的。既然你想留下,那就留下吧。不過醜話說在前頭,管吃管住沒工錢,而且不許給我惹麻煩。”
“是!多謝老板!”蘇伊人心中狂喜,堂堂聖女,此刻因爲找到了一份洗碗的工作而如釋重負。
“你自己找個地兒湊合一宿吧。”
趙星辰指了指角落裏的一堆幹草,然後自己脫了鞋,擠到了床上,把阿蠻往裏挪了挪,倒頭就睡。
沒過三秒,輕微的鼾聲就響了起來。
蘇伊人站在原地,看着那一堆幹草,又看了看毫無防備(或者說根本不屑防備)的趙星辰。
她堂堂太初聖女,睡草堆?
但她沒有絲毫怨言。她走到角落,盤膝坐在幹草上。雖然環境簡陋,但這屋子裏彌漫的道韻,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她看着窗外的月光,心中暗暗發誓:不管這個男人是誰,我一定要解開他身上的謎團。
……
次日清晨。
當第一縷陽光灑進清虛城時,整個城市炸鍋了。
“聽說了嗎?劉家……沒了!”
“什麼沒了?”
“就是物理意義上的沒了!整個劉府變成了一片平地!連塊完整的磚頭都沒剩下!”
“嘶——誰幹的?難道是仇家尋仇?”
“不知道啊,聽說昨晚有人看到一道人影從劉府走出來,好像……是那個城西林記面館的夥計,趙星辰?”
“趙星辰?那個整天點頭哈腰的小子?別逗了!他要是能滅劉家,我當場把這石獅子吃了!”
流言蜚語滿天飛,恐懼與興奮在人群中蔓延。
而此時的主角趙星辰,正穿着那件洗得發白的店小二短褐,站在林記面館的門口。
“掌櫃的,開門了!”
趙星辰熟練地卸下門板,對着裏面喊道。
面館掌櫃是個胖乎乎的中年人,此刻正縮在櫃台後面,手裏拿着個算盤,卻怎麼也撥不響。他看着走進來的趙星辰,雙腿忍不住地打哆嗦。
“星……星辰啊……”掌櫃的聲音帶着哭腔,“你……你昨晚……”
“昨晚怎麼了?”趙星辰拿起抹布,開始擦桌子,一臉的平靜,“昨晚我去劉家討個公道,順便把阿蠻接回來了。哦對了掌櫃的,今天我想請半天假,帶阿蠻去買身新衣服。”
掌櫃的眼淚都快下來了。
討個公道?順便?
大哥,你是把人家滿門都滅了啊!
現在外面都在傳你是魔頭降世,你居然還要像沒事兒人一樣來上班?
“準!準假!帶薪休假!”掌櫃的拼命點頭,“那個……星辰啊,你要是不想幹了,這店……送你也行……”
“那怎麼行,那太謝謝你了老板”趙星辰把抹布往肩上一搭,笑了笑,那笑容依然帶着幾分小市民的憨厚,“對了掌櫃的,今天生意可能會不錯。”
生意不錯?
掌櫃的看了看門外空蕩蕩的街道。大家都被劉家滅門的消息嚇得不敢出門了,哪來的生意?
就在這時,一個清冷絕美、宛如畫中仙子的白衣女子,有些笨拙地抱着一摞洗好的碗筷,從後廚走了出來。
“老板,碗洗好了。接下來做什麼?”
蘇伊人挽着袖子,露出兩截欺霜賽雪的皓腕,臉上還沾着一點鍋底灰,卻依然難掩那傾國傾城的容顏。
掌櫃的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這不是……昨晚那個畫像上被通緝的……太初聖女嗎?!
我在做夢?
堂堂聖女,在給我的店……洗碗?
趙星辰看了一眼蘇伊人,指了指門口:“去,站門口招攬客人。長這麼好看別浪費了。”
蘇伊人一愣,隨即咬了咬牙:“是。”
她走到門口,深吸一口氣,對着空蕩蕩的街道,露出了一個足以讓百花羞愧的僵硬微笑。
“客官……裏面請。”
這一幕,正好被幾個膽大的路人看到。
“臥槽!那個美女是誰?”
“天哪,林記面館什麼時候來了這麼個絕色佳人?”
“那是……仙女下凡嗎?”
一傳十,十傳百。
不到半個時辰,原本門可羅雀的林記面館,被聞訊趕來看美女的閒漢、修士、富家公子給擠爆了。
而趙星辰,正端着面盤,穿梭在人群中,臉上掛着那種標志性的職業假笑。
“借過借過!陽春面三碗!客官您的醋!”
誰能想到,這個滿臉堆笑、爲了幾文錢賞錢點頭哈腰的店小二,就是昨夜那個只手遮天、屠滅一族的死神?
這,才是趙星辰想要的生活。
大隱隱於市。
只要沒人惹我,我就只是個賣面的。
但如果有人非要找死……
趙星辰看了一眼角落裏幾個鬼鬼祟祟、明顯是探子的身影,眼底閃過一絲微不可查的寒芒。
“希望你們,懂點規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