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汽車的尾氣在空氣中彌漫開淡淡的汽油味，蘇念站在原地，看着那抹清瘦的身影消失在車廂裏，心裏像被什麼東西掏空了一塊，冷風呼呼地往裏灌。
“別傻站着了，”林薇薇拉了拉她的胳膊，“他肯定是有急事，你看他接電話時那表情，估計不是小事。”
蘇念點點頭，卻還是忍不住往公交站台的方向望。剛才陸星辭轉身時，她好像看到他手裏緊緊攥着那盒草莓巧克力，指節都泛着白。他會不會沒來得及吃午飯？爺爺的病嚴重嗎？無數個念頭在腦子裏打轉，攪得她心慌意亂。
回到家，蘇念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對着速寫本發呆。畫紙上還留着早上畫的Q版小人，舉着獎杯笑得傻乎乎的，此刻看來卻有點刺眼。她拿起橡皮，想把小人擦掉，手卻頓住了——小人的旁邊，不知何時多了個小小的草莓，是她下意識畫上去的。
像他手裏攥着的那盒巧克力。
蘇念的指尖輕輕撫過那個草莓，忽然覺得眼眶有點酸。她從書包裏掏出手機，點開和陸星辭的聊天框——裏面只有寥寥幾句，都是關於作業和黑板報的事，連個表情包都沒有。她輸入“爺爺還好嗎”，刪了又改，改了又刪，最後還是沒敢發出去，怕打擾他。
接下來的兩天，陸星辭沒來學校。
他的座位空着，桌角那堆競賽習題還保持着原樣，只是少了那盒草莓巧克力。蘇念每天早上都會往他的桌洞裏塞牛奶，晚上又悄悄拿回來——牛奶始終沒動過，瓶身上凝着的水珠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像沒說出口的擔憂。
“江辰說陸星辭爺爺是急性心梗，幸好送醫及時，現在已經脫離危險了。”周三的自習課，林薇薇湊過來小聲說，“他一直在醫院守着，估計得周末才能回來。”
蘇念的心稍稍放下了些，卻又泛起新的澀意。他肯定很累吧？醫院的走廊那麼冷，他有沒有好好吃飯？她從速寫本裏抽出那張畫着平安符的紙——是昨天晚上畫的，用金色的顏料塗了邊框，旁邊還畫了只抱着鯉魚的小貓，據說能帶來好運。
“我想給他送點吃的過去。”蘇念的聲音有點小，帶着點不確定。
“去吧去吧，”林薇薇舉雙手贊成，“就說代表班級同學去探望，名正言順。”
放學鈴一響，蘇念就背着書包往醫院跑。她在醫院附近的甜品店買了份蓮子羹，據說安神養胃，還特意讓店員多加了點冰糖。捧着溫熱的保溫桶站在住院部樓下時，她忽然有點慌——他會不會覺得她太刻意？
深吸一口氣走進病房樓，消毒水的味道撲面而來，讓她忍不住皺了皺眉。按照江辰給的病房號找到三樓，遠遠就看到走廊盡頭站着個熟悉的身影。
陸星辭穿着件灰色的連帽衫，帽子戴在頭上，遮住了半張臉，只露出線條清晰的下頜。他正低頭講着電話，聲音壓得很低，帶着點掩飾不住的疲憊。夕陽透過走廊的窗戶落在他身上，給他鍍上了一層蕭瑟的金邊。
蘇念的腳步頓住了，忽然不敢往前走。他看起來那麼累，她是不是不該來打擾？
就在她猶豫的時候，陸星辭掛了電話，轉過身來。四目相對的瞬間，他明顯愣了一下，眼裏的疲憊褪去了些，多了點驚訝和……不易察覺的欣喜。
“你怎麼來了？”他摘下帽子，露出亂糟糟的頭發，眼底有很重的青黑。
“我、我代表班級同學來看看爺爺。”蘇念把保溫桶往前遞了遞，聲音有點抖，“買了點蓮子羹，聽說……對身體好。”
他的目光落在保溫桶上，頓了頓才接過去，指尖碰到她的手，像有電流竄過。“謝謝。”
“爺爺還好嗎？”蘇念的目光往病房裏瞥了一眼，門虛掩着，能看到裏面躺着個睡着的老人。
“好多了，剛睡着。”他的聲音放得很輕，“進來坐會兒？”
“不了不了，”蘇念慌忙擺手，“我就是來送東西的，不打擾爺爺休息了。”她從書包裏掏出那張畫着平安符的紙，塞到他手裏，“這個……祝你爺爺早日康復。”
說完，她幾乎是逃也似的轉身就跑，心髒在胸腔裏跳得飛快，像揣了只撲騰翅膀的小鳥。跑到樓梯口時，她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陸星辭還站在原地，手裏捏着那張畫，夕陽的金光落在他眼底，像落了顆星星。
回到家時，天已經黑了。蘇念坐在書桌前，看着窗外的月亮，忽然覺得心裏那塊空落落的地方，好像被什麼東西填滿了些。她拿起速寫本，在那頁畫着草莓的紙後面，又畫了個站在醫院走廊裏的少年，他的手裏捏着張畫，背影在月光裏顯得格外溫柔。
周六的早上，蘇念剛走進教室，就看到陸星辭坐在座位上。他剪了頭發，比之前短了些，露出光潔的額頭，精神看起來好了很多，只是眼底的青黑還沒完全褪去。
聽到腳步聲，他抬起頭，目光落在她身上，嘴角微微上揚：“早。”
“早。”蘇念的臉頰有點發燙，走到座位旁放下書包時，發現桌洞裏多了樣東西——是那盒草莓巧克力，包裝紙被撫平了，上面貼了張便利貼，是他清雋的字跡：“很好吃，謝謝。”
蘇念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指尖撫過那行字，忽然覺得空氣裏都飄着甜甜的味道。她抬頭往前看，陸星辭正低頭看着物理題，耳根卻悄悄泛起一點淺紅，像被晨光吻過的櫻桃。
“他把巧克力還給你了？”林薇薇湊過來，眼睛瞪得溜圓，“這意思不就是‘禮尚往來’嗎？下一步肯定要請你吃飯了！”
蘇念紅着臉把巧克力塞進書包，心裏卻像被什麼東西填滿了，暖暖的。她想起醫院走廊裏的月光，想起他眼裏的疲憊，忽然覺得，能爲他做些什麼，真好。
下午的班會課，張老師宣布了物理競賽的成績——陸星辭拿了一等獎，而且是全市最高分。教室裏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蘇念看着他走上講台領獎，陽光落在他胸前的獎牌上，閃得人睜不開眼。
他站在講台上，目光穿過人群落在她身上，嘴角揚着淺淺的笑，像在對她說“我做到了”。蘇念的心髒在胸腔裏跳得飛快，連鼓掌的手都在微微發顫。
班會結束後，陸星辭被一群人圍着祝賀，蘇念看着他被簇擁的身影，忽然覺得有點遠。她收拾好書包，正想悄悄離開，卻被他叫住了。
“蘇念。”
她轉過身，看到他手裏拿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正朝她走來。周圍的同學識趣地散開，還不忘沖他們擠眉弄眼。
“這個給你。”他把盒子遞過來，耳根紅得像晚霞，“謝禮。”
蘇念的心跳漏了一拍，接過盒子時指尖碰到他的手，像觸電似的縮了回去。“謝、謝謝。”
“裏面是……”他似乎想說什麼，上課鈴卻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打斷了他的話。
“我先回去了。”他有些無奈地笑了笑，轉身往座位走。
蘇念抱着盒子回到座位，心裏像揣了只好奇的小貓，總想知道裏面是什麼。林薇薇在旁邊慫恿她：“打開看看啊！說不定是告白禮物呢！”
蘇念紅着臉把盒子塞進書包，心裏卻像被什麼東西撓着，癢癢的。她看着陸星辭的背影，忽然想起他在醫院走廊裏的樣子，想起他沒說完的話，忽然覺得，這個秋天好像藏了太多甜甜的秘密。
晚自習的燈光格外溫柔，蘇念看着攤開的物理練習冊，卻怎麼也看不進去。她從書包裏掏出那個盒子，猶豫了半天，還是小心翼翼地打開了——裏面躺着支鋼筆，筆杆是淡淡的粉色，上面印着細小的草莓圖案，和她那支自動鉛筆一模一樣。
筆帽上還貼了張小小的便利貼，是他清雋的字跡：“上次看你那支快沒墨了。”
蘇念的心髒像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甜絲絲的，又有點酸。她握着那支鋼筆，忽然想起他手背上那片粉色的創可貼，想起他在錯題本上畫的小人，想起他藏在冷臉下的所有溫柔。
窗外的月光爬上書頁，給鋼筆鍍上了一層銀輝。蘇念看着它，忽然覺得，這個秋天，好像所有的等待都有了意義。
只是她不知道，在她對着鋼筆傻笑的時候，某個男生的桌洞裏，正躺着一張畫——是她畫的那只抱着鯉魚的小貓，被他小心翼翼地夾在物理競賽證書裏，像藏着個閃閃發光的秘密。而他沒說出口的是，那支鋼筆，他跑了三家文具店才找到一模一樣的草莓圖案。
放學時，蘇念抱着書包走出教室，看到陸星辭正站在走廊裏等她。夕陽的金光落在他身上，給他鍍上了一層溫柔的光暈。
“一起走？”他問，目光裏帶着點期待。
“嗯。”蘇念點點頭，腳步輕快地走到他身邊。
兩人並肩走在走廊裏，影子被夕陽拉得很長，交疊在一起，像幅未完待續的畫。蘇念看着手裏的鋼筆，忽然覺得，有些沒說出口的話，好像不用說也沒關系了。
只是她沒看到，陸星辭握着書包帶的手指，悄悄蜷縮了起來，像在緊張地醞釀着什麼。而遠處的天邊，晚霞正燒得燦爛，像少年藏在心底，快要溢出來的喜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