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和楚知行離婚的第六年
我們在夜市的小攤相遇了。
他冒着雨和我說來碗麻辣燙。
而我正滿身油污，在攤位前忙碌個不停。
“多放辣，我老婆愛吃。”
四目相對時，他表情僵住，沉默不語。
片刻尷尬後，他還是忍不住開口了。
“沒想到你在賣麻辣燙，我還以爲......”
我熟練地將麻辣燙打包，遞了過去，打斷了他。
“楚先生，你要的麻辣燙好了。”
他愣了愣，伸手將袋子接了過去，嘴裏的話下意識變成了謝謝。
剛準備轉身離開，他猶豫了。
“婉言，你過得還好嗎？”
我笑了笑，繼續接待下一位顧客。
“離開你，我怎麼可能過得不好。”
1、
楚知行沒想過我會這麼直接，站在原地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雨有點大了，我轉身從身後的塑料箱裏翻出了雨傘。
風夾着雨灌進我的衣服裏，不過兩三下我就在這雨天撐起了傘。
“你快走吧，麻辣燙涼了可就不好吃了。”
楚知行身體僵了一瞬，下意識習慣解釋道。
“沒事，枝枝懷孕了嘴饞，不是她非要我也不想她吃......”
現在正是下班高峰期，生意最忙的時候。
楚知行站在傘檐下躲着雨，目光卻沒有從我身上移開。
我沒有在意，繼續低頭忙活着自己的小生意。
有兩個小姑娘互相牽着手走到我攤位前。
“我跟你說，她這裏的麻辣燙老好吃了，香的不行。”
“這個我太熟悉了，之前這裏也是賣麻辣燙的，不過老板是個男的”
男的？
我下菜的手稍微僵了僵
她大概率說的是以前的楚知行吧。
“你說的是不會是我們公司的董事長吧？今天大家開會的時候都在說他的發家史呢。”
“對啊，你剛來還不知道，他和他妻子的愛情故事不知道羨煞了多少人，聽說哪怕是到了現在他也幾乎每晚都會給妻子煮一碗麻辣燙吃呢。”
“哇，看不出來我們董事長這麼寵老婆，這是真愛啊。”
我聽着她們聊天，臉上習慣性掛着微笑。
楚知行看着我滿是油污的圍裙，突然無奈嘆了口氣。
“我來幫你搭把手吧，以前的你可不會這些。”
“不合適。”
我推開他，將煮好的麻辣燙遞給了兩個小姑娘。
“你妻子還在車裏等你呢，別讓她等太久。”
我默默收拾着攤位，不遠處的車窗搖了下來，露出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老公，還沒好嗎？”
楚知行在臉上擠出笑容，“一分鍾就來。”
隨後，他從兜裏掏出一千塊錢放到了我攤位前。
“我知道你還在生我的氣。”
“今天天涼，早點收攤吧。”
我後退半步，盡量和楚知行保持着距離。
“先生，你有點打擾到我做生意了。”
楚知行臉色尷尬，剛想說些什麼，又有顧客來了。
我忙活起來，等回過神，楚知行已經離開了。
雨，越下越大了。
壓得我有些喘不過來氣。
凍僵的雙腳被風一吹就疼得要命，
趁着這會兒沒人，我取下雙腿的假肢，這樣會讓我好受一些。
這是六年前，楚知行爲了給他的小情人出氣給我的教訓。
當時我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切下他的肉喂狗。
可自從我被逐出家門，輪流爲街頭人人可辱的女乞丐，什麼恨都沒了。
那時我活着都難，哪還有時間去記恨一個陌生人。
2、
“媽，我來幫你收攤了。”
就在我走神的時候，養女希旺的將我拉回了現實。
她見我臉色蒼白，熟練的蹲下身從書包裏掏出了一個熱水袋和藥片。
“先把止痛藥吃了。”
服侍完我後，她一臉神秘的盯着我。
“你猜猜今天學校給我們發什麼了？”
“當當當......是平板。是全年級前十的學生才有的哦，有了這個我就可以自己畫畫賺錢啦。”
“正好我接了幾個商單，到時候給你重新賣身保暖的羽絨服。”
我寵溺地摸了摸希旺的頭發，她是我這六年來唯一的精神寄托。
當時是她把我撿了回去，要我做她的媽媽。
“我爸死了，我媽也死了，我現在是一個人，你能做我的媽媽嗎？”
這六年我們相依爲命，加上好心人的幫助，這才慢慢熬了過來。
我什麼都不會，記憶最深的就是楚知行每天給我做的麻辣燙。
於是在那段艱苦的日子裏，我不得不去回憶曾經令我痛苦不堪的場景。
然後一點一滴將酸甜苦辣的味道提取出來。
希旺知道我身體不好，所以隨時隨地身上都帶着止痛藥和熱水袋。
“別浪費錢，媽不冷，你給自己買點新衣服穿吧。”
希旺搖了搖頭，然後從書包裏拿出了一套嶄新的校服和其他雜七雜八的東西。
“這是今天學校一起發下來的。有個大慈善家爲了讓自己的孩子未來在我們學校讀書，直接捐了一棟樓，還給學校資助了一大批物資。”
“我今天有幸看見他們了，沒想到居然那麼年輕，你看。”
當希旺將點開手機裏的照片給我看時，我愣住了。
照片中，楚知行滿臉小心的摟着吳枝枝的肚子。
“吳阿姨真是個大好人，校長和她說完我家裏的情況後，她立刻開設了一個基金會，說要幫助更多我這樣的家庭。”
“她還說要來我們家拜訪，一直資助到我大學畢業。”
“不愧是慈善家的妻子，真的是人美心善，我聽同學說以前有個可惡的女人恩將仇報，差點害得吳阿姨死掉，後來還是楚先生及時出現趕跑了那個女人，吳阿姨這才沒受傷。”
“做好人好事真難啊。”
希旺獨自念叨着，替我收起了攤。
她絲毫沒有注意到我臉上異樣的表情。
懷裏的熱水袋有些涼了，雙腿的幻痛刺得我呼吸有些困難。
我該怎麼開口，告訴女兒，其實我就是那個被楚知行趕走的惡毒女人。
3、
一陣頭暈襲來，我從位置上摔倒在地。
希旺嚇得馬上扶起了我，“媽，你怎麼了？”
她摸了摸我的額頭，又驚慌失措的扯開了我的衣衫，露出了腹部那道觸目驚心的傷口。
“傷口又化膿了，我們去醫院。”
女兒將我放到三輪車前座上，然後馬不停蹄的開着剛收拾好的小攤一路來到了醫院。
手術台上，醫生替我換着藥。
望着天花板泛白的燈，朦朦朧朧間我好像又回到了楚知行親手送我上手術台那天。
“你爲什麼就是不肯放過枝枝，她不過是一個剛出社會的小女孩。”
“她原生家庭不好，你就不能多多包容她嗎？”
“包容她什麼？包容因爲她的失誤讓公司損失了五千萬，你知道那項目對公司有多重要。”
“你公司缺這點錢嗎？那個年輕人不犯錯，就一定要通報批評！”
......
“對不起，婉言，枝枝的弟弟得了尿毒症，需要換腎。”
“你的血型正好和她弟弟匹配，所以......”
“所以你就舍得讓我少一個腎？楚知行，我現在還懷着孕。”
“這是你欠枝枝的，你總欺負她，這次之後就算扯平了。”
“來人，把夫人帶去醫院。孩子，以後我們會有的......”
......
再次醒來，希旺正坐在床邊畫畫。
見我醒了，她立刻起身去打了一盆熱水給我擦臉。
我看她表情不對，似乎是有什麼話想和我說。
“媽，你是不是......認識楚先生啊？”
希旺看着我，眼睛突然紅了。
“你昏迷一整天了，一直在說夢話，你身上的傷口就是因爲他們對嗎？”
“媽，我不要他們的資助了，明天我就把平板和東西都還給學校。我自己會努力考上大學，不讓你擔心。”
“等我能掙錢了，一定好好報答你。”
希旺站在我床邊，哭得泣不成聲，我虛弱的伸出手擦掉了她的眼淚。
“沒關系的，那些事情都已經過去了。”
“我也，差不多該忘了。”
初見楚知行的時候，他只是我父親公司樓下的一個小攤販。
那天保安要趕他走，是我幫他解了圍。
後面每天下班，他都會提着一碗麻辣燙在公司門口等我，說謝謝我能讓他在這裏擺攤。
原本我並不在意，但他每天都如此，我便對他產生了些興趣。
作爲當時圈內最出名的天使投資人，我只是隨意的和他聊了兩句就敏銳的察覺到他非同一般。
當時的楚知行雖然在賣麻辣燙，但是對醫療行業有着非常高的了解和認知。
只是受限於家庭，他的才華無處施展，於是只能做個小攤販。
哪怕如此，他也依舊保持着對醫療行業極高的熱情，每天雷打不動的學習。
我看上了他這股執拗勁，於是做了他第一個投資人。
殊不知，這將是我此生最後悔的一個決定。
4、
在我的幫襯下，楚知行開始不留餘力的展現自己的才華。
並且很快就在醫療行業闖出了一些名堂。
創業初期的他很忙，但是每天他都會抽空來我公司樓下給我送麻辣燙。
他說這是他目前唯一能爲我做的事情。
後來，我們的關系逐漸拉進，話題也從商業和工作變成了天南海北。
我們成爲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我帶他出席各種商業宴會，給他介紹人脈資源。
甚至連我父親都說，他是少有的集商業和醫療研發爲一身天才。
“這小子未來可以走的更高，好女兒，爸爸記得你還沒談戀愛吧？你覺得他怎麼樣？”
在父親的助攻下，加上我對他印象不錯，於是我們開始試着交往。
楚知行是一個十分理想化的人，他說他成功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給每個人一個可以選擇命運的機會。
他說他想做一把傘，爲那些淋過雨的人遮風擋雨。
後來，他確實做到了。
只是，他成爲了傘，而我成爲了風雨。
父親去世前，將我托付給了他。
“知行，我沒有兒子，你算半個，我走了以後你一定要好好對林林。”
父親留下的遺產由我全部繼承，由於對楚知行的信任，加上我又懷了孕，於是將大部分的事情都交給了他來打理。
楚知行上手的很快，有合夥人拿他打趣笑話他是吃軟飯的，他也毫不生氣。
可一旦涉及到我，他哪怕生意不做，也要對方跪着向我道歉才肯罷休。
公司沒少因爲這事丟失諸多機會，可我不怪他。
他愛我如命，恨不得將我時時刻刻捧在心尖。
哪怕做出一丁點成績，他也會把我掛在嘴邊。
稱我是他這輩子的福星，沒有我，就沒有他。
他想保護一個人的時候，是拼盡全力的。
對我是這樣，後來對吳枝枝也是這樣。
又有誰知道，現在人人羨慕的豪門闊太，最初不過是公司打雜的實習生。
5、
那個時候，楚知行已經在開始實踐他的理想了。
公司涌進了一小批新人，他願意給很多人機會。
吳枝枝算其中一個。
楚知行是從泥潭裏爬出來的，
所以最看不得別人吃苦。
他知道吳枝枝家庭不好，所以對她會更多些關照。
作爲他的妻子，我甚至像當初對待楚知行一樣對待她。
我教她如何處理工作的問題。
如何爲人處世，如何去交接客戶。
如何去規劃自己的人生。
她親切的喊我姐姐。
我倆親密到讓所有人都誤以爲她真是我妹妹。
就在我沾沾自喜，她或許會成爲第二個楚知行時。
她卻轉身撲上了楚知行的床。
那時候父親剛去世不久，當推開門的那一刻我所有的期待瞬間破滅。
當天晚上，我像一個瘋子大發雷霆。
楚知行第一次在我面對擺出冷漠的樣子，死死將吳枝枝護在身後。
對我的質問，他只是冷漠的回答。
“是我沒忍住，不怪枝枝。”
“我不想騙你，婉言，我要她做我的情人。”
多可笑啊，曾經那麼愛我的男人，現在卻堂而皇之地告訴我，要在我們的世界多加一個人。
我不同意，堅決要和楚知行離婚。
爲了逼他做決定，我甚至找來圈內好友，讓他們共同見證吳枝枝的真面目。
吳枝枝跪着求我。
“姐姐，對不起，是我破壞了你們的感情。”
“你別怪知行哥，你的恩情，我來世再報。”
她說完，就轉身從別墅的三樓跳了下去。
楚知行氣得渾身發抖，“你就逼吧，逼死了她我絕不讓你好過。”
“犯錯的是我，有什麼你沖我來！”
這就是我的丈夫，那個曾經愛我如命的人，如今因爲一個和他出身相同的女人，毅然決然站在了我的對立面。
他抱着滿身是血的吳枝枝離開了。
只留我一個人像瘋子一樣在屋裏發狂。
我抱着父親的遺像哭了整晚，將心裏的委屈都說了出來。
屋裏安靜的可怕，除了我低聲的抽泣，無人回答。
就這樣渾渾噩噩過了些日子。
楚知行回來了，他看向我的眼神冰冷，早已不似先前的柔情。
“你就是一輩子過得太好，不知人間疾苦，枝枝母親本就有病，現在就連她也摔斷了腿。”
“你爲什麼就沒有一點憐憫之心？”
他說要讓我懂得普通人的艱難，長個教訓。
他喊人帶我去了他的醫院，讓他的學生親自鋸掉了我的雙腿。
看着我坐在輪椅上，他眼神竟有一絲得意。“這就是你欺負枝枝的代價。”
我啞口無言，只留下滿面淚水。
揪心的疼痛讓我在瘋掉和清醒中徘徊。
直到我被他親手丟出家門那天，別墅內高朋滿座，吳枝枝滿眼幸福的挽着楚知行的臂彎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我笑了，他們也笑了。
他的春風得意，是用我的血換來的。
可往事如昨夜煙塵，風稍一吹，就散了。
“都已經，過去六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