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3
虞婉盯着手中被撕碎的死亡證明,胸口劇烈起伏着。
“騙我?”她冷笑一聲,眼神陰鷙得嚇人,
“到現在還在演戲?”
他將死亡證明一寸一寸撕成碎片,
紙片像雪花般從指間飄落。
可那些碎片上“李淨恒”三個字卻像烙鐵,
燙得她指尖發顫。
在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誰都看得出來,虞婉這是要發瘋了。
可奇怪的是,李家衆人只是沉默地站着,
臉上沒有恐懼,只有深深的悲戚。
母親甚至輕輕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還難看。
“你們這些瘋子!”
虞婉從牙縫裏擠出每一個字,
轉身大步離開。
第二天,虞氏集團高調宣布了與江霖的訂婚消息。
曾經與李家交好的世家紛紛送來賀禮——
明代青花瓷瓶是李老爺子生前最愛把玩的;
那套翡翠首飾是李夫人當年的嫁妝;
就連李淨恒十八歲生日時,父親送他的那幅名畫,此刻也安靜地躺在禮盒中。
虞婉站在堆滿珍寶的客廳裏,突然覺得呼吸困難。
她伸手撫過那幅名畫的卷軸——
右下角有個小小的牙印,
是我當年調皮時咬的。
“這些......怎麼會......”
她的聲音哽在喉嚨裏。
一個可怕的猜測逐漸成形,
但她不敢往下想。
“去查。”她聲音發緊,
“這些東西怎麼會流到他們手裏。”
助理很快帶回答案:
“四年前您心髒病危時,李家變賣了所有家產。”
“爲了不讓您發現,他們特意通過境外賬戶周轉,分十二批匯入虞氏。”
“最後一筆到賬那天,”助理頓了頓,“正好是李先生公開和鄒清交往的日子。”
“我們還查到一筆資金......”助理猶豫着該說不該說。
虞婉冷厲的看着他,“說!”
“還有一筆是以江霖小姐父親的身份轉入的。”
虞婉猛地攥緊胸口,那裏傳來一陣劇痛——
這一刻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能有這麼多商業夥伴支持虞氏東山再起,
是李家耗盡所有人脈換來的。
李家會落到衆叛親離的地步,
是因爲他們把最後的人情都用來爲她鋪路。
虞婉猛地從辦公椅上站起來,眼前一陣發黑。
一口鮮血噴在財務報表上,染紅了那些數字。
等江再次醒來,已經躺在訂婚宴的休息室裏,江霖正守在床邊。
他卻看都沒看她一眼,踉蹌着沖出門外。
“虞總!虞總!訂婚宴還沒結束!”
助理的喊聲在走廊回蕩。
回頭又焦急地對江霖說:“蔣總監,您怎麼不攔着虞總?”
“讓他去吧。”
“我比不過李淨恒。”
江霖沒有追,他靜靜摘下訂婚戒指,輕輕放回絲絨盒裏。
從看到李家送來的死亡證明那一刻,
他就明白,自己永遠贏不了一個死人。
他比誰都清楚——
最不願接受這個事實的,恰恰是虞婉自己。
4
虞婉踉蹌着闖進李家靈堂時,
冰棺的制冷系統正發出低沉的嗡鳴。
慘白的燈光下,我安靜地躺在冰棺裏,
身上還穿着那件她最喜歡的紅襯衫。
四年時光仿佛在我身上靜止,
只有胸口那道換心手術留下的疤痕,
猙獰地昭示着真相。
“砰——”
虞婉重重跪在冰棺前,膝蓋砸在地磚上的聲響讓所有人都爲之一顫。
她的手指顫抖着撫上玻璃棺蓋,卻在即將觸碰到我面容的瞬間蜷縮起來。
“阿恒!”
她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像是從破碎的肺腑裏硬擠出來的。
李家人都默默退了出去,沒再強硬要將我火化。
只留下她一個人跪在那裏。
整整七天,她不吃不喝,像尊雕塑般守着冰棺。
我飄在她身邊,看着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去,
原本梳得一絲不苟的頭發凌亂地垂在額前,昂貴的婚紗皺得不成樣子。
心裏鈍痛,卻又無能爲力。
第七天傍晚,吃過藥的母親被家人攙扶着來到靈堂。
她瘦得幾乎脫相的手輕輕搭在虞婉肩上:
“當年阿恒爲了救你,差點要跟我決裂。”
虞婉僵直地轉過頭,瞳孔劇烈收縮——
她幾乎認不出眼前這個滿頭白發、眼神渙散的女人,
就是當年會溫柔叫她“小婉”,會給她做糖醋小排的李阿姨。
“我沒辦法理解他對你的愛,要傾盡整個李家來救你。”
母親的聲音輕得像嘆息,“後來我知道他活不長了,”
她布滿針眼的手撫過冰棺,那裏映出她扭曲的倒影:
“對一個母親來說,滿足孩子最後時光的心願比什麼都重要。”
虞婉的喉嚨滾動了幾下,突然俯身幹嘔起來。
她死死攥着胸口,像是要把那顆跳動的心髒挖出來。
“他,”她艱難地擠出字句,“什麼時候走的?”
“在你回京市那天。”
母親的眼神忽然清明了一瞬,
“他等了你四年,最後那幾天他痛到整個人要蜷縮在一起。”
“是我斷了他的止疼藥,送她上路。”
“他走的時候,看着你回京的新聞笑着說很值得。”
虞婉猛地抬頭,四年前的一幕幕在腦海中炸開——
她蘇醒時床邊放着的匿名花束,
復健時賬戶裏莫名多出的醫療費,
還有每次病危時總會及時出現的特效藥......
“可是!”他搖着頭往後退,後背撞上供桌,
“他明明......和鄒清!”
母親突然笑了,那笑容比哭還難看:
“鄒清?那個賭鬼?”
她從口袋裏掏出一部舊手機扔給虞婉,“自己看吧。”
手機相冊裏,全是鄒清毆打我的照片。
最後一段視頻裏,我滿臉是血地對着鏡頭說:
“媽,別怪虞婉,是我騙了她。”
虞婉的呼吸越來越急促,突然一拳砸在地上,指節頓時血肉模糊:
“爲什麼!爲什麼不告訴我!!”
“告訴你?”
母親的聲音突然尖銳起來,
“告訴你他快死了?告訴你他把心髒捐給你了?”
她瘋狂地扯開我的衣領,露出胸口那道疤痕,
“你看看!你看看他爲你做了什麼!”
虞婉像是被雷擊中般僵在原地。
下一秒,她整個人撲在冰棺上,額頭抵着冰冷的玻璃,
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哀嚎。
我飄在空中,
看着她的淚水在棺蓋上匯成一小片水窪。
我多希望,你能好好的不要知道這一切。
5
母親踉蹌着走到供桌前,拿起那盒已經發潮的龍須糖:
“他走的那天,手裏還攥着這個......”
糖盒裏,靜靜躺着一張皺巴巴的紙條:
“虞婉,一定要長命百歲。”
虞婉顫抖着展開紙條,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
一口鮮血噴在紙條上,暈開了那些字跡。
她跪伏在地上,聲音支離破碎,“阿恒,我回來晚了。”
我終究火化,塞進了小小的盒子裏。
下葬那天,飄着細雨。
虞婉趴在我的墓碑前,衣服被雨水浸透,整個人像一尊石像。
她的手指一遍遍描摹着墓碑上我的名字,指腹磨出了血,
混着雨水在青石上洇開淡淡的紅。
江霖撐着傘走來,將一份文件輕輕放在墓前。
“小婉......不,我現在應該稱呼您爲虞總了。”
她的聲音很輕,
“這是當年李夫人雇傭我的合同,還有那些委托我父親的轉賬記錄。”
虞婉沒有抬頭,雨水順着他的下頜滴在文件上,墨跡漸漸暈開。
“我知道我比不過李淨恒。”
江霖蹲下身,將傘傾向他那邊,
“我甚至不能比,他用自己的命換你的命,而我不過是李夫人花錢雇來的看護。”
他苦笑着看向墓碑:
“如果他能順利下葬,這件事本該永遠成爲秘密。李淨恒臨走前,讓李家所有人都籤了保密協議。”
虞婉的肩膀突然劇烈顫抖起來,可她的眼眶幹涸得可怕。
原來極致的痛,是流不出淚的。
“他最後說了什麼?”她的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
江霖從包裏取出一個錄音筆:
“李夫人讓我在你發現真相後再給你。”
錄音裏,我的聲音虛弱得幾乎聽不清:
“虞婉,你應該聽不到這段錄音。”
“但我還是想跟你說別難過。”
“我用四年,換你五十年,很劃算。”
“要好好吃飯,別總是熬夜。”
“鄒清已經完了,我設計讓她染上了賭癮,她這輩子會像爛泥一樣爬不起來。”
“這是我爲你能做的最後一件事。”
“還有,別再恨我了。”
錄音最後,是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虞婉突然撲在墓碑上,額頭抵着冰冷的石頭,
發出一聲困獸般的嗚咽。
她的手指深深摳進泥土,
仿佛這樣就能觸碰到沉睡地下的我。
雨越下越大,江霖默默退到一旁。
他看着那個在商場上殺伐決斷的女人,
此刻蜷縮在我的墓前,脆弱得像個迷路的孩子。
“虞總,我的任務已經結束了,我要走了。”
“希望你......看開點。”
6
“阿恒,”虞婉的手指深深陷入泥土,聲音輕得幾乎被雨聲淹沒,
“你算計好了一切,連鄒清都替我解決了。”
她的額頭抵在冰冷的墓碑上,
雨水順着他的臉頰滑落,分不清是雨是淚。
“可你憑什麼?憑什麼替我做決定?”
她的聲音突然拔高,在空蕩的墓園裏回蕩。
遠處,江霖撐着傘的背影阿恒一頓,卻沒有回頭。
虞婉顫抖着從西裝內袋掏出一個陳舊的錢包,
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張泛黃的照片——
那是高考前我們在遊樂園的合影。
照片上的她笑得燦爛,而我正偷偷看着她的側臉。
“你說要讓我長命百歲。”
她的指尖輕輕撫過照片上我的笑臉,
“可沒有你,這五十年我要怎麼熬?”
雨勢漸大,打溼了照片。
虞婉慌忙用袖子去擦,卻越擦越花。
她突然僵住了,看着照片上模糊的影像,發出一聲似哭似笑的哽咽。
“你總是這樣,說走就走,連張完整的照片都不留給我......”
遠處傳來汽車引擎的聲音,是江霖的車離開了。
虞婉卻恍若未聞,只是固執地跪在泥濘中,
從口袋裏摸出那顆已經化了的龍須糖,輕輕放在墓碑前。
“我給你帶糖來了,”
她的聲音溫柔得不像話,仿佛我就在她面前,
“這次,別再說太甜了......”
雨幕中,她的身影漸漸與四年前那個在雨中咳血的少女重疊。
只是這一次,再也沒有一個叫李淨恒的傻男人,
會偷偷躲在窗簾後心疼到咬破嘴唇了。
後來,虞婉把媽媽接到了虞家老宅,請了最好的醫療團隊照顧她。
李家那些走投無路的親戚,也都得到了妥善安置。
媽媽時而清醒,時而糊塗。
清醒時會坐在庭院裏,一遍遍翻看我小時候的相冊;
糊塗時就會對着空氣說話,仿佛我還在她身邊。
即便日程再繁忙,虞婉每天總會抽出一兩個小時陪伴媽媽,
對待她如同自己的親生母親一般。
虞氏集團的業務涉獵很廣,
每天各種工作等着她,幾乎從早到晚要連軸轉。
我心疼她忙,爲了讓她按時吃頓飯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但她會忘了吃飯,忘了睡覺。
唯獨不會忘的是每天睡前對着空氣絮絮叨叨:
“阿恒,今天穿了那雙你總說醜的藍襪子。”
“AI項目又拿了個獎,要是你在肯定又要說我嘚瑟。”
“書房又亂了......你別生氣,我明天就收拾。”
我飄在她身邊,習慣性地接話:
“虞婉你個大騙子!昨天就說要收拾書房!”
“那條領帶醜死了,快換掉!”
“這麼晚還喝咖啡,找死啊!”
雖然知道她聽不見,但我還是樂此不疲。
直到那天——
“虞婉!你看看你書桌亂成什麼樣了!”
我氣得在空中直跺腳,
“文件堆得跟山一樣,咖啡杯都快倒了!”
正望着窗外出神的虞婉突然渾身一顫。
“還有那盆綠植!都枯成什麼樣了也不知道換!”
我繼續碎碎念,
“就你這樣還上市公司CEO呢,連個書房都......”
話沒說完,虞婉猛地轉過身來。
她的眼眶通紅,嘴唇顫抖着,目光直直地“望”向我站的位置。
“阿恒......”他聲音哽咽,“是你嗎?”
我僵在原地,手中的“文件”啪嗒掉在地上——
雖然根本不會發出聲音。
“你,你能聽見?”我小心翼翼地問。
虞婉的眼淚突然決堤。
她踉蹌着向前一步,雙手在空中徒勞地抓握: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沒走!!”
“每天早晨衣櫃裏擺好的襯衫,”
“半夜自動關掉的咖啡機。”
“還有,還有書房裏突然歸位的文件!”
我的心跳幾乎停滯——
如果鬼魂也有心跳的話。
原來那些我無意識的小動作,她全都注意到了。
“虞婉你個大傻子!”
我又哭又笑,“現在才發現!”
她忽然破涕爲笑,像個得到糖的孩子:
“這句我聽見了。”
7
我不知道自己還能陪虞婉多久。
魂魄日漸透明,有時連拿起一支筆都要嚐試好幾次。
但只要能多留一天,我都甘之如飴。
虞婉開始學會精準的找到我的虞位。
公司會議上,她會突然對着我坐的空座位挑眉:
“知道了,這個方案再改一版。”
深夜加班時,她會把咖啡偷偷倒掉:
“別瞪了,這就去睡。”
媽媽的精神還是時好時壞。
清醒時會拉着虞婉的手說:“小婉,阿恒在的時候最喜歡看你笑了。”
糊塗時就會對着我的照片自言自語:
“這孩子從小就倔,認定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
那天深夜,虞婉在書房工作到很晚。
我飄在她身後,看着她電腦屏幕上跳動的數據。
突然,她轉過身,目光準確無誤地落在我所在的位置。
“阿恒,”她的聲音很輕,“我要去做一件事。”
第二天,新聞爆出鄒清在澳門欠下巨額賭債,被人打斷雙腿扔在街頭。
虞氏集團發表聲明,表示出於人道主義會支付她的醫療費——
剛好夠她在輪椅上度過餘生。
我飄在病房外,看着那個曾經的混蛋如今形如枯槁。
虞婉站在窗邊,面無表情地籤完支票。
“爲什麼?”鄒清嘶啞地問。
虞婉收起鋼筆,眼神冷得像冰:
“因爲他希望我長命百歲。”
轉身時,她輕聲補了一句,
“而你應該活着贖罪。”
說罷,她不顧鄒清在背後痛苦的哀嚎,徑直走出了病房門,
並且關照了所有的醫生護士,
只需要維持好鄒清的生命體征就可以。
而後,她回到家,
虞婉把我生前最愛的紅玫瑰插滿整個客廳。
她坐在鋼琴前,彈起我們高中時一起譜寫的曲子。
音符流淌間,我感覺到自己的魂魄正在慢慢消散。
“虞婉,”我輕輕抱住她,“我要走了。”
她彈琴的手突然停下,突然回抱住我的手臂。
而後感應到什麼似的猛然回頭。
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但她依然固執地望向我。
“阿恒,我終於可以看清你的樣子了。”
“可是你要走了。”
她聲音哽咽,“再等等,就一分鍾。”
窗外,今年的初雪悄然落下。
虞婉紅着眼眶笑了,就像很多年前那個在教室後排偷看我的少女。
她兀自吻上我的唇,
“阿恒,下輩子換我先愛你。”
我的魂魄化作點點熒光,
最後看了一眼這個我用生命愛過的女孩。
她的胸口,那顆屬於我的心髒正在有力跳動。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