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日後,大明京師,金陵城。
作爲帝國的都城,金陵的繁華遠非北平可比。
但此刻,整座城市都籠罩在一片肅穆的白幡之下。
太子薨逝,國之大殤。
連最負盛名的秦淮河兩岸,也少了往日的喧囂與浮華。
朱棣一行人抵達後,徑直住進了內城的燕王府。
朱雄則以“商賈之身,不便叨擾王府清靜”爲由,希望能另尋一處落腳。
朱高熾倒是極爲熱情,在征得朱棣同意後,直接將燕王府名下,位於秦淮河畔的一座兩層茶樓送給了他暫住。
“朱大哥,這茶樓位置絕佳,正對江南貢院,背靠十裏畫舫,只是我父王不善經營,一直空着也是浪費,你正好拿去用。”
朱高熾說得輕描淡寫,渾不在意。
這大明朝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們家的,想給誰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一句話不行,大不了就去宮裏面,求皇爺爺。
然而,朱雄心裏卻看得明白。
這既是朱棣的拉攏與示好,也是一座華麗的囚籠。
茶樓位於如此繁華的要沖之地,他的一舉一動,都將清晰地暴露在朱棣的眼皮底下。
但他毫不推辭,坦然接下。
“那便多謝大王子美意了。”
……
三日後,諸王吊唁儀式初步結束,朝廷政務逐漸恢復運轉。
奇怪的是,這段日子,不管是朱棣也好,還是姚廣孝也罷,都沒有來找過自己。
這讓朱雄感到很納悶,帶自己來,又不理自己,玩呢?
不過這樣也好,他也有功夫在金陵鋪排自己的第一家門店。
秦淮河畔,一家名爲“清風閣”的新店,在清晨的薄霧中悄然開業了。
然而,開業的景象卻門可羅雀,分外尷尬。
茶樓門口,裏三層外三層圍滿了看熱鬧的百姓和路過的商販,卻無一人進店消費。
原因無他,只因門口一塊烏木牌匾上用金粉寫就的價格,實在太過駭人聽聞。
“玉脂膏,每塊三百文!”
“什麼玩意兒?玉脂膏?不就是一塊洗澡用的胰子嗎?尋常胰子才賣幾個錢,他這敢賣三百文?搶錢啊!”
“我看是想錢想瘋了!這店家怕不是個傻子吧?”
“這麼好的位置,開這麼一家黑店,不出三日,必定關門大吉!”
……
議論聲、嘲笑聲不絕於耳。
二樓,臨窗雅間。
鐵山聽着樓下的嘈雜,一張飽經風霜的臉漲得通紅:
“東家,這些南蠻子嘴太碎了!要不要我下去,把他們都趕走?”
朱雄悠然地品着茶,神色沒有絲毫波瀾,淡淡道:“開門做生意,哪有趕客人的道理。讓他們說去,待會兒,他們想買都得排隊。”
他這次推出的“玉脂膏”,並非尋常的胰子。
而是他用油脂、燒鹼,經過皂化、鹽析、壓榨、並加入了從鮮花中提取的精油制成的硬質香皂。
其潔淨能力、溫潤手感和持久的清香,是這個時代粗糙的胰子、皂角遠遠無法比擬的。
它的目標客戶,從來就不是普通百姓。
而是那些生活在秦淮河兩岸,最講究、最奢靡的勳貴、富商,以及畫舫中那些視容顏爲生命的姑娘們。
“時辰差不多了。”朱雄看了一眼天色。
那些大戶人家的管事、丫鬟們該出來采買了。
果不其然。
就在衆人議論得最熱鬧的時候,一頂青呢小轎在閣樓前停下。
轎簾掀開,走下來一位衣着華貴、神情倨傲的半老徐娘。
“是醉仙舫的紅姑!”人群中有人認了出來。
紅姑是醉仙舫的掌事媽媽,在秦淮河這一帶也是響當當的人物。
她看都未看圍觀的人群,徑直走到店門口,捏着鼻子看了一眼那價目牌,冷哼一聲:“三百文一塊的胰子?我倒要看看,是鑲了金還是嵌了玉!”
店裏機靈的小廝早已捧着一個托盤迎了出來,盤中放着一盆清水,旁邊便是一塊潔白如玉、散發着淡淡蘭花香氣的玉脂膏。
“媽媽您請試用。”
紅姑狐疑地伸出手,在小廝的伺候下,用那玉脂膏淨了手。
下一刻,她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了!
泡沫細膩豐富,滑而不膩。
一股從未聞過的清新雅致的香氣鑽入鼻腔,仿佛能洗去人心中所有的塵埃。
更神奇的是,清水沖淨後,手上非但沒有絲毫幹澀。
反而像是塗了一層上好的護手香脂,光滑細嫩,且餘香不散。
“這……這是何物所制?”紅姑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回媽媽,此乃本店獨門秘方。”小廝不卑不亢地答道。
紅姑眼神閃爍,當機立斷:“這玉脂膏,你們店裏有多少,我全要了!”
此言一出,全場譁然!
那些剛才還在嘲笑的看客,一個個都瞪大了眼睛,仿佛見了鬼一般。
緊接着,仿佛是約好了一般,又有幾家畫舫的管事媽媽聞風而來。
試用過後,無一例外,都是二話不說,開始瘋狂搶購。
人群徹底沸騰了!
能讓這些在秦淮河裏浸淫了一輩子的精明女人如此失態,這“玉脂膏”絕對是神物!
“給我來一塊!”
“我也要!給我來五塊!”
“都別搶,動不動先來後到的規矩?”
……
剛才還門可羅雀的清風閣,瞬間被圍得水泄不通。
街道的另一頭,一名身穿飛魚服、腰挎繡春刀的錦衣衛小旗官,正帶着幾個手下巡街。
看到這邊的騷亂,他眉頭一皺,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
“幹什麼呢?都聚在這裏,想造反嗎!”
錦衣衛一亮身份,人群立刻噤若寒蟬,紛紛讓開一條道。
這小旗官叫陳默,負責秦淮河一片的治安。
他走到店前,看到那三百文的價格,也是一愣,隨即冷笑道:“好大的膽子!在天子腳下哄抬物價,擾亂市集!”
“來人,把店家給我抓起來,帶回北鎮撫司問話!”
面對錦衣衛小旗官陳默的厲聲喝問,整個清風閣內外瞬間鴉雀無聲。
那些剛剛還在瘋狂搶購的客人,一個個嚇得面色慘白,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得罪了錦衣衛,在金陵城裏,那可是天大的禍事!
就在店裏的小廝和鐵山都捏緊了拳頭,氣氛一觸即發之際,一個從容不迫的聲音從樓上傳來。
“這位官爺息怒。”
衆人循聲望去,只見朱雄一襲青衫,緩步從二樓走了下來。
他臉上掛着一絲淡然的微笑,仿佛眼前劍拔弩張的場面與他無關。
朱雄的目光平靜地落在陳默身上,不卑不亢。
氣度沉穩得不像一個商賈,反倒像個飽讀詩書的世家公子。
陳默眉頭一皺,心中暗自嘀咕,這店家倒有幾分膽色。
不過,這又如何?
他冷哼一聲:“你就是此店的東家?”
“在天子腳下,公然以三百文天價售賣一塊胰子,擾亂市價,中飽私囊,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