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一搖頭,“沒那麼嚴重,門板很硬,你不能睡。”
“怎麼不能?”宋清晏不樂意了,“我有那麼嬌氣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於一無奈。
她妥協了,鋪了幾件衣服,又把厚被子抱去門板上。
宋清晏這才滿意,拍拍手要去做午飯。
鑑於上次做飯切到手的經歷,於一堅持包攬切菜的工作。
穿了圍裙,站在小小的廚房裏,各司其職,配合默契。
夜裏互換了床鋪的兩人都聞見彼此殘存的香味。
一時間誰也沒吭聲。
那夜的同床共枕好像一個夢,一個人的得寸進尺換來另一個人的無限縱容。
雙向的逾距。
爐火噼裏啪啦的燃燒着,輕易將人拉入夢境。
千裏之外的京城,長公主府。
暗六將信件交給暗一。
他剛從西北邊關回京,風塵仆仆。
入秋時蠻族入侵西北邊境,連破邊關十八縣,半個封平郡都被占了去。
消息傳回盛京,皇帝震怒,糧草馳援,大軍開拔。
然而因早年於青謀反之事,京中無武將可用,不得已,已經致仕,年逾六十的大將軍程岩再次掛帥,遠赴西北。
守將霍不疑死守山關縣終於撐到了援軍到來。
此後大大小小戰役不斷,也並非都爲捷報,大齊勉強奪回八縣後便與蠻族陷入僵持。
入冬之後蠻族悉數退去,他們的糧草不足以支撐着大軍扎營攻城。
何況北地苦寒,並不適合冬日作戰,若不回到駐城,恐有大量士兵凍死在戰線之上。
暗六看着暗一逐漸奇怪的臉色,忍不住開口,“殿下說什麼了?”
“殿下讓我們把那幾個面首的住處安排到偏殿,側殿清理幹淨。”
暗六眼睛一亮,“有情況?是不是?”
暗一敲了敲暗六的腦門,“小丫頭片子一天天腦袋裏想些什麼?殿下說什麼,我們照做就是了。”
“噢……”暗六委委屈屈的摸摸腦袋,下去安排了。
。
第二次換藥的時候,於一傷已經好了大半。
宋清晏晃着空蕩蕩的藥瓶,“趁現在還沒下雪,我下山去買藥。”
於一沒多說什麼,只是囑咐道,“讓大黃陪你去。”
這一趟是宋清晏計劃的最後一環。
她要帶走於一。
暗七守在鎮裏,碰了面,令其準備車馬,三天後日落時分上山接應。
若說計劃,也沒有多麼縝密,就是給於一下藥,將她帶走。
宋清晏毫不懷疑她給自己留了不止一條退路以求保命。
但她又不是要殺了於一。
這人未必會跑。
即便如此,下藥也得隱蔽些好。
雖說暗三研制的迷藥無色無味,但誰也不能保證於一發現不了。
頂好的金瘡藥療傷效果超群,抹上去冰冰涼涼。
山裏的夜晚很安靜,冬天臨近,連鳥叫都沒了。
宋清晏看着於一的後腦勺,蓋上藥瓶,一圈圈給她纏紗布。
燭火熄滅時,蠟油的氣味飄出來,宋清晏忽然喊,“於一。”
“嗯?”
“若我恢復了記憶,變成你不認識的樣子,你會怎麼辦?”
黑暗中她看不清對方的神情,只剩擂鼓般的心跳聲震動着鼓膜。
不是緊張,是說不清楚的期盼,帶着點微妙的執拗。
良久,於一輕輕笑了一聲,“恢復記憶你便可回家去,不必在山林中同我受苦。”
“何須問我怎樣。”
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淡,“睡吧。”
宋清晏沒再說話,握緊了掌心的藥包。
……
難得晴好的天氣,冷空氣在呼吸間流動,陽光卻是暖暖的。
於一吃了午食,翻身上房,躺着曬太陽。
她好像很久沒有這樣悠閒過了。
一百多天了,她尚且未找到此次穿越重生的意義,僅僅是改頭換面在一個新世界體驗未知嗎?
那也太無趣了些。
原身並沒有強烈的復仇欲望,沒有任何遺願,於一占着他的身體,不知道自己能爲他做些什麼。
若是這般平平淡淡的過一輩子,倒也不錯,但太可惜了。
“一一,你在幹嘛?”
於一撐起身,“曬太陽。”
“我也想上去。”宋清晏看着陽光下她那張令人心情愉悅的臉,如此請求。
“那你站在條凳上,我拉你。”
修長有力的手臂輕鬆將人拉上了房頂。
特種兵的訓練強度可不是開玩笑的。
房頂上風不小,刮在身上頗有些寒涼,宋清晏只躺了一會兒便覺得冷。
“一一,你冷嗎?”
於一搖頭,“不冷,我體熱,上面風大,要下去嗎?”
“不用。”
“那你坐下風口?”
“…也不用。”
“唉——”宋清晏輕輕嘆口氣。
按話本子上說,這個時候於一應該把自己抱在懷裏。
但是好像哪裏出了點問題。
難道是自己魅力不夠?
不可能。
宋清晏哪裏知道於一這個悶葫蘆芯子裏是個尊重刻進骨頭的女同性戀。
更遑論她現在是男兒身。
絕對不可能主動做出越界的事。
遠處的天際浮着幾朵白雲,鎮關山上少鬆,稀稀落落的綠意成了山體上爲數不多的新鮮色彩。
於一不得不感嘆山裏的空氣實在太好了,呼吸一口身心舒暢。
只不過,有點想家了。
雖然她沒有家人。
但那也好過在這裏漂泊無依,沒有一點歸屬感。
前路似乎一片明晰,又好似籠着一層大霧,叫人看不清終點。
她屈了一條長腿,異瞳望着遠山,脊背難得彎下來。
宋清晏看着於一的背影,無端端覺得蕭瑟,濃重的孤獨感從她身上溢出來,好像全世界只剩下她一個人。
這種感覺讓她不安。
由躺變爲坐,宋清晏挪過去將腦袋靠在於一肩膀上,“在想什麼?”
她能感覺到對方僵了一下,又很快放鬆,聲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在看雲。”
“你就沒想過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於一沉默,不知道怎麼回答。
要怎麼說?害怕?還是厭煩?
這裏不是她的世界,她還沒想好怎麼面對陌生的一切。
“風大了,我們下去吧。”
宋清晏站起來,舒展了一下腰身,“這山上好是好,卻太小了些。”
她起勢要跳下去,不料鞋底卻被木屋頂上凸起的釘子勾住了,一個不穩向前栽下去,“啊!”
於一眼疾手快的站起來,長臂一伸攬住了她的腰身,用力勾回來。
宋清晏那張漂亮的臉就在她視線裏放大再放大,整個人撞進她懷裏。
於一第一次知道什麼叫溫香軟玉。
她心髒狂跳,抿唇繃着面上的冷靜,鼓膜裏是血液涌動的聲音,“沒事吧?”
宋清晏搖搖頭,平復心跳,“鞋子被這釘勾住了。”
於一皺眉,“明日我上來修繕一番。”
聞言,宋清晏眸光閃了閃。
明天?怕是沒機會了。
晚飯依舊是分工合作,於一切完菜順手生起火,往爐灶裏放了兩個紅薯。
一旁的陶罐咕嘟咕嘟煮着湯。
“今天的菜我來炒?”
宋清晏當然不了,豬油化開,大手一揮把肉片下鍋,呲啦一聲冒起白煙,“病人出去,這裏油煙大。”
於一彎了彎眼,“好。”
趁着攪湯的時機,用蓋子做擋,油紙包散開,白色藥粉簌簌而落。
保險起見,她下了一整包。
大不了綁了之後再喂顆解藥,死不了。
煮的濃稠的米粥端上桌,熱氣蒸騰,炒菜的香味勾的大黃不停在旁邊踱步。
宋清晏把狗飯倒給它。
兩人一狗其樂融融的吃晚飯。
於一將粥碗舉到嘴邊,剛要張嘴,動作一頓,又放了回去。
見狀,宋清晏也沒吭聲,自顧自的白粥配鹹菜,吃的很優雅。
瞬息,於一便又端起碗,放在嘴邊吹涼,幾口下肚了。
沒多會兒,她眼前開始一陣陣發昏,模糊中看見宋清晏勾起了嘴角。
“一一?你怎麼了?”
於一張了張嘴,什麼都沒說出來,砰的一聲趴在飯桌上不省人事了。
這麼大劑量,宋清晏還真不怕把自己藥傻了啊?
於一昏昏沉沉的想。
不過也是,她都舍得以身入局吞藥了,劑量大點也正常。
……
提前服過解藥的宋清晏拍拍手,抓着於一後腦勺盤起來的發髻,抬起她的頭。
將那張精致的漂亮臉蛋露出來全方位欣賞了一遍。
興許是因爲藥力過猛,這人好看的眉頭緊蹙着,着實讓宋清晏想要欺負一番。
大黃的狗飯裏同樣下了藥,這會兒也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參見殿下。”
宋清晏指指於一和大黃,“兩個,扛得住嗎?”
暗七點頭,“自然。”
當晚,關山鎮的主街上,一輛馬車沉沉碾過,載着無數個秘密離開了這裏。
三天日夜兼程。
於一直睡了一天一夜才醒過來,期間宋清晏掐着時間給她喂水。
醒來之後她發現自己被捆了手腳,也沒掙扎,神情平靜,聲音沙啞的問,“你的目的是什麼?”
宋清晏嘖了一聲,對她這副死人臉頗爲不爽,“綁你回去當面首。”
於一似乎被這個回答驚到了,長睫顫動,薄唇緊抿,好一會兒才說,“你宮裏很多面首嗎?”
宋清晏,“?”
她以爲於一不會信,怎麼還接茬了。
“還行,我數數……”宋清晏裝模作樣的掰着指頭數了一會兒“啊,得有六個。”
“你是第七個。”
於一不說話了,臉上依舊沒表情,被綁着手腳就那樣坐着。
但宋清晏明顯感覺到她不開心了。
因爲她有六個面首?
宋清晏眯了眯眼。
她綁人回去可不是爲了養着好看的。
雖然於一是長得很好看,但她能創造的價值遠不止於此。
宋清晏打算將於一送進軍營,爲她造勢,成功起勢之後再站隊長公主府,好讓自己順利取得皇位。
幾番思慮,宋清晏看向於一,勾出一個笑,靠近她,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一一啊,告訴我,爲什麼不開心?”
於一面色冷硬,“我已經在車上了,公主殿下不必再說這些話。”
“生氣了?”宋清晏抬起一條腿跪在於一身上,推着她的肩膀往後壓。
直到於一脊背貼着馬車車廂,兩人面對面,呼吸交錯。
於一垂着眼睛,冷冷道,“公主殿下,請自重。”
宋清晏輕輕笑了一聲,指尖從她的鎖骨滑到胸口,掌心貼了上去,“你這裏,可不是這樣說的。”
於一胸口重重起伏了一下,別過臉,什麼都不再說了。
她知道宋清晏這麼大費周章的綁自己回去不可能只是單純的做一個沒什麼利用價值的面首。
只是於一沒想到她會有六個。
厭惡倒是談不上,她心裏堵得慌,控制不住自己去想宋清晏對自己做過的事會不會也對那些面首做過。
她對自己,十分裏有哪怕那麼一分的真心嗎?
以至於長公主殿下的真實目的都顯得沒那麼重要了。
長公主府的奢華是於一不曾見過的。
她被鬆了手腳,領進偏殿。
一個看着年紀不大的小太監恭恭敬敬的端來茶水和糕點,“郎君有何需要隨時吩咐我,我叫硯台。”
他並沒有對於一的異瞳發表意見,“殿下說您要想沐浴更衣可到湯池去,需要我領您去嗎?”
於一有些不習慣別人伺候,嗯了一聲,“多謝。”
硯台連忙搖頭,“都是我該做的,郎君請隨我來。”
湯池在偏殿後方,占地不小,白霧彌漫着,有股淡淡的玫瑰花香。
於一換完浴袍出來,發現硯台已不見了影子,她遲疑一瞬,還是自己往裏走了。
白霧繚繞間,似乎有一個人影泡在池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