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長樂殿內燭火如晝,鎏金纏枝紋燈盞懸於雕花梁上,暖黃光暈傾瀉而下,將殿中舞姬的羅裙映得流光溢彩。那羅裙或是煙霞色繡銀線海棠,或是月白色綴珍珠流蘇,旋身時裙裾翻飛,恍若落霞與明月交織。

絲竹聲繞梁不絕,琵琶的清越與箜篌的婉轉纏綿,織就一曲靡靡之音。舞姬們踏着節拍輕旋,錦緞裙擺掃過光可鑑人的金磚地面,揚起細碎的香風——那是熏衣香與胭脂香揉合的氣息,混着殿內暖爐裏的鬆香,在空氣中漫開。

滿朝文武與宗室貴胄圍坐於紫檀木宴飲席位,桌上銀盤裏盛着鹿脯、蟹粉、蜜餞,玉壺中溫着陳年佳釀,杯盞相碰的脆響此起彼伏,間或夾雜着低笑聲,一派歌舞升平的盛景。

上座的豐元帝雖已近花甲之年,鬢角染了霜白,看着卻依舊精神抖擻。他身着明黃袞龍袍,袍上十二章紋在燭火下熠熠生輝,腰間玉帶鉤上嵌着的東珠,隨他抬手執杯的動作輕輕晃動,折射出溫潤的光。

他端着玉杯,目光越過殿中歌舞,落在列席的年輕男子身上,唇角噙着似有若無的笑意,眼底卻藏着幾分深不見底的考量。

身旁的丞相是個察言觀色的老手,見皇帝目光所向,便溫聲開口:“景將軍果真是虎父無犬子。北境那場戰事,他以三千輕騎突襲,竟破了匈奴兩萬援軍,這份膽識與謀略,不愧是景老將軍親手教出來的棟梁。”

丞相下首的兵部尚書連忙附和,舉起描金酒杯向上方示意,聲音洪亮:“丞相所言極是!景將軍年少卻不恃功,回京後既不張揚,也不結黨,這般沉穩心性更是難得。景老將軍若泉下有知,想必也會倍感欣慰。”

席間頓時響起一片附和之聲,官員們紛紛舉杯,目光齊刷刷投向被提及的景牧,有贊許,有試探,也有幾分不易察覺的審視。

景牧端坐於西側席位,玄色暗紋錦袍襯得他身形愈發挺拔。他一頭銀發用墨玉冠束起,發梢在燭火下泛着冷光,面容俊朗如刀削,卻帶着幾分生人勿近的疏離。

面對滿殿的誇贊,他只是微微頷首,抬手端起酒杯,向豐元帝方向略一示意,而後淺酌一口杯中酒,目光卻不着痕跡地掠過皇帝的臉。

他將那眼神看得真切——笑意雖濃,深處卻藏着一絲猜疑,還有一縷極淡的愧疚,像薄霧般一閃而過,讓景牧心頭微沉。

他忽然想起父親臨死前的模樣。

“陛下待我,終究是有隔閡的。”

彼時他尚不解其意,此刻面對皇帝復雜的目光,竟莫名有了幾分印證。

絲竹聲驟然轉急,琵琶彈得愈發急促,舞姬們的動作也加快了節奏,旋轉、下腰、旋身,裙擺掃過地面的聲響與樂聲交織,殿內的氣氛被推向高潮。

就在此時,太子趙珩端着酒杯起身。他身着緋色太子朝服,衣擺繡着暗紋祥雲,腰間系着玉帶,襯得他面容溫雅,一派儲君氣度。

他越過幾個席位,徑直走向景牧,臉上帶着溫和的笑意,喊着他的字:“知危,許久不見,你倒是清瘦了些,想來北境的日子定是辛苦。”

景牧連忙起身,拱手行禮:“太子殿下。”

“不必多禮。”趙珩抬手虛扶,將手中酒杯遞到他面前,語氣誠懇,“今日本就是爲你設的慶功宴,你我許久未見,也該喝一杯。”

兩人酒杯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酒液入喉,帶着醇厚的暖意,驅散了些許心頭的寒涼。

寒暄過後卻是一陣靜默。

趙珩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轉向殿外,夜色已深,宮燈的光透過窗櫺映進來,“時辰不早了,想來宴也快散了。你剛回京,京中人事或許有些生疏,若有什麼需要,盡管派人去東宮找我。”

景牧點頭應下,看着趙珩轉身回到自己的席位,心中卻泛起一絲微妙的滋味。豐元帝如今只有太子這一個子嗣,按理說該全力培養,可方才皇帝看向太子與自己交談時,眼底分明多了幾分警惕。

自古帝王多猜忌,無論哪個朝代,帝王對可能威脅自己皇位的人或事,都不會真正放下心防——哪怕對方是自己的兒子,是爲自己鎮守邊疆的重臣。

又過了約莫半個時辰,豐元帝抬手示意,絲竹聲漸漸停歇,舞姬們整齊地躬身退下。皇帝看着滿殿衆人,聲音溫和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今日宴飲盡興,時辰不早了,諸位都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還要上朝理政。”

衆人紛紛起身,躬身行禮,齊聲道:“臣等恭送陛下!” 待皇帝的明黃身影消失在殿門後,衆人才陸續散去,或低聲交談,或互相道別,殿內的熱鬧漸漸消散。

景牧站在殿門口,望向人群中的蘇丞煜。

蘇丞煜正與幾位世家公子說笑,眉眼間滿是少年人的鮮活與肆意。他看着蘇丞煜跟着人群漸漸融入宮門外的燈火中,身影最終消失在夜色裏,才收回目光,轉身對身後的親兵吩咐:“走吧,回府。”

鎮國將軍府位於京城西側的宣武門附近,是一座有着百年歷史的宅邸。當年景家鼎盛時,府中人丁興旺,仆從成群,庭院裏總是熱熱鬧鬧的。

如今老將軍去世,景牧常年駐守北境,府中便只剩下一位年過花甲的老管家、一位負責打理內院的張嬤嬤,以及三年前景牧收留的半大少年阿塵。

偌大的宅邸,平日裏總是靜悄悄的,連風吹過庭院裏的老槐樹,都能清晰地聽到葉子沙沙的聲響。

可今日,府中卻與往日不同。從大門到內院,廊下、庭院中、轉角處,隨處可見身着墨色鎧甲的親兵。他們是景牧從北境帶回的親信,個個身姿挺拔,手按腰間佩劍,目光警惕地掃視着四周,連呼吸都保持着一致的節奏。

豐元帝雖未明說什麼,但景牧深知,京中不比北境——北境的敵人是明面上的匈奴,而京中的敵人,卻藏在暗處,可能是某個官員的算計,也可能是皇帝的猜忌,明槍暗箭防不勝防。帶些親信在身邊,總歸是安心些。

只是這突然熱鬧起來的宅邸,讓他反倒有些不習慣。往日裏清淨的庭院多了些人氣,卻也少了幾分素淨,總覺得像隔了一層什麼。

景牧回到府中,沒有先去書房處理北境送來的公文,而是在書房外的廊下停住了腳步。廊邊臨窗處有一棵老桃樹,樹幹粗壯,需兩人合抱,枝葉繁茂時,幾乎遮住了半個廊頂。

他走到桃樹下,蹲下身,手指在泥土中輕輕摸索片刻,觸到一塊鬆動的青石板。他將石板小心掀開,下面是一個不大的土坑,坑裏埋着一壇酒——這是他十二歲那年偷偷埋下的,想着等日後立下大功,就挖出來與父親一同分享。

可如今,父親已不在人世,這壇酒,便只能他一個人喝了。

他將酒壇抱出來,拍掉上面的泥土,又找了塊幹淨的棉布,仔細擦了擦壇身。壇身是普通的陶土色,卻帶着歲月的痕跡,摸起來粗糙卻溫暖。

他抱着酒壇,走到樹下的石桌旁坐下。石桌上落着些細碎的桃樹葉,他隨手拂去,將酒壇放在桌上,而後用力拔開酒塞。

濃鬱的酒香瞬間散開,帶着陳年佳釀特有的醇厚,還夾雜着一絲泥土的清香,在空氣中漫開。

景牧沒有找酒杯,直接抱起酒壇,仰頭往嘴裏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滑過喉嚨,灼燒着食道,帶來一陣刺痛,卻讓他混沌的腦子清醒了幾分。

他抬頭望向夜空。今晚的月色很淡,像蒙了一層薄紗,只有幾顆星星稀疏地點綴在墨藍色的天幕上,安靜又遙遠,像極了北境夜晚的星空。

豐元帝那復雜的眼神、朝中大臣若有似無的試探、太子溫和背後的疏離……這一切,都像一張無形的網,將他籠罩其中,讓他喘不過氣。

他自知,景家世代爲將,手握兵權,在軍中威望極高,本就容易引起皇帝的忌憚。這次回京,看似是慶功,實則更像一場無形的博弈。

他又喝了一大口酒,酒壇中的酒漸漸少了下去,壇身也輕了些。晚風拂過,吹在臉上,驅散了幾分酒意,卻吹不散心頭的沉重。

他雖然長在邊關,鮮少回京,但這也不是他第一次踏入這座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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