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者號"傳輸過來的數據請求像一道不容置疑的命令，懸停在陳星的控制界面上。他能感覺到，即便隔着數萬公裏的虛空，那位艾拉中校冷靜而審視的目光也未曾離開。他指尖微頓，最終還是按下了確認鍵。
"覓星者"號數周以來收集到的所有原始數據——包括那些經過他私人算法處理、標注着異常諧波的信號片段——如同開閘洪水般涌向聯邦護衛艦。他刻意沒有再次進行深度掃描去刺激那個地底結構，他知道"探索者號"上更強大的傳感器會做這件事。他交出了籌碼，同時也將自己置於對方的監視之下。
等待回應的間隙漫長而壓抑。陳星試圖聯系艾拉中校，詢問分析進展，但只得到"正在評估，請耐心等待"的自動化回復。艙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是在真空中被無限拉長。他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在絕對的寂靜中顯得格外響亮。
他的太陽穴不再刺痛，那古老的脈沖似乎也因爲強大外來者的介入而變得"謹慎"，依舊穩定，卻更顯深沉，仿佛在默默觀察着軌道上的不速之客。
突然，一道新的激光通訊請求毫無征兆地切入，並非來自"探索者號"，而是來自旁邊一艘"護衛者"級突擊艇。頻率標識顯示這是非軍方頻段。陳星的心猛地一緊，手指懸在接聽鍵上方，猶豫了一瞬，才按下確認。
屏幕上出現一位面帶微笑、穿着剪裁合體的深藍色制服的男人，肩章上是泰坦工業的Logo——一個被機械臂環繞的星球。他的笑容恰到好處，卻未抵達眼底。
"陳星博士？幸會。"男人的聲音溫和，卻帶着一種不容錯辨的優越感，"我是泰坦工業深空資源部的項目經理，凱爾·索倫。我們監測到這片特許勘探區的異常能量讀數，根據《聯邦深空資源開發法案》第12條第4款，特前來進行安全評估。"
特許勘探區？陳星心中一驚。澤塔星系什麼時候成了泰坦工業的特許勘探區？他從未在聯邦科學院的通告裏看到過相關備案。
"索倫先生，"陳星保持語氣平穩，努力不讓對方聽出自己內心的震動，"這裏是聯邦科學院負責的科研空域。我並未接到任何關於勘探權變更的通知。而且，聯邦海軍'探索者號'已經先一步抵達，並接管了該區域的臨時管轄權。"他試圖用聯邦艦隊來壓對方。
索倫的笑容絲毫不變，仿佛早已料到他的反應："必要的行政流程正在同步進行，博士。泰坦工業始終與聯邦各部門保持密切合作，確保太空開發的安全與效率。我們非常贊賞艾拉中校的快速反應，這也體現了我們共同的安全關切。我們的初步掃描數據顯示，下方的異常體蘊含着……驚人的能量級和無法識別的技術特征，其潛在風險必須由具備相應資質的專業團隊進行評估。"
他話語圓滑，滴水不漏，但潛台詞極其明確：泰坦工業也要插手，而且有備而來，甚至可能已經打通了某些聯邦層面的關節。
幾乎在索倫話音落下的同時，陳星的傳感器發出低聲警告——那兩艘屬於泰坦工業的工業艦，其外部裝甲板正在悄無聲息地滑動打開，露出下面明顯是軍用級別的掃描陣列和小型武器端口！雖然只是點防御級別，但其侵略性姿態表露無遺。
"索倫先生，你們的艦船似乎攜帶了超出'資源勘探'範圍的裝備。"陳星冷冷地說，手指悄悄調整着傳感器，記錄下這一切。
"必要的安全措施，博士。畢竟，我們面對的是未知的先驅者科技，一切謹慎都不爲過。"索倫的笑容終於淡去了一絲，語氣帶上了不容置疑的強硬，"爲了所有人的安全，請繼續保持當前軌道，並向我方開放數據鏈路。泰坦工業的專家團隊將協助聯邦海軍進行綜合研判。"
又是數據開放？陳星感到一陣惡心。他們就像一群聞到血腥味的鯊魚。
就在這時，主通訊頻道被強行切入，艾拉中校的面孔再次出現，她的表情比之前更加冷峻，眼神銳利如刀，先是掃了一眼索倫的窗口。
"索倫經理。"她的聲音如同冰粒敲打在甲板上，"這裏是聯邦軍事管制空域。泰坦工業的船只未經許可，展示超限裝備，已構成安全威脅。我命令你們立即關閉所有非必要外部設備，撤離至柯伊伯帶外圍待命。重復，這是命令，不是協商。"
她的語氣帶着不容置疑的權威，那是經歷過戰火洗禮的指揮官才有的氣勢。
索倫臉上的笑容終於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絲陰沉："艾拉中校，我們是依法……"
"法理爭議請通過聯邦法院和議會解決，索倫經理。"艾拉毫不客氣地打斷他，"在我的艦炮射程之內，聯邦軍事安全條例就是最高法則。你們有十秒時間遵從指令。十……"
索倫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他顯然沒料到這位中校如此強硬。兩艘泰坦工業的艦艇武器端口依舊開啓，與"探索者號"及兩艘聯邦突擊艇形成了緊張的對峙局面。虛空之中，無形的能量場和火控雷達波束相互交織，鎖定，一觸即發。
陳星屏住了呼吸，手心裏全是冷汗。他沒想到局勢會瞬間惡化到這種地步。聯邦艦隊和泰坦工業的私人武裝，竟然爲了地下的那個東西，幾乎要在他眼前火並。
"……五、四……"艾拉中校的倒計時平穩無情地繼續。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異變再生！
並非來自對峙的雙方，而是來自下方那顆灰色的星球——澤塔7-α！
嗡——！
一股難以形容的、強大的能量脈沖毫無征兆地從地底爆發，如同沉寂億萬年的巨獸發出一聲低沉怒吼！這不是之前那種規律性的信號，而是一次猛烈、短暫卻極具破壞性的能量宣泄！
"覓星者"號飛船猛地劇烈震顫起來，警報聲淒厲響起！控制台上所有的數據屏幕瞬間被瘋狂跳動的亂碼和過載警告覆蓋！陳星被巨大的慣性狠狠甩在控制台上，胸口一陣悶痛。
"能量過載！傳感器離線！主計算機正在重啓！"飛船AI發出急促的警報。
他掙扎着抬起頭，看向外部監視器。
只見澤塔7-α表面，脈沖爆發的對應區域，大地如同被無形巨錘擊中，劇烈隆起然後崩塌，揚起的塵埃瞬間被高能粒子流電離，形成一道瞬間綻放又即刻熄滅的、扭曲的紫色極光！
而軌道上，對峙的雙方艦艇也顯然受到了劇烈沖擊！
泰坦工業的一艘艦艇似乎首當其沖，護盾閃爍不定，艦體失去平衡，打着旋偏離了原位。另一艘和聯邦的突擊艇也明顯受到影響，護盾能量急劇下降，艦身晃動不止。
唯有"探索者號"護衛艦，其艦體表面流轉過一層更加厚重的能量光華，雖然也劇烈晃動了一下，但很快穩定下來，顯示出卓越的穩定性和防護能力。
艾拉中校的倒計時戛然而止。她的影像在幹擾雪花中閃爍了一下，聲音斷斷續續傳來，帶着前所未有的急迫："所有單位……報告損傷！陳星博士！你那邊情況如何？"
陳星劇烈地咳嗽着，努力抓住控制台邊緣："傳感器宕機……結構完好……剛才那是……？"
"遺跡被激活了！某種防御機制或是……應激反應！"艾拉的聲音迅速恢復穩定，但語速極快，"索倫！立刻撤離！否則我將視你的繼續停留爲敵對行爲！"
這一次，凱爾·索倫沒有再多說一句話。他那邊的通訊畫面扭曲中斷。受損的泰坦工業艦艇在同伴的掩護下，艱難地調整方向，兩艘船拖着不穩定的能量尾跡，狼狽地向着星系外圍躍遷而去。顯然，這次突如其來的能量爆發遠超他們的預料，繼續留下風險太大。
危機似乎暫時解除。
但陳星的心卻沉得更深。他看着下方漸漸平息的塵埃，和那顆再次恢復死寂的星球。
它剛才"動"了。
因爲它感知到了軌道上的威脅？還是因爲……別的什麼？
艾拉中校的通訊再次清晰起來，她的表情無比嚴肅："陳星博士，情況有變。初步判斷，遺跡對高強度的掃描或特定能量頻率會產生劇烈反應。我們需要立刻進行面對面簡報。請準備接駁，'探索者號'將派遣穿梭艇接你過來。"
面對面簡報？登上"探索者號"？
陳星愣住了。這不再是遠程數據共享，而是直接將他置於聯邦艦隊的完全控制之下。
那條最初的、來歷不明的超光速通訊……泰坦工業的強硬介入……遺跡突如其來的狂暴反應……以及現在，聯邦艦隊要求他登艦……
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嗎？
他看着"探索者號"腹部緩緩打開的機庫艙門，一艘小型穿梭艇正被推出，引擎點亮幽藍的光芒，如同暗夜中睜開的眼睛，正向他飛來。
他沒有選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