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順着“星途遊戲”大樓高聳的玻璃幕牆蜿蜒而下,像無數條冰冷透明的蛇,扭曲着滑落,將窗外的城市暈染成一片模糊的水彩。
十八樓技術部實習區,言祈正百無聊賴地戳着面前一塊巨大的落地窗。額頭抵着冰涼的玻璃,他呵出的熱氣在光滑的平面上凝成一團朦朧的白霧。他伸出食指,在那片霧氣上畫了一個歪歪扭扭的笑臉。
“這雨下得真他媽不是時候,”他轉過頭,對着身後工位上正噼裏啪啦敲代碼的陳默抱怨,“我新買的限量版球鞋啊,第一次上腳就要泡湯了!”
陳默頭也沒抬,鏡片反射着屏幕的藍光,手指在機械鍵盤上飛舞:“活該,誰讓你非得挑下雨天穿新鞋來顯擺。提醒你,下午兩點測試部新遊戲上線調試,別遲到。”
“知道啦知道啦,”言祈拖長聲音,伸了個大大的懶腰,T恤下擺隨着動作掀起,露出一截精瘦緊實的腰線。他瞥了眼手腕上那塊騷氣的橙色Swatch,“還早着呢,一點都不到。餓死了,我下樓買杯咖啡,你要不要?”
“美式,不加糖,謝謝老板。”陳默終於從代碼世界抽離一秒,推了推滑到鼻梁的黑框眼鏡,“再幫我帶個金槍魚三明治,早飯都沒吃。”
“得嘞!”言祈比了個OK的手勢,抓起椅背上那件洗得發白的牛仔外套,像陣風一樣沖了出去。
電梯平穩下墜,失重感讓言祈微微眯起眼。一樓大堂空曠而冷清,只有空調低沉的嗡鳴。他哼着不成調的歌穿過光可鑑人的大理石地面,旋轉門就在眼前。
腳步卻猛地刹住了。
旋轉門外,一個穿着剪裁精良的米色風衣的女人正站在那裏。
雨水打溼了她幾縷垂落的黑發,溼漉漉地貼在白皙卻略顯蒼白的臉頰上。她眉頭緊鎖,幾乎擰成一個結,紅唇抿成一條倔強的直線,正焦躁地在手中的托特包裏翻找着什麼。
即使隔着旋轉門和雨幕,言祈也能感受到她身上那股與周遭格格不入的、帶着鋒芒的成熟氣場——和他學校裏那些嘰嘰喳喳的女孩完全不同。
就在他下意識多看了兩眼的瞬間
一個戴着壓得極低鴨舌帽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從側後方沖來,粗暴地一把奪過女人手中的包!巨大的沖力讓她踉蹌一步,昂貴的高跟鞋在溼滑的地面上狠狠一崴。女人發出一聲短促而尖銳的驚呼:“我的提案!”
搶包的男人已經推開沉重的旋轉門,一頭扎進外面滂沱的大雨裏。
言祈的大腦還沒完全反應過來,身體已經像離弦的箭一般射了出去!“站住!”他清亮的吼聲穿透雨幕。
冰冷的雨水瞬間將他澆了個透心涼,頭發緊貼在額頭上,牛仔外套沉重地吸飽了水。但他顧不上這些,眼睛死死鎖定前方那個在雨中狂奔的灰色身影。運動鞋踩在積水的地面,濺起大片渾濁的水花。距離在迅速拉近。
小偷慌不擇路地拐進大樓側面一條狹窄的後巷。言祈緊隨其後。巷子陰暗潮溼,堆滿了雜物。眼看就要追上,前面的小偷卻猛地轉身,從口袋裏掏出一把閃着寒光的折疊刀!
“小子,少他媽多管閒事!滾!”小偷喘着粗氣,惡狠狠地揮舞着刀子,雨水順着刀刃滑落。
言祈的心髒在胸腔裏擂鼓般狂跳,腎上腺素飆升。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非但沒退,反而咧開嘴,露出一個在雨水中顯得有些痞氣的燦爛笑容:“大哥,你這刀……淘寶爆款吧?三十九塊九包郵?我室友剛買了把一模一樣的!”
小偷被他這不合時宜的話弄得明顯一愣。
就是現在!
言祈像頭蓄勢已久的豹子,猛地撲了上去!兩人在溼滑肮髒的水泥地上扭打成一團,拳頭砸在皮肉上的悶響、粗重的喘息、雨水的譁啦聲混雜在一起,泥水濺了滿身。
言祈臉上挨了一拳,嘴角火辣辣地疼,但他憑着在跆拳道社混了兩年的底子,最終一個迅猛的翻身,用膝蓋死死頂住小偷的後腰,將對方的臉按在冰冷的地面上,同時狠狠掰開對方緊抓着手提包的手指。
“操!還挺能打啊,大學生!”小偷側臉貼着泥水,喘着粗氣咒罵。
言祈喘着粗氣,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滲出的血跡,露出一個帶血的痞笑:“過獎過獎,也就……跆拳道社混過兩年飯。”
等警察趕來處理完小偷,做完簡單的筆錄,言祈才感覺到全身的酸痛和被雨水浸透的冰冷。他拎着那個同樣溼透、沾滿泥點的米色托特包,像個落湯雞一樣走回星途大樓溫暖的大堂。
顧承希正站在前台旁,背對着他,焦急地對着手機低聲說着什麼,語氣冷硬而急促:“……對,U盤有防水袋,方案還在……會議推遲半小時,我馬上到……不,不用接,我自己處理……”
言祈有些局促地走上前,雨水順着他額前的發梢滴落在地毯上,暈開深色的水漬。“那個……您的包。”他的聲音因爲剛才的打鬥和淋雨有些沙啞。
顧承希聞聲猛地回頭,看到他的瞬間,明顯愣住了。眼前的年輕人渾身溼透,頭發凌亂地貼在臉上和額角,嘴角帶着新鮮的瘀傷和凝固的血跡,淺色牛仔外套上沾滿了泥污,狼狽得無以復加,唯獨那雙眼睛,亮得驚人,帶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澈和一股執拗的勁兒。
“天啊!”顧承希快步走過來,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你受傷了!”
顧承希身上那股清冽淡雅的香水味混合着雨水的潮溼氣息,瞬間涌入言祈的鼻腔。
言祈下意識屏住了呼吸,感覺心髒的跳動比剛才面對刀子時還要劇烈。
“沒事,小傷。”他下意識咧嘴一笑,卻立刻扯到了嘴角的傷口,疼得倒吸一口涼氣,“嘶……”
“別動。”顧承希的語氣帶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動作卻異常利落。
她迅速從自己隨身的手包裏拿出一個精致的真皮卡包,抽出一張消毒溼巾,小心地避開傷口周圍的泥污,輕輕按在他破皮的嘴角上。
她的指尖微涼,帶着薄繭,觸碰的瞬間,言祈感覺像被微弱的電流擊中。
“我是顧承希,‘奧維廣告’的,”顧承希一邊處理一邊快速說道,聲音恢復了冷靜,但語速很快,“今天真的……非常非常感謝你。我的廣告提案在包裏,如果丟了,後果不堪設想。”她看向言祈的眼神裏充滿了後怕和真誠的感激。
“言祈。”他接過溼巾自己按住傷口,感覺臉上被她碰過的地方在發燙,“舉手之勞。不過您的包……可能溼得厲害,裏面的文件……”
顧承希立刻拉開包鏈檢查,看到裏面一個透明防水袋包裹着的U盤和文件,明顯鬆了口氣:“還好,重要文件都有防水袋裝着,應該沒事。”
顧承希再次抬手看表,精致的腕表指針顯示時間緊迫,眉頭又習慣性地蹙了起來,“糟糕,我的會議要遲到了,就在……”
“星途遊戲?”言祈眼睛一亮,搶先說了出來,“我就在這兒實習!技術部!我帶您上去!”
顧承希緊繃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真切笑容,像陰霾中透出的一縷陽光:“那太好了!麻煩你了。”
電梯平穩上升,狹小的空間裏只有機器運行的輕微嗡鳴。言祈靠在冰冷的轎廂壁上,偷偷打量着身旁的顧承希。
她正微微側着頭,用纖細的手指整理着被雨水打溼、略顯凌亂的黑色長發,將它們攏到耳後。
言祈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小巧的耳垂上,那裏戴着一枚簡約卻極有質感的珍珠耳釘。
光線變化間,他忽然注意到她左眼角下方,靠近睫毛根部的地方,有一顆很小很小的、淺褐色的淚痣,在電梯頂燈下若隱若現,像一顆被遺忘的星辰。
“你是星途哪個部門的?”顧承希突然開口問道,目光也轉向他。
“啊?哦!”言祈被抓包般迅速收回視線,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還滴着水的頭發,“我?我是A大計算機系的,大三,在這兒技術部實習打雜,混個實習證明。”他自嘲地笑了笑。
顧承希看着他年輕得甚至有些稚氣的臉龐,微微揚了揚嘴角:“大三?那你比我小不少。今天真是多虧了你,小同學。”
“叮!”十八樓到了。電梯門滑開,言祈下意識想跟着出去送她到會議室門口,卻被顧承希抬手輕輕攔住了。
“你已經幫了大忙,”她的語氣溫和但不容置疑,“快去換身幹衣服吧,當心感冒。”
她說着,動作流暢地從包裏抽出一張名片,遞到言祈面前。名片是質感極好的象牙白色卡紙,上面燙金的“顧承希”三個字在電梯間的燈光下熠熠生輝,下方是她的職位和聯系方式。
言祈接過名片,指尖能感受到卡紙的厚實和微涼。名片上淡淡的香水味和她身上的一模一樣。
“改天一定請你吃飯,好好道謝。”顧承希說完,沒等言祈回應,便踩着那雙溼了鞋尖卻依然挺拔的高跟鞋,步履匆匆地走向走廊盡頭的會議室,背影如一棵迎風而立的青竹,帶着一種歷經風雨的韌勁。
言祈捏着那張還帶着她體溫和香氣的名片,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會議室門後,才後知後覺地低頭,看着名片上那個閃閃發光的名字,嘴角不自覺地又往上揚了揚,牽動了傷口,疼得他齜牙咧嘴,心裏卻莫名地有點……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