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市的舊城區的深巷像迷宮一樣,錯綜復雜,沈微第三次查看手機導航,卻發現信號在這裏弱得可憐。
昨天剛下過雨,今天的路面還是溼的,沈微小心翼翼避開青石板路上的水窪。
她抬頭望向兩側斑駁的牆面,爬滿了潮溼的青苔,幾縷陽光勉強擠過屋檐間的縫隙。
“應該就是這附近了。”她喃喃自語,對照手機上的地址。
爲了找到一架符合心意的定制鋼琴,沈微已經尋覓了整整兩周。
直到昨天,恩師秦教授神秘地遞給她一張紙條。
“去這裏看看,‘無聲火’。別說是我介紹的,就說你自己找來的。”秦教授壓低聲音,“那裏定制的琴很特別,就是店長性格有點古怪,不愛說話。”
紙條上只有一個地址和“無聲火”三個字,沒有電話也沒有聯系人。
轉過最後一個彎,面前是一扇不起眼的玻璃門。
門上沒有標識,旁邊的門牌號上有一個極小的火焰紋飾,不仔細看肯定會錯過。
應該就是這裏了。
她伸手按了門鈴,沒有動靜。
是沒營業?
沈微探頭往玻璃門裏看,裏面的窗簾拉的很緊,什麼都看不到。
她在門口又等了片刻,還是沒人來開門。
怎麼辦?
就這麼離開嗎?
不行!她之前的鋼琴還是大學的時候買的,是一定要換掉了。秦教授都推薦的地方,肯定錯不了。
她再次按響門鈴。
“有人在嗎?”她提高音量喊了一聲。
玻璃門內突然傳來的劇烈的物品摔落的聲音,隨後又是一片安靜。
看來工作室裏是有人的,這個店長確實和秦教授說的一樣,有些古怪。
“你好!”她再次開口,“我想來看看鋼琴,今天營業嗎?”
玻璃門內還是一片死寂。
這做生意的態度也太離譜了。
沈微皺起眉,把耳朵貼在玻璃門上。
突然——玻璃門被猛地從內拉開。
沈微完全沒料到這一下,失去支撐,整個人向前跌去。
“對不——”
她慌忙道歉,窘迫地抬頭,卻猝不及撞進一雙熟悉的眼睛裏。
深邃、冰冷。
只一眼,沈微的呼吸驟然停滯。
陸燼!
她幾乎打了個哆嗦。
那個秦教授說的有些古怪的店長竟然是陸燼。
開門的男人,高大瘦削,半邊臉上戴了個銀灰色的面具,露出的那部分面容棱角分明,薄唇緊抿。
沈微的呼吸驟然停滯。
即使過了這麼多年,即使被面具遮住了大半張臉,她依然一眼認出了他。
陸燼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片刻,那雙眼睛深不見底,但沈微就是知道他也認出了自己。
她太熟悉他看她時幾乎要把她吞噬般的占有欲,隔了漫長的時光,依舊讓她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沈微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阿燼,好久不見......”
陸燼神情沒什麼波動,甚至沒有一絲久別重逢的詫異。
“你想定制鋼琴?”他開口,聲音低沉,與沈微記憶中清朗的少年嗓音判若兩人。
“啊......是”陸燼直奔主題的態度讓沈微剛剛構思好的一些寒暄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裏。
陸燼低下頭沉默了片刻,“我這裏不接待臨時訪客。”
“我可以等!”沈微急忙道,生怕他直接關門,“我找了很久,真的需要一架好琴。什麼樣的等待條件我都可以接受。”
陸燼沉默地看着她,一寸寸掠過她的臉龐。
沈微也在看着他,這雙眼睛她從小看到大,明明那麼熟悉,卻在此刻讓她有些恍惚。
許久,陸燼首先移開了視線,他側身讓出門:“進來。”
玻璃門門在身後合上。
與外部的老舊破敗截然不同,工作室內部寬敞得出人意料,光線似乎都經過精心設計,柔和地灑落在每一個需要照明的角落。
數十台鋼琴,從古典的三角鋼琴到現代的立式琴,以近乎嚴苛的精確度有序排列,每一台都光潔如新。
工具整齊地掛在牆上,按照大小和用途分門別類,一絲不苟。
這裏安靜得可怕,沈微甚至能聽到自己心髒的聲音。
這裏給人的感覺根本不像鋼琴工作室,反而像一個精密儀器的實驗室。
沈微有些許的忐忑。
“這些琴都是你們這定制的?”
她開口問道,手指忍不住輕輕撫摸近處的一架鋼琴。
陸燼沉默沒有回復,只是幽深的目光跟隨着她的手指移動,眼神有些許的波動。
沈微也察覺到他的視線,忽然意識到這裏的極度整潔和秩序,看樣子,他肯定不喜歡她隨便碰這些琴,她有些尷尬的收回手。
陸燼的目光跟着她收回的動作,落到她身上。
“不是所有。”他開口,回答了她幾秒鍾前的問題,“有些是送來調音的。”
沈微有些意外。
在她的記憶裏,陸燼的世界是沉默封閉的,他也對鋼琴沒有過研究。
至少,從未在她面前顯露過。
“你可以先試試這裏的琴,感受不同的手感。”
他說話時,視線並不與她直接接觸,而是落在她下巴的位置,這讓她感覺更像是在接受某種審問,讓沈微有輕微的不適。
他高出她整整一頭,靠近時帶來無形的壓迫感。
很快他移開視線,沈微鬆了口氣,跟在他身後走向那排鋼琴。
“我可以試試這台嗎?”她指了指最近的這台鋼琴。
陸燼微微頷首,算是同意。
沈微在琴凳上坐下,調整了一下位置,手指落在微涼的象牙白琴鍵上。
她彈奏了一段舒緩的練習曲,鋼琴的聲音飽滿,音色溫暖。
“音色很好,但低音區的共鳴比我想要的稍微重了一點……”她一邊感受着指尖的餘震,一邊下意識地轉頭看向陸燼,尋求專業的意見。
話說到一半,她就頓住了。
陸燼並沒有在聽她說話,甚至沒有在看琴。
他就站在不遠處,站在光影勾勒出的明暗交界線上,那雙幽深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凝視着她。
眼神近乎貪婪,翻滾濃烈的情緒。
沈微的心跳漏了一拍,熟悉的、令人脊背發麻的戰栗感悄然竄上。
他還是那個陸燼。
即使隔了這麼多年,即使他表現得再冷漠疏離,某些根植於本能的東西,從未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