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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苟的腦子轉得飛快,但臉上的表情卻像是被凍住了一樣,僵硬得連嘴角都抽不動。
他低頭看了看地上那株流光溢彩的九轉還魂草,又抬頭看了看小師妹柳月兒那雙逐漸從委屈變成震驚,再從震驚變成某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的眼睛。
完了。
這下徹底完了。
他剛剛還在黑風三煞面前表演了一出“弱小可憐又無助”的戲碼,結果現在,他懷裏掉出來的東西,直接把他釘死在了“殺人奪寶”的恥辱柱上。
更要命的是——小師妹親眼看見了!
柳月兒的嘴唇微微顫抖,眼淚還掛在睫毛上,但眼神已經變了。她的聲音輕得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師……師兄,這株草……怎麼會在你這裏?”
陳苟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腦子裏瞬間閃過一百種解釋——
“撿的!”
“別人送的!”
“我剛從黑風三煞手裏搶回來的!”
但每一種解釋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因爲……這株草現在就在他懷裏掉出來的玉盒裏!
而且,他剛剛還在百草殿裏摸屍摸得歡快,甚至還順手陰了黑風三煞一把,現在衣服破爛、頭發凌亂,怎麼看都像是剛幹完一票大的。
“這下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陳苟深吸一口氣,決定——繼續演!
他猛地捂住胸口,臉上瞬間浮現出一種痛心疾首的表情,聲音顫抖着說道:“小師妹!你……你誤會了!這株草……這株草是我剛剛從黑風三煞手裏搶回來的!”
柳月兒眨了眨眼,睫毛上的淚珠滾落下來,但她的表情已經不再像剛才那樣柔弱無助,反而帶着一絲微妙的審視。
“搶回來的?”她輕聲問道,聲音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
“對!對!”陳苟立刻點頭如搗蒜,臉上寫滿了“真誠”,“我剛剛路過幽魂澗,正好看到黑風三煞在欺負人!我一看,這不是小師妹你嗎?我當場就怒了!沖上去跟他們拼命!”
他一邊說着,一邊還揮舞着拳頭,仿佛真的經歷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戰鬥。
“然後呢?”柳月兒靜靜地看着他,眼神越來越微妙。
“然後……然後我趁他們不注意,撒了一把石灰粉,又用了一招‘猴子偷桃’,再補上一記‘黑虎掏心’,最後……”陳苟越說越興奮,甚至比劃了起來,但說着說着,他突然意識到——
等等,我是不是說得太詳細了?
柳月兒的眼睛微微眯起,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弧度:“師兄,你剛才不是說……你是‘誤入’百草殿的嗎?怎麼又變成‘路過幽魂澗’了?”
陳苟:“……”
完了,編漏了!
他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額頭上滲出一滴冷汗。
柳月兒輕輕嘆了口氣,彎腰撿起地上的玉盒,手指輕輕撫過那株九轉還魂草,語氣幽幽地說道:“師兄,你知道嗎?這株草……我守了三天三夜,好不容易才等到它成熟。”
陳苟咽了口唾沫,幹笑道:“啊哈哈……是嗎?那真是辛苦你了……”
柳月兒抬起頭,眼神忽然變得無比清澈,甚至帶着一絲笑意:“所以,師兄,你打算怎麼補償我?”
陳苟一愣:“補償?”
柳月兒微微一笑,笑容甜美得像是春日裏的桃花,但陳苟卻莫名覺得後背一涼。
“對啊,補償。”她輕聲說道,“畢竟,師兄可是‘幫我’從黑風三煞手裏‘搶’回了這株草呢。”
她特意在“搶”字上加重了語氣,眼神意味深長。
陳苟:“……”
草!
這小師妹……怎麼比我還陰?!
空氣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糖漿,帶着遺跡深處特有的腐朽與塵埃氣息,沉甸甸地壓在兩人之間。九轉還魂草散發的七彩流光無聲流淌,映在柳月兒臉上,將那抹清甜的笑容襯得有些虛幻,又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狡黠。
“補償?”陳苟的聲音幹澀得像是砂紙摩擦石頭。他看着柳月兒那雙清澈見底、此刻卻像藏着深潭的眼睛,腦子裏警鈴大作。這小師妹,不對勁!大大的不對勁!尋常外門弟子,尤其是這種看起來嬌滴滴的女弟子,驟然發現師兄“搶”了自己守了三天三夜的寶貝,要麼是憤怒質問,要麼是委屈哭訴,哪會像這樣笑吟吟地談“補償”?這笑容,讓他感覺比剛才面對黑風三煞的刀鋒還要危險幾分。
“對啊,師兄。”柳月兒輕輕掂了掂手中溫潤的玉盒,九葉仙草的光芒在她指尖跳躍,她的聲音依舊柔柔的,帶着點剛剛哭過的微啞,“你看,這草呢,本來是我的。現在呢,在師兄你‘英勇奮戰’後,失而復得……這過程,是不是很驚險?是不是很辛苦?”
陳苟嘴角抽了抽,硬着頭皮點頭:“是…是挺辛苦的,那三個家夥,凶得很!”他努力讓自己的表情顯得心有餘悸。
“所以呀,”柳月兒上前一小步,距離近得陳苟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混合了草藥和泥土的少女氣息,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藥香?她微微歪着頭,大眼睛撲閃撲閃,像是不諳世事,“師兄付出了這麼大的努力,幫月兒奪回了仙草,月兒心裏感激得很呢。只是……”
她頓了頓,長長的睫毛垂下,在眼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語氣帶上了一絲恰到好處的委屈和爲難:“只是,月兒守這株草,也是耗費了無數心力,還差點被黑風三煞傷了……師兄你看,這補償……”
來了! 陳苟心中警鈴瘋狂作響。狐狸尾巴露出來了!他就知道這丫頭沒安好心!這哪裏是感激,分明是敲竹杠!而且敲得如此清新脫俗、理直氣壯!
“小師妹,”陳苟深吸一口氣,努力擠出一點“師兄的關懷”,“你看你這話說的,師兄幫你,那不是天經地義嗎?同門之誼,守望相助,談什麼補償不補償的,生分了!”他試圖用“大義”來堵柳月兒的嘴,同時目光飛快地掃過四周,尋找着可以溜之大吉的路線。跟這小狐狸待久了,他怕自己骨頭渣子都被算計沒了。
“哦?”柳月兒抬起頭,眼中那點委屈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洞悉一切的促狹,“師兄的意思是,你拼着性命危險,用石灰粉、猴子偷桃、黑虎掏心……這些‘天經地義’的手段,幫師妹我搶回仙草,純粹是出於高尚的同門情誼,不圖任何回報?”她刻意加重了那幾個招式的名字,語氣裏的調侃幾乎要溢出來。
陳苟的老臉難得地紅了一下,隨即梗着脖子:“當然!師兄我行事向來光明磊落,急公好義!”他說這話的時候,破爛的衣衫在風中獵獵作響,配合着雞窩似的頭發,頗有幾分“風骨”——只是這風骨怎麼看都透着股猥瑣氣。
柳月兒“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笑聲清脆,如同玉珠落盤,在寂靜的遺跡通道裏格外清晰。她這一笑,之前的柔弱委屈徹底煙消雲散,整個人仿佛活了過來,靈動中帶着一絲狡黠的精明。
“師兄,你可真有趣。”她笑吟吟地看着陳苟,“既然師兄如此高風亮節,那月兒也不好意思再提什麼俗物補償了……”
陳苟心中一喜,暗道有門!這小丫頭片子,終究還是臉皮薄!
“……不如這樣吧,”柳月兒話鋒一轉,笑容更加甜美,卻讓陳苟瞬間汗毛倒豎,“師兄你剛才對付黑風三煞的手段,真是讓月兒大開眼界,嘆爲觀止!尤其是那石灰粉撒的時機,那撩陰腿的狠辣,簡直是神來之筆!月兒深感佩服,也深感……實用。”
她湊得更近了些,幾乎貼着陳苟的耳朵,吐氣如蘭,聲音壓得極低,帶着一種誘哄般的親昵:“師兄,你看,月兒一個弱女子,在這危機四伏的遺跡裏,實在是朝不保夕,心驚膽戰。師兄你手段高明,經驗豐富,不如……教教月兒幾手保命的‘絕招’?比如,那石灰粉的配方?還有,怎麼才能又快又準地……嗯,踢中要害?”
溫熱的氣息噴在耳廓上,帶着少女的馨香,但陳苟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教她?!教她怎麼撒石灰粉?教她怎麼踢襠?!
陳苟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他難以置信地看着眼前這張清麗脫俗、此刻卻寫滿“求知欲”的小臉。這小師妹……她腦子到底怎麼長的?!一個姑娘家,居然對這種下三濫的陰招感興趣?!還要學?!
“小師妹!這……這成何體統!”陳苟猛地後退一步,拉開距離,義正言辭地拒絕,仿佛柳月兒說了什麼大逆不道的話,“這等下作手段,有違正道!我輩修士,當以堂堂正正之姿……”
“哦?是嗎?”柳月兒臉上的笑容淡了些,她輕輕晃了晃手中的玉盒,七彩流光隨着她的動作流淌,語氣帶着一絲漫不經心的涼意,“可是師兄你剛才用得,好像很順手呢?難道師兄對付黑風三煞,用的不是‘正道’手段?”
她微微歪頭,眼神純淨無辜:“還是說,師兄覺得,月兒身爲女子,就不該學這些‘下作’的保命本事?就該等着像剛才那樣,被人搶了東西,或者……更糟?”
陳苟被噎得啞口無言。他總不能說“是,老子就是雙標,老子能用你不能用”吧?這小師妹,句句都往他心窩子上戳!
“再說了,”柳月兒的聲音更輕了,帶着一種循循善誘,“師兄,你看這九轉還魂草,多麼珍貴啊。若是月兒學會了師兄的幾分本事,以後說不定也能像師兄一樣,‘機緣巧合’地發現一些好東西……到時候,師兄作爲‘授業恩師’,月兒能不‘孝敬’師兄嗎?”她刻意在“機緣巧合”和“孝敬”上加重了語氣,眼神裏的暗示幾乎要凝成實質。
威脅!赤裸裸的威脅加利誘!
陳苟瞬間明白了這小狐狸的算盤:要麼,交出陰人的技術;要麼,就別想從她手裏分到半點好處!甚至,她以後還可能用“師兄教的”本事去搞事,然後把黑鍋扣他頭上!這買賣……怎麼看都是他虧啊!
他看看柳月兒手中那流光溢彩的仙草,又看看她那張寫滿“我很單純很好學”的臉,內心天人交戰。這草的價值,足以讓築基修士都眼紅!可那些保命的陰招,是他無數次在生死邊緣摸爬滾打總結出來的,是他的底牌!
教?還是不教?
教了,等於給自己培養一個潛在的、更狡猾的對手(而且這對手還捏着自己的把柄)!不教?這株仙草就徹底跟自己說拜拜了,而且這小師妹看起來就不是省油的燈,誰知道她會不會轉頭就把自己“殺人奪寶”的事情宣揚出去?黑風三煞可還沒死透呢!
就在陳苟內心掙扎,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猶豫着要不要爲了仙草出賣自己“靈魂”的時候——
“吼——!!!”
“陳苟!小畜生!老子要活剮了你——!!!”
一聲如同受傷野獸般、飽含滔天怨毒和劇痛的嘶吼,如同平地驚雷,猛地從百草殿的方向炸響!那聲音充滿了血絲,帶着一種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的瘋狂,正是黑風三煞中老大陳奎的聲音!緊接着,是另外兩個同樣怨毒卻夾雜着痛苦呻吟的叫罵:
“我的眼睛!陳苟!你不得好死!”
“別讓老子抓到你!老子要把你碎屍萬段!”
腳步聲雜亂而沉重,伴隨着刀劍拖地的刺耳摩擦聲,正快速朝着他們所在的斷柱方向逼近!顯然是陳奎在劇痛稍微緩解後,憑着對陳苟的滔天恨意,帶着兩個同樣瞎了眼但勉強能行動的同伴追了出來!
柳月兒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絲驚惶,下意識地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陳苟的臉色也猛地一變!他剛才光顧着和小師妹鬥智鬥勇(被小師妹單方面壓制),差點忘了這三個定時炸彈!
機會!
幾乎是瞬間,陳苟那“苟”字真言再次占據了上風!什麼仙草,什麼技術,都沒有小命重要!被黑風三煞堵住,那才是真的死路一條!
他猛地一把抓住柳月兒的手腕,動作快如閃電!
“小師妹!此地不宜久留!快跟我走!”陳苟的聲音充滿了“急切”和“擔憂”,臉上的表情也切換成了“同門情深”,“黑風三煞追來了!他們恨我入骨,你跟我在一起太危險了!我們分開跑!你帶着仙草往左邊那條岔路跑!那裏地形復雜,容易躲藏!我來引開他們!快!”
他一邊語速飛快地說着,一邊不由分說地將柳月兒往左邊一條狹窄、布滿藤蔓的岔路推去,同時自己作勢就要往右邊那條相對開闊的通道沖!
這姿態,這語氣,這安排,簡直就是一個爲了保護師妹甘願犧牲自己的好師兄典範!如果忽略他眼底深處那一閃而過的狡黠和算計的話。
分開跑?引開敵人?
柳月兒被陳苟推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她看着陳苟那副“大義凜然”準備去“赴死”的背影,再看看自己手中沉甸甸的玉盒,又聽聽身後越來越近、飽含怨毒的嘶吼……
她的眼神瞬間變得極其復雜。有驚愕,有茫然,還有一絲……冰冷的了然。
這個老六師兄……他這是想自己跑路,順便把黑風三煞的仇恨和危險全推給我?!
念頭電光石火般閃過,柳月兒氣得差點咬碎一口銀牙!剛才還跟自己討價還價,轉眼就把自己當擋箭牌?!
就在陳苟以爲計謀得逞,腳步剛剛邁出,準備全力沖刺逃之夭夭的刹那——
一只冰涼柔軟的小手,如同靈蛇般,死死地攥住了他那只沒被撕破的衣袖!
力道之大,讓猝不及防的陳苟一個踉蹌,差點沒撲倒在地!
“師兄!”柳月兒的聲音帶着哭腔,但這一次,哭腔裏充滿了“恐懼”和“依賴”,她死死拽着陳苟的袖子,整個人幾乎要貼到他背上,身體微微顫抖,“月兒……月兒害怕!那三個人好凶!他們眼睛瞎了更可怕!師兄你別丟下我一個人!要走一起走!要死……要死也死在一起!”
她的聲音不大,卻充滿了“決絕”和“依戀”,像是一個即將被拋棄的小動物,死死抓住了唯一的依靠。那雙剛才還閃爍着精光的眸子,此刻又蒙上了一層水霧,可憐巴巴地望着陳苟。
陳苟:“……” 他僵硬地轉過頭,看着柳月兒那張瞬間又變得柔弱無助、我見猶憐的小臉,再看看她死死抓住自己袖子的、指節都有些發白的小手。
草!
這小狐狸精……她學得也太快了!這演技!這變臉的速度!簡直青出於藍啊!
他想甩開,但柳月兒抓得死緊,而且那副“你敢甩開我我就哭給你看並且喊救命”的架勢,讓他毫不懷疑自己一旦強行掙脫,這小師妹絕對會立刻放聲尖叫,把黑風三煞的注意力全吸引過來!
“師兄!他們來了!快跑啊!”柳月兒帶着哭腔,驚恐地看向通道拐角處,那裏已經傳來了沉重的喘息和刀鋒刮過石壁的聲音!
陳奎那如同破風箱般的嘶吼也清晰可聞:“在那邊!老子聞到那小畜生的騷味了!追!”
“媽的!”陳苟心中暗罵一聲,知道徹底被這小狐狸精賴上了。現在想甩開她單獨跑路,幾乎不可能!強行甩開,風險更大!
他當機立斷,反手一把抓住柳月兒的手腕(這次換他抓了),低吼道:“跟緊我!”
說完,他不再猶豫,也顧不上什麼方向,拖着柳月兒就朝着前方霧氣更濃、看起來更崎嶇難行的區域亡命狂奔!什麼左邊右邊,現在逃命要緊!
柳月兒被他拽得跌跌撞撞,但嘴角卻飛快地勾起一抹得逞的弧度,一閃即逝。她緊緊抱着懷裏的玉盒,另一只手任由陳苟拉着,腳步卻絲毫不慢,甚至還有餘力帶着哭腔“提醒”:“師兄!小心腳下!啊!那邊有石頭!”
陳苟頭也不回地悶頭猛沖,心裏只有一個念頭在瘋狂刷屏:
虧大了!這次真是虧到姥姥家了!仙草沒撈着,還被這小狐狸精訛上當了擋箭牌!黑風三煞還在後面追!
這他娘的叫什麼事兒!
兩人一前一後,在昏暗、布滿碎石和腐朽植物的遺跡通道中狼狽逃竄。身後,是黑風三煞充滿怨毒和痛苦的嘶吼與追擊。前方,是未知的迷霧和更深的危險。
陳苟拉着柳月兒冰涼的小手,感受着身後那三道如同跗骨之蛆般的殺意,再想想懷裏空空如也(仙草沒了),心裏拔涼拔涼的。
苟道艱難,老六難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