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昊走到鎮口時,夕陽正把雲彩染成燒紅的鐵色。
台球攤就支在供銷社對面的空地上,兩根掉漆的木頭杆子支起塊裂了縫的綠絨布,王虎正叉着腰站在桌邊,身後跟着三個流裏流氣的青年。他剛把一顆白球捅進洞,周圍就響起一陣刻意的哄笑。
“虎哥就是厲害!這技術,鎮上沒誰了!”
“那是,也不看看虎哥是誰的侄子!”
王虎得意地啐了口唾沫,眼角餘光瞥見走過來的章昊,臉上的笑瞬間變成了獰笑。他把球杆往地上一頓,杆頭在水泥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喲,這不是章大傻子嗎?命挺硬啊,被打暈三天還能爬起來?”
章昊沒說話,只是盯着他。這具身體的記憶裏,王虎從小就愛欺負人,仗着他叔是車間主任,在鎮上橫行霸道。前世的“章昊”性子懦弱,被欺負了也只會躲着走,這次頂撞車間主任,也是忍到了極限。
但現在,站在這裏的是他。
“怎麼不說話?”王虎往前走了兩步,故意用肩膀撞了章昊一下,“嚇傻了?也是,被老子的人教訓一頓,換誰都得尿褲子。”
他身後的幾個青年也跟着圍上來,堵住了章昊的去路。其中一個瘦高個伸手就要推章昊的胸口:“虎哥跟你說話呢,啞巴了?”
章昊的手快得像閃電。
在對方的手碰到他衣服前,他已經攥住了對方的手腕。那股熟悉的熱流順着胳膊涌到指尖,他甚至沒怎麼用力,就聽到“咔”的一聲輕響——像是什麼東西被捏碎了。
瘦高個的笑聲戛然而止,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張着嘴,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抽氣聲,額頭上的冷汗像下雨一樣往下淌。
“我的手……我的手!”他疼得渾身發抖,另一只手想去掰章昊的手指,卻被章昊冷冷地瞥了一眼,嚇得沒敢動。
周圍的哄笑聲也停了。王虎臉上的獰笑僵住了,他沒想到這個平時任他拿捏的軟蛋,居然敢還手。
“章昊,你他媽敢動手?”王虎瞪着眼,“你知道他是誰嗎?”
“不知道。”章昊鬆開手,瘦高個像丟了魂一樣抱着手腕蹲在地上,手腕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歪着。章昊看都沒看他,目光落在王虎身上,“但我知道,三天前,是你讓人堵我的。”
王虎被他看得心裏發毛,但仗着人多,還是硬着頭皮喊道:“是又怎麼樣?誰讓你小子不識抬舉,敢跟我叔叫板!我告訴你,拖拉機廠你別想回去了,以後在紅旗鎮,有我在的地方,就沒你的活路!”
“你的活路?”章昊笑了,笑聲裏帶着冰碴子,“我今天來,就是想告訴你,以後別出現在我面前。”
“你他媽找死!”王虎徹底被激怒了,抄起旁邊的台球杆就朝章昊頭上砸過來,“給我廢了他!”
另外兩個青年也反應過來,一個撿起草地上的磚頭,一個直接揮着拳頭沖上來。
章昊身體微微一側,輕鬆躲過台球杆。那根粗木頭擦着他的耳邊砸在地上,斷成了兩截。他借着側身的力道,抬腳踹在揮拳青年的肚子上。
“嘭!”
那青年像個破麻袋一樣飛出去,撞在台球桌上,把本就裂了縫的綠絨布撞得徹底散了架。
撿磚頭的青年嚇得動作一僵,舉着磚頭不知道該不該砸下來。
章昊沒給他猶豫的機會。他往前邁了一步,速度快得讓人看不清動作,只聽到“啪”的一聲脆響——那青年手裏的磚頭被他一巴掌拍飛,脫手飛出老遠,砸在供銷社的牆面上,碎成了渣。緊接着,章昊伸手抓住他的領口,像拎小雞一樣把他提了起來,往地上一摜。
“咚”的一聲悶響,那青年摔得七葷八素,抱着頭哼哼唧唧地爬不起來。
轉眼間,三個跟班就都倒在了地上。
整個鎮口鴉雀無聲。剛才還圍着看熱鬧的人,嚇得往後退了好幾步,躲在遠處探頭探腦。賣冰棍的老太太把箱子往身後挪了挪,眼睛瞪得溜圓。
王虎手裏還攥着半截台球杆,臉色白得像紙。他怎麼也想不明白,這個平時連說話都不敢大聲的章昊,怎麼突然變得這麼能打?
“該你了。”章昊一步步朝他走過去。夕陽的光從他背後照過來,給他的輪廓鍍上了一層金色的邊,卻顯得格外嚇人。
“你……你別過來!”王虎往後退着,腳底下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差點摔倒,“我叔是車間主任!你敢動我,他不會放過你的!”
“車間主任?”章昊停下腳步,歪了歪頭,“你覺得,他是會保你這個惹事的侄子,還是會保自己的烏紗帽?”
他往前走了一步,突然伸手,快如閃電地抓住了王虎攥着球杆的手腕。
王虎嚇得魂都飛了,拼命想掙脫:“放開我!你放開!”
章昊沒說話,只是慢慢加力。
“咔……咔嚓……”
比剛才更清晰的骨裂聲響起,伴隨着王虎殺豬般的慘叫。他的手腕以一個恐怖的角度彎曲着,疼得他渾身抽搐,眼淚鼻涕一起流了下來。
“我錯了!章昊,我錯了!”他終於忍不住哭喊起來,“我再也不敢了!你放過我吧!求你了!”
章昊看着他涕淚橫流的樣子,眼神沒有絲毫波動。前世的他,在破產後也曾這樣卑微地求過別人,可換來的只有羞辱和嘲諷。
“記住這種疼。”章昊鬆開手,王虎像癱了一樣坐在地上,抱着變形的手腕嚎啕大哭。章昊居高臨下地看着他,聲音冷得像冰,“再讓我看到你在鎮上作威作福,下次斷的就不是手了。”
說完,他轉身就走。
周圍的人嚇得紛紛讓路,沒人敢跟他對視。剛才還熱鬧的鎮口,只剩下王虎和他那三個跟班的慘叫聲,還有遠處偶爾傳來的幾聲狗叫。
章昊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他能感覺到鎮上的人都在偷偷看他,但他不在乎。從今天起,紅旗鎮的章昊,不再是那個任人欺負的軟蛋了。
路過供銷社時,他停下腳步。櫥窗裏擺着幾塊的確良布料,還有一些搪瓷制品,價格標籤上的數字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現在身無分文。
第一桶金,必須盡快賺到。
他想起了電子表。記憶裏,南方沿海城市已經有走私販子在偷偷賣這個了,一塊成本幾塊錢的電子表,運到北方能賣到幾十塊,利潤翻了十倍都不止。
但怎麼去南方?怎麼進貨?怎麼避開檢查?
一連串的問題冒出來。章昊揉了揉太陽穴,快步往家走。他需要好好規劃一下,第一步該怎麼走。
回到家時,天色已經擦黑。他推開門,卻看到屋裏亮着一盞昏黃的煤油燈——蘇清月居然還在。
她正坐在桌邊,手裏拿着一本舊賬本,借着燈光在算賬。聽到開門聲,她猛地抬起頭,看到是章昊,明顯鬆了口氣。
“你回來了?”她站起身,目光落在他的手上,“你沒受傷吧?我剛才聽鎮上的人說……”
“我沒事。”章昊搖搖頭,走到桌邊坐下,“你怎麼還在這兒?”
“我……我幫你整理了一下家裏的東西。”蘇清月指了指桌上的一堆雜物,“這是你爸媽留下的一些票據和證件,還有……這是你之前在廠裏的工資條,一共還有十五塊八毛的結餘,在供銷社能取出來。”
章昊看着桌上整齊疊放的票據,心裏忽然有些異樣。在這個年代,十五塊八毛不算多,但對於現在的他來說,已經是一筆啓動資金了。而蘇清月,明明可以不管他的事,卻還特意留下來幫他整理這些。
“謝謝你。”章昊的聲音柔和了些。
蘇清月搖搖頭,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你……你真的把王虎他們打了?”
“嗯。”章昊沒隱瞞。
“可是……他叔是車間主任,他們不會善罷甘休的。”蘇清月的臉上帶着擔憂,“要不,你還是先躲一躲吧?”
“躲?”章昊笑了,“我爲什麼要躲?該躲的是他們。”
他看着蘇清月擔憂的眼神,忽然說:“清月,你相信我嗎?”
蘇清月愣了一下,看着他堅定的眼神,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那就好。”章昊站起身,走到窗邊,望着外面漆黑的夜空,“從明天起,我們想辦法賺錢。”
“賺錢?”蘇清月不解地看着他,“怎麼賺?”
“去南方。”章昊的聲音很輕,卻帶着不容置疑的決心,“我們去南方進貨,把電子表帶回紅旗鎮來賣。”
蘇清月的眼睛瞪圓了:“去南方?那太遠了!而且……那是投機倒把,是犯法的!”
“法不責衆。”章昊轉過身,看着她,“現在南方早就有人在幹了。我們小心點,不會有事的。”
他走到桌邊,拿起那十五塊八毛的工資條,又從床底下翻出一個破舊的帆布包:“明天我就去供銷社把錢取出來,再想辦法湊點路費。你幫我打聽一下,最近有沒有去南方的貨車或者長途汽車。”
蘇清月看着他說幹就幹的樣子,心裏既緊張又有些莫名的期待。她知道這事兒風險很大,但看着章昊自信的眼神,她又覺得,或許他真的能做成。
“我……我知道鎮上有個跑運輸的李大叔,他經常去廣州拉貨。”蘇清月說,“我明天去問問他,能不能帶你一程。”
“好。”章昊點點頭,把工資條放進帆布包,“那就麻煩你了。”
蘇清月搖搖頭,收拾好賬本,站起身:“那我先回去了,明天有消息了我再來告訴你。”
“嗯。”
看着蘇清月走出家門的背影,章昊關上了門。屋裏只剩下他一個人,煤油燈的火苗在他臉上跳動着,映出他眼中閃爍的光芒。
南方。
那裏有他需要的第一桶金,有他開啓商業帝國的鑰匙。
不管前路有多少困難,他都必須走下去。
他從床底下拿出那把生鏽的折疊刀,用布仔細擦了擦,然後揣進了懷裏。這把刀,或許能在關鍵時刻派上用場。
夜深了,紅旗鎮沉浸在寂靜中,只有偶爾傳來的狗叫聲,劃破夜空。
章昊躺在床上,卻沒有絲毫睡意。他的腦海裏不斷盤算着去南方的路線,進貨的渠道,還有怎麼避開檢查,怎麼把電子表賣出去……
不知不覺中,天已經蒙蒙亮了。
章昊猛地睜開眼,眼中沒有絲毫疲憊,只有滿滿的鬥志。
新的一天開始了。
他的第一步,即將邁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