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昊是被凍醒的。
不是空調故障的驟冷,是帶着鐵鏽與煤煙味的、能鑽進骨頭縫的寒。他猛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不是醫院慘白的天花板,而是糊着舊報紙的土坯牆——報紙上“計劃生育好”的黑體字邊角卷翹,右上角的日期像根針,扎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1983年10月17日。
“操。”
低罵卡在喉嚨裏,他掙扎着想坐起,渾身卻像散了架。這具身體單薄得過分,胳膊細得能數出骨節,手腕上還有道沒長好的疤,像是被鈍器劃的。陌生的記憶碎片突然涌來,像劣質磁帶卡帶時的噪音,攪得他太陽穴發漲。
章昊,男,17歲,紅旗鎮拖拉機廠臨時工。父母原是廠裏雙職工,去年冬天在運輸事故中沒了,只留他守着這間不足十五平米的小平房。三天前,他頂撞了車間主任,被對方指使的混混堵在廠後門“教訓”,腦袋磕在石頭上,一昏就是三天。
而“他”,本該是2023年那個在發布會上被投資人圍堵,最終開車沖下高架橋的科技公司創始人。
重生了?
窗外的聲響把這荒誕的念頭釘得死死的。拖拉機突突的轟鳴裹着高音喇叭裏《在希望的田野上》的旋律,混雜着鄰居張嬸扯着嗓子喊孩子回家吃飯的嗓門——真實得像一把鈍刀,一下下割開他對“未來”的所有認知。
他掀開薄如紙的被子,赤腳踩在冰涼的水泥地上,踉蹌着撲到桌邊。掉漆的搪瓷缸旁壓着張皺巴巴的紙,是工廠的辭退通知。
“章昊同志,因無故曠工三日,違反廠規第X條,經研究決定,予以開除。落款:紅旗鎮拖拉機廠,1983年10月16日。”
字跡歪歪扭扭,透着官僚氣的傲慢。章昊捏着紙,指節泛白。前世的他,就是被這種傲慢壓垮的——銀行抽貸,夥伴背刺,最後連專利都被資本搶走,落得家破人亡。
可現在,老天爺把他扔回了這個遍地機會也遍地泥沼的年代。
1983年。
改革開放的春風剛掃到這北方小鎮,個體戶還被叫做“投機倒把”,萬元戶是報紙上的傳奇。而他腦子裏那些能改變世界的技術、模式、風口,此刻還埋在時代塵埃裏,等着被人挖出來。
“呵。”章昊低笑,笑聲裏有劫後餘生的慶幸,更藏着瘋狂的野心。他不是那個17歲的愣頭青了,他揣着未來四十年的經濟脈絡,知道哪塊地皮會暴漲,哪支股票能翻百倍,知道互聯網風口在哪年降臨,知道智能手機將如何顛覆世界。
還有……
他忽然低頭看手。剛才捏通知時,似乎有股奇異的力量順着胳膊往指尖涌。他攥緊拳頭再鬆開,骨節發出清晰的“咔噠”聲,指尖皮膚下像有東西在發燙。
牆角堆着幾個空酒瓶。前世的他別說搬東西,擰瓶蓋都得找幫手。但現在,他幾乎沒用力,就單手拎起了一整捆(六個)玻璃瓶。
不對。
他試着集中注意力,那股熱流再次涌來。這一次,力氣像是憑空多了幾倍,手指竟能輕鬆捏扁空酒瓶。玻璃渣嵌進掌心,血沒流多少,傷口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收縮。
章昊瞳孔驟縮。
超人體質?
重生的附加福利?還是這具身體本就藏着秘密?
他走到糊報紙的牆前,深吸一口氣,猛地一拳砸上去。
“嘭!”
悶響震得桌上搪瓷缸跳起來。報紙裂開道縫,露出後面的黃土,他的拳頭卻只紅了些,連皮都沒破。
心髒狂跳。這不是幻覺。他真有了超乎常人的力量和自愈能力。這意味着,在這個還靠拳頭說話的年代,他有了最硬的底氣;意味着他能做別人不敢想的事——親自驗證危險的技術原型,或是在危機時殺出一條血路。
前世的遺憾,這一世要用絕對的力量和智慧,加倍補回來。
門外傳來腳步聲,伴着略顯遲疑的女聲:“章昊……你在家嗎?”
章昊迅速收斂心神,把捏扁的酒瓶踢到床底,用袖子擦掉手上的玻璃渣。是鄰居蘇清月,江南來的姑娘,跟着在鎮中學當老師的叔叔住。記憶裏她成績好,性子文靜,三天前他被打暈時,好像是她喊的人。
拉開門,門口的姑娘穿着洗得發白的藍布褂子,梳着兩條麻花辮,手裏端着粗瓷碗,碗裏是冒着熱氣的玉米糊糊。看到他臉上的傷(額頭還有沒消的腫塊),她睫毛顫了顫,把碗往前遞:“張嬸說……你醒了,讓我給你端點吃的。”
聲音輕得像羽毛掃過心尖。
章昊接過碗,指尖不經意碰到她的手。很涼,像江南的水。
“謝謝。”他聲音沙啞。
蘇清月低下頭,看着鞋尖:“工廠的事……我聽說了。你別太難過,我叔叔認識供銷社的人,或許……”
“不用。”章昊打斷她,語氣平靜卻帶着不容置疑的篤定,“我不會回那個工廠了。”
蘇清月抬頭,眼裏閃過驚訝。這年頭,能在拖拉機廠當臨時工已是很多年輕人羨慕的出路,他居然說不要就不要了?
章昊沒解釋,舀了勺玉米糊糊。溫熱的粥滑進喉嚨,驅散些寒意。他看着她清澈的眼睛,突然問:“你知道‘電子表’嗎?”
蘇清月愣了下:“就是……電視裏那種?戴在手上能看時間的?”
“對。”章昊笑了,“你說,要是咱們鎮上有人賣這個,會不會有人買?”
蘇清月想了想,搖頭:“聽說很貴,而且……好像不讓私下賣吧?”
“不讓賣,才說明有利潤。”章昊放下碗,目光投向窗外。遠處天空灰蒙蒙的,但他仿佛能透過這層灰,看到南方沿海城市悄然亮起的燈火——那裏有走私進來的電子表、蛤蟆鏡、錄音帶,有他需要的第一桶金。
超人體質需要藏,但腦子賺錢不用藏。
“蘇清月,”章昊轉過身,認真看她,“你會算賬嗎?”
蘇清月點頭:“我……在學校學過珠算。”
“很好。”章昊眼裏亮起光,像藏着星星,“等我賺了第一筆錢,雇你當會計,怎麼樣?”
蘇清月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臉頰微紅,小聲說:“你先找到賺錢的門路再說吧。”轉身想走,卻被他叫住。
“對了,”章昊指了指自己額頭的腫塊,語氣隨意得像在說別人的事,“你知道是誰把我堵在廠後門的嗎?”
蘇清月腳步一頓,猶豫了下還是說了:“好像是……車間主任的侄子,王虎。他說你……頂撞了他叔,讓他沒面子。”
王虎。
章昊在心裏默念這個名字。記憶裏,這是個靠着叔叔關系在廠裏橫行的街溜子,總欺負新來的工人。
“我知道了。”章昊笑了笑,那笑容落在蘇清月眼裏,莫名讓她覺得有點冷。
蘇清月走後,章昊關上門,笑容瞬間消失。他從床底撿起捏扁的酒瓶,手指摩挲着凹陷。
王虎是嗎?
前世的他遇這事,要麼忍氣吞聲,要麼徒勞反抗。但現在,他有了新資本。
拉開抽屜,裏面只有幾件舊衣服和一把生鏽的折疊刀。他把刀揣進兜,轉身出了門。
街上很熱鬧,自行車鈴鐺聲、小販吆喝聲、孩子嬉鬧聲混在一起。章昊走在人群裏,感受着這鮮活的、帶着泥土味的煙火氣,同時適應着身體裏越來越清晰的力量。聽覺也變得敏銳,能聽到幾十米外有人議論“誰家買了新自行車”,能聽到王虎他們在鎮口台球攤前吹牛。
“……那小子肯定不敢來了,下次見了還得給點顏色!”
“虎哥威武!等會兒去供銷社,我請你喝汽水!”
章昊嘴角勾起冷冽的弧度,加快腳步朝鎮口走。陽光照在他身上,拉出不算高大卻異常挺拔的影子。
1983年的風還帶着計劃經濟的僵硬,但章昊知道,用不了多久,這風就會變成席卷一切的浪潮。
而他,要做那個站在浪尖上的人。
至於那些擋路的石子……
他摸了摸兜裏的折疊刀,感受着掌心的熱度。
碾碎就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