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遼北省,東安市,東灣縣,團結公社,紅旗屯。
冬月的寒風帶着冰碴,刮得窗戶紙“嗚嗚”響。
屋裏彌漫着一股劣質燒酒和淡淡皂角混合的氣息。
裴野猛地睜眼,意識還陷在壽終正寢的渾噩裏。
醫院的消毒水味還沒散盡,怎麼一睜眼,卻是熟悉的土炕氣息?
身體先一步有了知覺,是久違的柔軟觸感。
他低頭,發現自己正壓在一個女人身上,雙手死死撐在她肩側。
鼻尖幾乎要貼上她蒼白的臉頰,發間那股帶着澀味的苦艾草香撲進他的鼻腔。
就是這一刻!就是這種觸感!
身下的人,是他念了一輩子、悔了一輩子的女人。
林靜姝!
這個因女兒蘇清禾過錯,對他滿心愧疚的“準嶽母”。
前世哪怕被他打罵刁難,也只會默默忍着。
洗衣做飯,上山挖野菜,賺工分,
把僅有的一點好東西都留給他的女人。
前世記憶如水般轟然撞進腦海,帶着蝕骨的悔恨和窒息的恐慌,幾乎要將他淹沒。
半個月前。
本該是他和蘇清禾去公社領證的子。
可那丫頭,卷走他起早貪黑冒死上山打獵攢了整整半年的彩禮錢,憑空消失。
全村人都在背後戳他脊梁骨,說他就是個沒出息的街溜子。
不僅留不住媳婦,還讓人騙精光,戴了頂天大綠帽子。
從那天起,那個因爲半年前蘇清禾點頭嫁他,
便洗心革面、不再遊手好閒的裴野,徹底變回從前的樣。
整跟狐朋狗友廝混,喝得酩酊大醉,醉了就滿腦子邪火:
“我不好過,誰也別想好過!”
回家後,他便把所有怨氣都撒在林靜姝身上。
巴掌扇在她臉上,腳踹在她身上,嘴裏罵着最難聽的話。
看她默默垂淚,只覺得心裏那點憋屈能稍稍緩解。
今晚更甚。
跟趙軍幾人喝酒時,趙軍故意打趣他:
“裴野,你媳婦跟野男人跑了。
不是還有個漂亮丈母娘嘛,讓她陪你睡覺抵債!”
一句話,讓滿桌人哄堂大笑。
他憋着一肚子邪火回家。
林靜姝見他醉醺醺的,端了碗糖水過來,輕聲勸他:“少喝點,傷身子。”
就是這聲勸,徹底點燃他。
屈辱和憤怒沖昏他的頭腦。
他一把揮開糖水碗,瓷碗“啪”的一聲摔在地上分成兩半。
緊接着,紅着眼,像頭失控的野獸,撲了上去。
前世的他,此刻已經獰笑着按住她的手腕,
嘴裏罵着“你女兒害我,你就得替她還債”,
將所有暴戾都施加在這個無辜女人身上。
他記得她的掙扎有多無力,纖細胳膊胡亂揮舞,卻連推都推不動他。
記得她哭着罵他“畜牲”時,聲音裏的絕望。
更記得自己吼出“我跟你閨女沒扯證,你不是我嶽母”後,
她眼裏最後一點光亮,徹底熄滅。
之後一個月,夜夜折騰。
她從不反抗,只是默默看着房梁。
白天依舊把家裏打理得井井有條,把窩窩頭省給他吃,自己啃難以下咽的糠餅子。
直到一個月後,有人在屯前二道河的冰窟窿裏發現她的屍體。
那樁罪孽,像塊巨石壓住他後半生。
他無數次在夜裏驚醒,夢見渾身溼透的林靜姝雙目圓睜地看着他,嘴裏重復着“畜牲”。
他知道,是自己親手毀了她,毀了那個唯一真心待他的人。
可現在……他重生了!剛好回到施暴的這一刻!
裴野低頭,看着林靜姝。
她的身體還在掙扎,眼裏滿是驚恐。
淚珠掛在纖長睫毛上,卻死死咬着薄唇,強忍着不敢哭出聲。
她的手死死攥着身下炕席,甚至能看到細微青筋。
裴野的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幾乎讓他喘不過氣。
前世的滔天戾氣瞬間消散得無影無蹤。
只剩下劫後餘生的慶幸,和一股強烈到極致的保護欲。
這一世,他絕不能再傷害她。
他清楚記得,林靜姝投河的子,就在一個月後。
臘月二十三,小年那一天。
只要他好好待她,彌補前世過錯,一定能避開那場悲劇。
林靜姝見他半天沒動作,只是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眼神復雜得讓人看不懂,眼裏的驚恐又多了幾分。
她細弱的聲音帶着哭腔,斷斷續續地哀求:“畜牲……你、你放開我……求你了……”
這聲哭求,拉回裴野的神思。
他感覺到她抵在自己前的手,力氣小得可憐,卻帶着一種近乎絕望的抗拒。
不行!不能再重蹈覆轍!
裴野心頭只剩一個念頭。
停下!
他要立刻起身跟她道歉,要告訴她以後再也不會傷害她。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酒後燥熱和殘留戾氣,撐着炕就要起身。
可炕面光滑,他又喝了酒,腳下一滑,
身體瞬間失去平衡,竟不受控制地朝着林靜姝狠狠撲下去。
“唔!”
一聲短促的悶哼從林靜姝唇邊溢出。
她渾身一僵,哭聲戛然而止。
眼裏的驚恐變成呆滯,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
裴野也懵了。
感受到溫熱的柔軟。
還有她細微的瑟縮,都讓他心頭一震。
他愣在原地,腦海裏一片混亂。
隨即又涌上一股復雜的情緒。
前世罪孽,竟以這樣猝不及防的方式,在重生的起點,再次上演。
是天意弄人?還是命中注定,他和她之間,必須要有這一遭?
他低頭,看着林靜姝蒼白的臉,看着她眼底強忍的淚水。
前世她投河時的慘狀,和這一世想要守護她的決心,在他心中劇烈交織。
片刻後。
裴野緩緩閉上眼,又猛地睜開。
眼裏的迷茫和懊惱褪去,只剩下一種沉甸甸的堅定。
罷了。
既然天意如此,讓這一切無法避免,那便順從天意。
但這一次,絕不能再讓悲劇重演!
他欠她的,要用一輩子來還!
“畜牲!你這個畜牲!”林靜姝的淚水終於忍不住,順着臉頰滾落。
她的聲音透着徹骨的絕望,“我女兒對不起你,我認!
你打我、罵我,我都忍了!
可是我是你嶽母,你……你……”
她原以爲,只要自己真心待他,總有一天能喚醒他。
讓他重新變回那個努力上進的裴野。
可她萬萬沒想到,他竟然會對自己做出這種禽獸不如的事。
所有的隱忍,所有的期盼,在這一刻,徹底崩塌。
裴野聽着她的咒罵,臉上沒有絲毫變化。
他知道,此刻在她心裏,自己就是個十惡不赦的,是畜牲。
既然如此,那今天,就索性“畜牲”到底。
好好感受下幾十年來一直念念不忘的溫暖。
至於改過自新,至於求她原諒……都等後再說。
他看着林靜姝不停變幻的表情。
嘴角突然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他俯下身,湊近她耳邊,吐出一句讓林靜姝徹底不再掙扎的話:
“嶽母?如果蘇清禾是你女兒……那你爲什麼還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