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公社的土路上。
林靜姝坐在裴野身後,雙手攥着他的衣角,臉上沒什麼表情。
只有偶爾抬眼望向公社方向,眼底會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別怕,到了那兒有我。”
裴野放慢車速,回頭看她,語氣裏帶着股混不吝的篤定,
“有大隊長開的證明,肯定能辦成。”
林靜姝沒應聲,只是輕輕點點頭。
她心裏本就對“和裴野領證”這件事充滿掙扎。
既怕村裏的流言蜚語戳斷脊梁骨,又怕領證時被追問過往,牽扯出隱藏幾年的秘密。
此刻被冷冽的寒風一吹,更是七上八下。
剛到公社民政所門口。
趙軍正倚在門框上抽煙,看到他們來,立刻扔掉煙蒂,臉上堆着不懷好意的笑:
“喲,裴野,真把人帶來了?我看你今天能不能領成證!”
裴野眼神一冷,沒搭理他,推着車徑直往裏走。
趙軍卻快步上前攔住,胳膊一橫擋在門口:
“急什麼?先跟我說說,你是怎麼林靜姝同意的?是不是又耍了什麼手段?”
“讓開!”裴野伸手一推。
趙軍踉蹌着後退兩步,險些摔在凍硬的泥地上。
“你敢推我?”趙軍急了,嗓門瞬間拔高,
“富貴叔!有人耍流氓婚,您快出來管管!”
屋裏很快走出一個穿着中山裝的中年男人,梳着油亮的分頭。
正是負責民政登記的趙富貴。
趙軍的遠房叔叔。
他一出來就瞪着裴野,臉色陰沉:
“裴野,公社是辦公的地方,不是你撒野的地界!”
“趙事,我來領證。”
裴野把自行車往牆邊一靠,掏出李建國開的結婚證明和自己的戶籍卡,遞過去。
“手續都齊了,您給辦了吧。”
趙富貴瞥了眼證明,又抬眼看向林靜姝,眉頭一皺:“她的戶籍材料呢?”
裴野一愣:“戶籍?她是逃荒來的,大隊給辦了臨時居住證明,沒戶籍啊。”
“臨時證明不算數!”
趙富貴把證明推回來,語氣嚴肅得不容置喙,
“登記結婚,必須要有本地正式戶籍證明,臨時居住證明不符合規定,辦不了!”
“怎麼就辦不了?”
裴野往前一步,聲音洪亮,帶着股不服輸的勁,
“她在村裏住了一年多,大隊長都同意我們結婚,憑什麼卡戶籍?”
“就憑這是政策規定!”趙富貴“啪”地拍下桌子,擺出官架子,
“沒有本地戶籍,就是不能登記!趕緊帶着人走,別在這兒耽誤我辦公!”
趙軍在一旁煽風點火,笑得格外得意:
“就是!富貴叔說得對!
一個逃荒來的連正式戶口都沒有,還想跟裴野領證?
我看就是想賴在裴家不走,圖人家房子!
弄不好是黑戶,藏着啥見不得人的事,裴野你可別被她騙了!”
林靜姝的臉瞬間白得像紙,下意識地往後退了退。
戶籍,正是她最不敢觸碰的軟肋。
她是帶着秘密逃荒來的,本不敢去辦正式戶籍。
怕一不留神,就把過往全暴露出來。
裴野轉頭看向林靜姝,發現她不僅臉色蒼白,
眼神還一個勁地躲閃,心裏突然咯噔一下。
她似乎……在慶幸領不了結婚證?
“靜姝,你的戶籍……”裴野剛想追問。
林靜姝卻抬起頭,語氣帶着一絲決絕:
“算了,裴野,領不成就領不成吧,這婚,我們不結了。”
這話一出,裴野和趙軍都愣住了。
“你說啥?”裴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連忙追問,
“爲啥不結了?就因爲沒戶籍?
我們可以慢慢辦,我去給你找大隊長,找公社書記,
哪怕跑遍縣裏,總能把戶口落下!”
“不用了。”林靜姝輕輕搖搖頭,眼神裏滿是疲憊和躲閃,
“我本來就不該跟你領證,清禾要是回來,看到我們這樣,該怎麼想?
而且……我一個逃荒來的,配不上你,也不想再給你添麻煩。”
她這話半真半假。
既有對蘇清禾的顧慮,更多是對自己身世的恐懼。
結婚證領不了,反倒讓她鬆口氣。
不用硬着頭皮面對這場荒唐婚姻,
也不用怕辦理正式戶籍時被追問過往。
裴野看着她決絕的樣子,心裏又急又疑。
他知道林靜姝不是“配不上”,而是“不敢”。
她肯定有秘密,而且這秘密,就藏在她的戶籍和身世裏。
她的戶籍和身世,裴野前世到死都沒有查到任何線索。
裴野死死盯着林靜姝的眼睛,語氣嚴肅得像在審問:
“你的戶籍到底怎麼回事?爲什麼不敢去辦正式的?”
林靜姝被他問得渾身一僵,眼神瞬間慌亂起來,
連忙避開他的目光,聲音都有些發顫:
“我沒有……我就是不想跟你領證,你別再問了。”
趙富貴見兩人吵起來,不耐煩地揮揮手:
“要吵出去吵,別在這兒耽誤我辦公!”
趙軍在一旁笑得愈發得意,陰陽怪氣地說:
“裴野,聽見沒?人家靜姝妹子本不想跟你結婚,你就別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了!”
裴野的眼神瞬間冷下來。
一邊是領不成證的挫敗,一邊是林靜姝刻意隱瞞的可疑,再加上趙軍的嘲諷,
讓他心裏的火氣和疑惑交織在一起。
他沒再跟林靜姝爭執,只是死死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說:
“好,今天先不領。但我告訴你,這婚,我遲早要跟你結。
你的戶籍,你的身世,我也一定會查清楚。”
說完,他轉身狠狠瞪了趙軍一眼。
嚇得趙軍下意識地後退一步,不敢再吭聲。
裴野推着自行車,往公社民政所外走去。
林靜姝跟在裴野身後,心裏五味雜陳。
既慶幸不用領證,暫時保住秘密。
又怕裴野真的說到做到,去查她的身世。
更對這個突然變得不一樣的男人,生出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復雜情緒。
他的堅持,讓她心慌,卻又莫名有了一絲安全感。
剛走出公社大門,裴野的目光就被門口的布告欄吸引。
上面貼着一張通緝令,畫着一個滿臉橫肉的男人。
下面寫着“通緝人販子頭目老鬼,涉嫌拐賣婦女兒童,懸賞五十元”。
那個男人的臉,他記得前世在鄰縣見過。
裴野的眼神瞬間陰沉下來,握着車把的手緊了緊。
蘇清禾!
他猛地想起那個卷走彩禮跑了的丫頭。
前世他後來才知道,蘇清禾雖然卷錢跑了,
卻在半路被人販子騙了,最後過得生不如死。
“蘇清禾……”裴野在心裏默念着這個名字,心裏涌起一股強烈的緊迫感。
既然暫時拿不到林靜姝的戶籍,無法與她領結婚證。
那他就先賺一筆路費,去鄰縣找蘇清禾。
絕不能讓她重蹈前世覆轍,再次落入人販子的魔爪。
裴野抬頭望向鄰縣方向,心裏默默祈禱:
蘇清禾,希望我能來得及改變你上一世悲慘的命運。
也許有人會說,被人騙還執意去救,這是舔狗?
可他不是,只因蘇清禾前世的結局太慘,恨消了,只剩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