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業區的空氣永遠帶着金屬碎屑和機油的刺鼻氣味。
但今晚,在這間廢棄倉庫裏,氣味清單上又多了新的成員:汗水的酸臭、劣質熏香的嗆人煙霧,還有濃鬱到化不開的血腥味。
倉庫中央清理出了一片空地,地面上用某種暗紅色顏料畫着一個簡單的圖案——與其說是圖案,不如說是一堆粗暴的線條。幾條直線交叉,幾個扭曲的符號,中心位置放着一個凹陷的鐵盆。盆裏盛着的液體在昏暗的燈光下反射出黏稠的光澤。
六個男人圍着鐵盆跪成一圈。他們都穿着髒兮兮的工裝,裸露的手臂上布滿傷疤和粗糙的刺青。領頭的是個光頭大漢,脖子粗得幾乎看不見下巴,左眼下方有道深可見骨的舊傷。
“都準備好了?”光頭的聲音像砂紙摩擦鐵板。
旁邊一個瘦子點頭,嘴唇發幹:“老大,真的要這麼幹嗎?上回黑狗他們搞這種儀式,後來全都瘋了……”
“所以他們死了。”光頭咧嘴笑,露出幾顆鑲鐵的牙齒,“他們不夠虔誠。不夠強壯。血神……力量之神只眷顧真正的強者。”
他說的“血神”這個詞從他嘴裏吐出來時,空氣似乎震動了一下。倉庫角落的陰影裏有什麼東西在蠕動,但沒人敢轉頭去看。
光頭從腰後抽出一把砍刀。刀刃很寬,上面布滿細小的缺口,看得出經常使用。他站起身,走到鐵盆旁邊。
盆旁邊捆着一個人。
那是個年輕小子,大概不到二十歲,嘴巴被布條勒住,眼睛瞪得滾圓,眼淚混着鼻涕流了滿臉。他身上只穿着單薄的背心,胸口劇烈起伏。
“他是隔壁街區老蛇幫的人。”光頭用刀尖挑起年輕人的下巴,“上星期打傷了咱們三個兄弟。今天,就用他的血,給咱們鋪一條路。”
年輕人口中發出嗚嗚的哀求聲,瘋狂搖頭。
光頭不爲所動。他高高舉起砍刀,沒有猶豫,沒有儀式性的廢話,直接劈下。
刀刃砍進肩膀和脖子的交界處,卡在骨頭裏。年輕人身體猛地繃直,然後劇烈抽搐。鮮血像開了閘的水泵一樣噴涌而出,大部分濺進鐵盆,小部分灑在周圍的地面上,把那些粗糙的圖案線條染得更深。
光頭用力拔出刀,又補了一下。這次徹底斬斷了頸椎。
頭顱滾落在地,眼睛還睜着。
鮮血灌滿了鐵盆,溢出邊緣,在地面上蜿蜒流淌。倉庫裏的血腥味濃烈到讓人窒息,但圍着圈的男人們沒有躲避,反而深深吸氣,仿佛這是什麼珍饈美饌的香氣。
“念!”光頭吼道。
瘦子趕緊從懷裏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顫抖着念起來。他的發音生硬古怪,像是喉嚨裏卡着痰:“以血……以骨……以殺戮……呼喚……呼喚撕裂枷鎖之力……賜予吾等……賜予吾等永不熄滅的戰意……”
他念得結結巴巴,好幾次差點念錯。
就在這時,倉庫裏的空氣突然凝固了。
不是比喻。是真的凝固。溫度驟然下降,所有人呼出的氣都變成了白霧。地面上的血泊開始冒泡,咕嘟咕嘟,像是煮沸了一樣。那些用血畫成的圖案線條亮了起來,不是光,而是一種更深沉的暗紅色,像是燒紅的烙鐵在冷卻前的最後餘暉。
“成了!成了!”光頭興奮地大喊。
但下一瞬,圖案中心的空間扭曲了。
不是他們預想中的柔和開啓,而是像一塊布被蠻力撕開。裂縫處迸發出刺眼的紅光,伴隨着震耳欲聾的咆哮——那不是野獸的咆哮,而是混合着金屬摩擦、骨骼碎裂、戰場廝殺所有聲音的恐怖合奏。
從裂縫裏,一只腳踩了出來。
那只腳覆蓋着暗紅色的角質層,腳趾末端是彎曲的黑色利爪,踩在地上的瞬間,混凝土地面就被烙出嘶嘶作響的印記。接着是整具軀體。
它站起來有兩米多高,肌肉虯結到誇張的程度,每一塊都像是由熔岩和鋼鐵澆築而成。皮膚是燒焦般的暗紅,布滿裂紋,裂紋下能看到流動的橙紅色光芒,像是有岩漿在血管裏奔騰。它的頭顱像是某種巨大猛獸和扭曲人形的結合,下巴突出,獠牙外露,頭頂長着一對向後彎曲的犄角。
最讓人膽寒的是它的眼睛。沒有瞳孔,只有兩團燃燒的火焰,火焰裏翻騰着永恒的暴怒。
放血鬼。
它站在血泊中,低頭看了看腳下的屍體,又抬頭環視倉庫裏的人類。它的鼻孔擴張,吸入空氣裏的血腥味,然後——露出了一個可以稱之爲笑容的表情。那個笑容裏沒有任何愉悅,只有純粹的、對殺戮的渴望。
“你們……”它的聲音像是碎石在鐵桶裏滾動,“召喚了我?”
光頭咽了口唾沫,強迫自己往前走了一步:“是……是我們!偉大的力量之神!我們獻上鮮血!我們渴求力量!”
放血鬼歪了歪頭,火焰般的眼睛盯着光頭看了幾秒。然後它說:“血,我收到了。力量?你們不配。”
話音未落,它動了。
快得像一道紅色閃電。
站在最外圍的一個男人甚至沒看清發生了什麼,只覺得胸口一涼。低頭看時,發現自己的胸腔已經空了,心髒的位置變成了一個貫穿的大洞。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然後直挺挺倒下。
放血鬼站在他身後,手裏捏着一顆還在跳動的心髒。它把那顆心髒舉到嘴邊,咬了一口,咀嚼,鮮血順着嘴角流下。
“太弱。”它評價道,隨手把剩下的心髒丟開。
倉庫裏炸開了鍋。
“跑啊!”
“怪物!”
“開槍!開槍!”
有人拔出了藏在衣服裏的手槍,那是粗制濫造的土造槍械。砰砰的槍聲在倉庫裏回蕩,子彈打在放血鬼身上,濺起幾點火花,然後彈開,只在角質皮膚上留下淺淺的白痕。
放血鬼甚至懶得躲閃。它邁步走向下一個目標,那個瘦子。
瘦子尖叫着後退,絆倒在地,手腳並用往後爬。放血鬼不緊不慢地跟上,一腳踩在他的小腿上。
咔嚓。
骨頭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瘦子的慘叫只持續了半秒,因爲放血鬼的爪子已經捅穿了他的喉嚨。
光頭終於反應過來。他怒吼着舉起砍刀,朝放血鬼沖過去。這一刀他用了全身力氣,帶着多年街頭鬥毆練出來的狠勁,砍向放血鬼的脖頸。
放血鬼抬起左手。
鐺!
金屬碰撞的巨響。砍刀砍在放血鬼的手腕上,刀刃直接卷了,崩出一個缺口。放血鬼的手腕上只留下一道淺淺的劃痕。
光頭愣住了。
放血鬼的右手揮出,五根利爪像切豆腐一樣劃過光頭的腹部。工裝和皮肉一起被撕開,腸子譁啦一下流了出來。光頭低頭看着自己流出的內髒,表情茫然,然後跪倒在地。
放血鬼不再看他,轉向剩下的三個人。
那三個人已經嚇瘋了。一個跪在地上不停磕頭,一個癱軟在地尿了褲子,還有一個轉身就往倉庫大門跑。
放血鬼先追上了逃跑的那個。它甚至沒有用爪子,直接從後面抓住那人的腦袋,像捏西瓜一樣捏爆。紅白混合物濺了一牆。
磕頭的那個被它一腳踢飛,撞在牆上,脊椎斷了,癱在那裏抽搐。
尿褲子的那個縮在角落,雙手抱頭,渾身抖得像篩糠。放血鬼走到他面前,蹲下身,火焰眼睛近距離盯着他。
“求……求求你……”那人哭喊着,“別殺我……別殺我……”
放血鬼看了他幾秒,然後站起來。
“告訴其他人。”它的聲音在倉庫裏回蕩,“告訴這座城市的軟骨頭們,戰爭來了。鮮血將流淌,顱骨將堆積。而我,會找到值得一戰的對手。”
說完,它轉身走向倉庫深處,撞開一扇鏽蝕的側門,消失在門後的黑暗裏。
倉庫裏只剩下滿地的屍體、血泊,和一個癱在角落、精神徹底崩潰的幸存者。
那人坐在尿漬和血泊混合的地面上,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嘴唇不停地哆嗦,反復念叨着兩個字。
“血神……血神……血神……”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變成含混的嗚咽。倉庫重歸寂靜,只有血從鐵盆邊緣一滴一滴落在地面的聲音。
嗒。
嗒。
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