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剛漫過窗櫺，謝淺是被一陣劇烈的頭痛驚醒的。
他猛地睜開眼，腦袋裏像塞了團棉花，昏沉又脹痛。鼻尖縈繞着淡淡的酒氣，混雜着沈碩清身上的雪鬆香，陌生又熟悉。昨晚的記憶像破碎的玻璃碴，零零散散地閃回——五顏六色的酒杯，甜甜的草莓味，還有……他好像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唔……”謝淺捂着腦袋坐起來，尾巴尖緊張地掃着床單。他記得自己喝了那杯粉色的“水”，然後就暈乎乎的，後面發生了什麼，怎麼想也想不起來。
沈碩清早就醒了，正靠在床頭看文件，晨光勾勒出他冷硬的側臉，眼神專注，卻沒錯過身邊小東西的動靜。
“醒了？”他頭也沒抬，聲音聽不出情緒，“頭痛嗎？”
謝淺愣了一下，趕緊搖頭，又下意識地點頭，最後索性往沈碩清身邊蹭了蹭，用腦袋頂着他的胳膊撒嬌：“沈碩清……我難受……”
他想裝可憐蒙混過關，最好能讓沈碩清忘了昨晚的事。青丘的狐狸最擅長裝傻，只要他賣得夠萌，就沒有圓不回來的謊。
沈碩清放下文件，低頭看着他。小家夥的眼睛還是紅紅的，臉頰泛着未褪的紅暈，看起來確實沒睡醒，可那雙滴溜溜轉的眼珠，卻暴露了他的小心思。
“難受？”沈碩清挑眉，指尖輕輕敲了敲謝淺的腦袋，“誰讓你偷喝酒的？”
“我沒有偷喝！”謝淺立刻反駁，耳朵耷拉下來，委屈巴巴地說，“是你讓我嚐一口的……”
“哦？”沈碩清的語氣拖長了些，“那昨晚是誰說自己要回青丘去的？”
“青丘”兩個字像道驚雷，在謝淺的腦子裏炸開。
謝淺的有些慌亂，爪子下意識地抓緊了沈碩清的衣袖，眼神飄忽得像只被抓住的偷腥貓：“我……我沒有……你聽錯了，什麼青丘，狐都不知道是什麼”
“我聽錯了？”沈碩清看着他慌亂的樣子，心裏那點殘存的疑惑漸漸清晰，“那‘姐姐們’呢？也是我聽錯了？”
謝淺徹底慌了。他張了張嘴，想辯解，卻發現喉嚨像被堵住了一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完了，全說漏了。
“我……”謝淺的眼眶慢慢紅了，水汽在裏面打轉，眼看就要掉下來，“我……我不記得了……可能是做夢……”
他又開始耍賴，把《魅惑心經》的招數用了個遍，先裝傻，再賣慘，最後用眼淚博同情。這招以前對付父王都管用，他不信對沈碩清沒用。
沈碩清靜靜地看着他，沒說話。
他看着謝淺的眼淚一顆顆掉下來，看着他用腦袋蹭着自己的手心撒嬌，看着他明明慌得要死，卻還強裝鎮定地說“是做夢”。這只小狐狸的演技確實進步了，眼淚說來就來，委屈的表情恰到好處，若是換作別人，恐怕早就心軟了。
可他不是別人。
昨晚謝淺醉倒後，他想了很久。青丘、狐狸、會說話……這些線索拼湊在一起，指向一個他從未接觸過的世界。他不傻，相反，他比任何人都敏銳。這只突然闖入他生活的狐狸，絕不是普通的寵物那麼簡單。
“謝淺，”沈碩清的聲音沉了下來，帶着不容置疑的嚴肅，“看着我。”
謝淺被他的語氣驚了一跳，下意識地抬起頭，撞進沈碩清深邃的眼眸裏。那雙眼睛裏沒有了往日的縱容，只有冷靜和探究，像深不見底的潭水，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的僞裝。
“告訴我，你到底是誰？”沈碩清的聲音很輕，卻帶着沉甸甸的分量，“你來自哪裏？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裏？”
謝淺的心髒“咚咚”狂跳起來，恐懼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
“我……我就是謝淺啊”謝淺的聲音帶着哭腔，尾巴緊緊夾在腿間，身體微微發抖，“我就是一只狐狸，是沈碩清的狐狸啊”
他還在嘴硬，抱着最後一絲僥幸。只要他不承認，沈碩清就沒有辦法，說不定過幾天就忘了。
沈碩清看着他這副拒不承認的樣子，眼神冷了冷。他原本不想用這種方式，但看來，不給這只倔強的小狐狸一點壓力，他是不會說實話的。
“看來你是真的忘了。”沈碩清站起身，轉身走向書房，“也好，我幫你回憶回憶。”
謝淺愣在原地，不明白他要幹什麼。
幾分鍾後，沈碩清拿着一個平板電腦走了回來。他在謝淺面前坐下，點開了一個視頻文件。
屏幕亮起，出現的是昨晚酒吧的畫面。昏暗的燈光下，他自己縮在沈碩清懷裏，臉紅得像熟透的蘋果，眼神迷離，正傻笑着用爪子指着酒杯，嘴裏含混不清地喊着：“我是淺淺……謝淺……”
接着是回家的路上，他靠在沈碩清的肩頭，嘟囔着：“青丘……桃花……姐姐們說撒嬌能得到想要的……”
最後是臥室裏，他抱着沈碩清的胳膊不放，傻笑着說：“沈碩清身上有雲芝草的香味……淺淺喜歡……”
視頻裏的聲音清晰得可怕，每一個字都像小錘子，狠狠砸在謝淺的心上。
他居然……居然說了這麼多！
謝淺呆呆地看着屏幕裏那個醉醺醺的自己，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完了，這下再也瞞不住了。
沈碩清關掉視頻，把平板電腦放在一邊，靜靜地看着他：“現在，還覺得是做夢嗎？”
謝淺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大顆大顆地砸在床單上，像斷了線的珍珠。他低下頭，用爪子捂住臉，肩膀微微聳動着，發出壓抑的嗚咽聲。
他不想說的。不是不信任沈碩清，而是怕。怕自己的來歷太離奇，會嚇到他；怕自己是妖，會被他厭惡，橘貓說了這個世界建國以後不允許動物成精；他更怕一旦說出真相，這份來之不易的溫暖就會消失。
他不想再流浪，這個世界太陌生了，狐有點不喜歡
“對不起”謝淺的聲音哽咽着，帶着濃濃的鼻音，“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
沈碩清看着他哭得渾身發抖的樣子，心裏像被什麼東西揪了一下，有點疼。他伸出手，輕輕揉了揉謝淺的腦袋，語氣緩和了些：“我沒怪你，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真的？”謝淺抬起頭，淚眼汪汪地看着他，眼睛裏滿是不確定。
“真的”沈碩清點頭，指尖輕輕擦去他臉頰的淚水，“告訴我，你到底是誰？青丘又是哪裏？”
謝淺看着他真誠的眼神，猶豫了很久，終於還是下定了決心。罷了，該來的總會來，與其遮遮掩掩，不如坦白。就算沈碩清真的要趕他走，至少他努力過。
“我……我叫謝淺，”他吸了吸鼻子，聲音帶着濃濃的委屈，“是青丘的狐狸……九尾狐。”
“九尾狐？”沈碩清有些驚訝。他只在書裏和電視劇裏見過這個名字，傳說中能化人形、通人性的靈狐。
“嗯。”謝淺點頭，尾巴尖輕輕晃動着，“我是青丘最小的王子，上面有八個姐姐。前段時間渡劫，被天雷劈到了這裏，靈力受損，就變成了現在這副樣子……”
他斷斷續續地說着，把自己的來歷和盤托出——青丘是存在於人間之外的靈界，那裏住着各種精怪，以狐狸一族最爲繁盛；他是青丘王最寵愛的小兒子，從小嬌生慣養，連渡劫都是姐姐們幫着護法，卻沒想到最後一道天雷威力太大，把他劈到了這個陌生的世界；剛來的時候靈力盡失，連化形都做不到，只能維持小狐狸的樣子，還差點被凍死在街頭，直到遇到了沈碩清。
“所以你會說話，能打電話訂東西，都是因爲你是靈狐？”沈碩清問道。
“嗯。”謝淺點頭，小聲說，“其實我還能化人形的，只是現在靈力不夠，等恢復了，就能變回去了。”
說到化人形，他的眼睛亮了亮，像是想到了什麼開心的事。
沈碩清沉默了。
他消化着這些信息，心裏卻沒有太多的震驚，反而有種“果然如此”的釋然。這只小狐狸的種種異常，終於有了合理的解釋。
只是
“那你爲什麼不一開始就告訴我？”沈碩清問道。
“我怕”謝淺的聲音低了下去，耳朵耷拉着，“橘貓說了，這個世界不允許有妖精的存在，而且我也怕你會討厭我，會把我趕走，青丘的狐狸都很膽小的……”
說到最後一句謝淺的音量明顯減少，底氣不足。
似乎把自己說委屈了，眼淚又開始在眼眶裏打轉。他想起剛來時的恐慌和無助，想起沈碩清第一次給他洗澡時的溫柔，想起沈碩清對自己好的瞬間，心裏就像被塞了團棉花，又酸又脹。
沈碩清看着他這副樣子，心裏也有些難過。
他伸出手，把這只受了委屈的小狐狸抱進懷裏，輕輕拍着他的背，像在安撫一個受驚的孩子。
“傻瓜。”他的聲音放得很柔，“我不會趕你走的。”
“真的？”謝淺抬起頭，眼睛裏滿是驚喜和不敢置信。
“真的。”沈碩清點頭，看着他溼漉漉的眼睛，補充道，“不管你是狐狸還是人，是謝淺還是淺淺，你都是我的寶貝。”
最後兩個字他說得有點別扭，卻讓謝淺的心瞬間落回了肚子裏。
寶貝啊！謝淺知道，寶貝是非常珍貴的存在，在青丘他就是大家的寶貝！
謝淺立刻驕傲的翹了翹尾巴，往沈碩清懷裏鑽得更深，用腦袋蹭着他的下巴，喉嚨裏發出滿足的呼嚕聲：“沈碩清你真好！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看着他瞬間雨轉晴的樣子，沈碩清無奈地搖了搖頭。這小家夥，還真是變臉比翻書還快。
他抱着謝淺，靠在床頭，心裏卻在回味着剛才的對話。謝淺說了很多，從青丘的生活說到渡劫的驚險，從初來乍到的恐慌說到現在的安穩，幾乎毫無保留。
可他總覺得，謝淺還有什麼沒說。
比如，他爲什麼偏偏賴在自己身邊？爲什麼每次靠近自己，都會顯得格外舒服？爲什麼靈力會恢復？
沈碩清低頭看着懷裏哼唧撒嬌的小東西，他正用尾巴纏着自己的手腕，眼睛閉着，嘴角帶着淺淺的笑意，看起來毫無防備。
算了……下次再問吧，總歸對自己來說不是什麼主要的事。
沈碩清摸了摸懷裏謝淺的腦袋，問道： “餓了吧？今天想吃什麼？”
“想吃烤雞！還要草莓蛋糕！”謝淺立刻興奮地回答，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剛才的緊張和委屈一掃而空，只剩下對美食的渴望。
“就知道吃。”沈碩清捏了捏他的耳朵，起身下床，“等着。”
謝淺看着他走進浴室的背影，心裏偷偷鬆了口氣。
幸好沒問爲什麼賴着他……
他當然不能說，沈碩清身上的“龍氣”是修復靈力的關鍵，說出來的話，萬一知道自己被當成“珍寶”利用，那就糟了。
還是先瞞着吧。等他恢復了靈力，能化人形了，再找機會坦白。
謝淺打定主意，在床上來回滾了兩圈，尾巴搖得像朵花。
不管怎麼說，總算是過了這關！以後再也不用擔心被發現了！
早餐桌上，謝淺吃得格外香。沈碩清把烤雞撕成小塊喂給他，看着他油乎乎的小臉，眼底的溫柔幾乎要溢出來。
張叔看着這一人一狐和諧的畫面，笑着搖了搖頭。
“慢點吃，沒人跟你搶。”沈碩清拿起紙巾，擦了擦謝淺嘴角的油漬。
“唔……好吃”謝淺含糊不清地說着，眼睛還盯着盤子裏的烤雞，像只沒見過世面的小饞貓。
沈碩清看着他這副樣子，心被溫柔填滿。他想，不管謝淺來自哪裏，有什麼樣的過去，只要他現在在自己身邊，就夠了。
午後的陽光暖洋洋的，謝淺蜷在沈碩清的腿上打盹。沈碩清靠在沙發上看書，偶爾低頭看看懷裏的小東西，指尖輕輕拂過他柔軟的皮毛。
謝淺睡得很沉，嘴裏還時不時地嘟囔着什麼，大概是在做什麼美夢。他的尾巴輕輕搭在沈碩清的手腕上，像是一條紅繩，將兩個來自不同世界的生命，緊緊地連在了一起。
沈碩清合上書，低頭看着懷裏熟睡的謝淺，眼底的溫柔像化不開的春水。
窗外的陽光透過玻璃灑進來，落在一人一狐身上，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溫馨，像一首未完的歌，在這個寧靜的午後，輕輕流淌。
謝淺在夢裏變回了九尾狐的樣子，九條毛茸茸的尾巴在陽光下舒展，身後跟着那個知道了他秘密卻沒有趕走他的人類。他們一起在青丘的桃花林裏奔跑，桃花落在他們身上，溫柔又夢幻。
他不知道，沈碩清的心裏，還藏着一個小小的疑問。而這個疑問，將會在不久的將來，再次被提起，揭開一個更大的秘密。
但至少現在，他們都沉浸在這份難得的安穩裏，像兩只互相取暖的小獸，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裏，找到了屬於彼此的依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