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昨夜下了一場大雪,地上、屋檐上全都蓋了厚厚一層白,天光還沒大亮,四下裏靜得厲害。
天剛蒙蒙亮,有個小丫鬟端着盛滿熱水的銅盆,小心翼翼地推開了房門。
她一腳踏進去,還沒來得及看清裏頭,就先被眼前的景象嚇得手一軟。
“咣當”一聲脆響,夾雜着丫鬟的一聲"啊……"。
銅盆砸在地上,熱水潑了一地,熱氣在清冷的空氣裏直冒白煙。
屋子裏沒點燈,光線還是昏沉沉的,只看見一個女人一身白色裏衣,蜷縮在地上,正對着一個黑鐵的火盆。
她手裏捏着一疊黃褐色的紙錢,不聲不響,一張一張地往盆裏的火苗中丟。
火舌舔舐着紙錢,忽明忽暗的光跳動着,映在她那張沒什麼血色的臉上,顯得格外清冷。
她的長發也沒有好好的梳理,幾縷發絲垂下來,隨着她的動作微微晃動。
在這昏暗的晨光裏,她整個人都透着一股說不出的、讓人脊背發涼的陰森氣。
此刻的丫鬟已經站起了身,但還是嚇得她腿肚子直轉筋,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大……大奶奶,您……您這是給誰燒紙錢啊?”
蹲在地上的花鈺婉像是沒聽見,只是沉默着把手裏最後幾張紙錢都丟進了火盆裏。
看着它們蜷曲、變黑,最後化成灰燼,而她臉上沒卻有半點波瀾,只有一片近乎麻木的冷淡。
火漸漸熄了,只剩下一點猩紅的餘燼。
她這才緩緩站起身,沒理會嚇得夠嗆的丫鬟,徑直走到梳妝台前坐下了。
那面模糊的銅鏡裏,映出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鏡子裏的女人年輕,眉眼細致,只是眼神空蕩蕩的,沒什麼神采。
而在那平靜的瞳孔深處,似乎還殘留着剛才那盆火跳躍的光影。
她盯着鏡子,心裏冷寂寂的。
她回來了。
她花鈺婉,又活過來了。
不——或者說,是重生。
腦子裏紛紛亂亂地閃過從前——想當年,她家裏敗落了,走投無路之下,全靠祖上留下的一紙婚約,她才厚着臉皮,幾乎是硬擠進了這高門大戶的國公府崔家,嫁給了與她有着婚約的那位嫡長孫,崔慕言。
誰成想,剛成婚不久。
崔慕言,竟會意外去了。
本來她就不受府裏待見,自那以後,府裏上上下下看她的眼神都變了。
背地裏,人人都說她生了一副刻薄相,命格大凶,天生帶煞。
先是克死了爹娘,如今又克死了新婚的丈夫,注定是個無兒無女,孤寡一生的命。
爲了贖這份莫須有的罪,也爲了報答崔家收容的“恩情”,她前世一輩子都在嘔心瀝血地操持這個國公府。
大小事務,勞心勞力,直累得自己未老先衰,落下一身的病痛。
可崔家人呢?
他們只覺得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看她的眼神依舊像看一個帶來不幸的災星,一個心腸惡毒的婦人。
不管她怎麼努力,怎麼去討好,都得不到他們的一點點同情。
直到最後,崔家大廈傾頹,在流放的路上,他們竟爲了區區二十文錢,就把她像貨物一樣賣了。
冰冷的絕望攫住了她,她用盡最後力氣,一頭撞在路邊的石頭上。
意識模糊間,她最後聽到的,是那些她付出了一生的人,用嫌惡至極的語氣說:“惡事做多了,現在就是她的報應!我們崔家淪落至此,說不定就是讓她克的,死了倒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