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正是溜號好時節。
阿菜鬼鬼祟祟摸到後院牆根下,背上那個鼓鼓囊囊的包袱活像塞了一整頭豬,壓得他腰都直不起來。他回頭瞅了瞅弟子房的方向,黑燈瞎火,只有幾聲零星的蟲鳴。
“老天爺……”他嘴裏碎碎念着,聲音發顫,“小刀師姐是不是練功走火入魔,把腦子練壞掉了?嫁給我?我?阿菜?她不如一刀劈了我來得痛快!”
一想到白天校場上,小刀師姐一身勁裝,當着全派上下幾百號人的面,冷着那張傾國傾城的臉,用宣布“今天晚飯吃饅頭”一樣的平淡語氣說出“我,小刀,此生非阿菜不嫁”時,阿菜就感覺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沖天靈蓋,當場差點沒尿褲子。
全派的眼珠子掉了一地,砸得地面砰砰響。掌門師尊手裏的拂塵“吧嗒”一聲掉進了茶碗裏。
而他阿菜,就是那個風暴中心、萬衆矚目、恨不得當場挖個地洞鑽到南海去的倒黴蛋。
這親事?結成之後他還有命在?小刀師姐那柄“冷月刀”可不是切菜用的!那是真飲血啊!
逃!必須逃!立刻!馬上!
阿菜深吸一口氣,把沉得能壓死牛的包袱往上掂了掂,瞄準牆頭那棵歪脖子老樹,助跑兩步,笨拙地往上一蹦——
“噗通!”
沒夠着。摔了個結實的屁股墩兒,塵土飛揚。
“哎呦喂……”他齜牙咧嘴地揉着屁股,不死心,又試了一次。這次倒是抱住了樹幹,可惜臂力約等於無,兩腿在空中撲騰了半天,活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雞,就是上不去。
“這破牆……沒事修這麼高幹嘛?防賊還是防自家弟子啊……”阿菜罵罵咧咧,跟那棵樹較上了勁。
正當他吭哧吭哧,第三次試圖征服這堵絕情牆時,一道清冷的聲音,如同臘月裏的冰碴子,毫無預兆地在他身後響起。
“阿菜師弟,這大半夜的,是準備上房揭瓦,還是……打算不告而別?”
阿菜渾身血液“唰”地一下涼透了。抱着樹幹的胳膊一軟,“哧溜”一聲滑落在地,連回頭的勇氣都沒有。
他僵硬地、一寸一寸地扭過脖子。
月光下,小刀師姐抱臂倚在廊柱旁,一身黑衣幾乎融進夜色裏,唯有那雙點漆般的眸子,亮得驚人,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她腰間那柄聞名江湖的“冷月刀”刀鞘,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
阿菜的心髒不爭氣地開始擂鼓,咚咚咚,快從嗓子眼兒裏跳出來。
小刀站直身體,慢慢踱步過來,靴子踩在落葉上,發出沙沙的輕響,每一下都像踩在阿菜的心尖上。
“師師師…師姐!”阿菜舌頭打結,手忙腳亂地想從地上爬起來,奈何腿軟得像煮過了頭的面條,試了兩下都沒成功,幹脆放棄了,就這麼癱坐在地上,仰視着逼近的“女閻王”,“我…我我…我出來賞月!對!今晚月亮又大又圓!”
小刀抬頭看了眼烏雲密布、半顆星星都沒有的天空,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哦?是嗎?”
她走到阿菜面前,停下,微微傾身,一股淡淡的、如同雪後青鬆般的冷香鑽進阿菜的鼻子。
“賞月需要背着全部家當?”她的目光落在那巨大的包袱上,“師弟這是打算把房子一起背走去賞?”
“我……這個……”阿菜額頭冷汗涔涔,眼神亂飄,不敢看她。
小刀伸出纖長的手指,用刀鞘輕輕抬起阿菜的下巴,強迫他對上自己的視線。冰涼的觸感激得阿菜一個哆嗦。
“所以,”小刀的聲音壓低了些,帶着一種危險的玩味,“成親而已,你抖什麼?”
那刀鞘順着他的下頜線慢慢滑到脖頸,阿菜甚至能感覺到自己頸動脈在那冰冷硬物下瘋狂跳動。他毫不懷疑,只要自己下一句話答得不對,這漂亮刀鞘裏的利刃就會立刻教他做人。
“我我我……我沒抖!師姐!天地良心!”阿菜聲音帶上了哭腔,“我就是……就是突然覺得配不上師姐您!師姐您武功高強,貌若天仙,英明神武!我就是爛泥地裏的一棵小趴菜!我怎麼能玷污了師姐您呢!這親事要不……再斟酌斟酌?”
“哦?”小刀挑眉,刀鞘又往前送了送,“我覺得配得上就配得上。你說呢?”
阿菜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
就在他準備兩眼一翻暈過去裝死算了的時候,另一個嬌俏甜膩的聲音從左側的桂花樹後響了起來。
“哎喲喲,小刀姐,看你把我們小師弟嚇的~臉都白了呢。”
伴隨着一陣環佩叮當的輕響,一個穿着粉霞裙裳的少女笑吟吟地轉了出來,手裡還裝模作樣地搖着一柄小巧的團扇,眼波流轉,全是看好戲的興味。是專精暗器與毒術的二師姐,桃夭。人送外號“笑裏藏刀”,她笑的越甜,下手越黑。
阿菜的心頓時涼了半截。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右側假山後,一道溫婉柔和的聲音輕輕接話:“小師弟年紀小,面皮薄,驟然聽聞這等喜事,一時無措也是有的。”
三師姐白芷提着一盞昏黃的燈籠,從陰影中緩步走出。她一身素淨衣裙,氣質溫柔如水,懷裏還抱着幾卷醫書,像是剛剛夜讀歸來。可阿菜知道,這位三師姐一手銀針既能活死人肉白骨,也能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阿菜的另一半心也涼透了。
最後,一個爽利高昂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就是!小師弟,跑什麼跑?我們姐妹幾個是洪水猛獸不成?”
四師姐紅綃一個輕巧的翻身,從院牆上跳了下來,落地無聲,手裏還拎着一壇沒開封的酒。她性格潑辣,嗜酒如命,一套醉拳打得出神入化。
阿菜覺得自已整個人都掉進了冰窟窿裏,從頭到腳,透心涼。
桃夭、白芷、紅綃,再加上眼前這位冷面煞神小刀……派裏最不能惹的四位師姐,全到齊了!她們笑吟吟地站成一個半弧,完美堵死了他所有可能的逃跑路線。
小刀收回刀鞘,重新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眼神分明在說:接着跑啊?
桃夭用團扇掩着唇,眼睛彎成了月牙:“小師弟若真想跑,我們姐妹幾個,可是要難過的哦?”語氣甜得發膩,卻讓阿菜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白芷溫柔補充:“一難過,說不定手就會抖,這手一抖嘛……下針、用藥,可能就沒個輕重了。”
紅綃“啪”地一掌拍開酒壇泥封,豪飲一口,哈哈笑道:“放心小師弟!師姐回頭就教你一套保命的醉拳!保證你洞房花燭夜挨揍……呃不是,是夫妻情深時,能多扛一會兒!”
四位師姐,四雙眼睛,八道目光,或冷冽,或戲謔,或溫柔,或豪放,齊刷刷地聚焦在癱坐在地、面無人色的阿菜身上。
巨大的恐懼如同無形的手,死死攥住了他的心髒,掐斷了他的呼吸。最後一絲力氣也終於離他而去。
他腿肚子一軟,身體徹底失去支撐,“噗通”一聲五體投地,整張臉都埋在了冰冷的泥土裏,帶着徹底絕望的哭腔,嚎出了那句深埋心底的至理名言:
“拜托!各位師姐!饒了我吧!我真的很菜啊——!!!”
淒慘的哀嚎回蕩在寂靜的後院,驚飛了幾只宿鳥。
小刀終於忍不住,極輕地笑了一聲,彎腰伸手,捏住阿菜的後衣領,像拎小雞一樣把他提溜起來。
“菜?”她湊近他耳邊,清冷的氣息噴在他的耳廓上,低語道:
“沒關系,師姐我……就喜歡給你開小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