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地下空間的空氣變得更加滯重,混合着消毒水變質後的酸臭和某種難以形容的、類似於腐爛草藥的苦澀氣味。秦教授在前帶路,他的步伐出乎意料的敏捷,對這片黑暗迷宮般的環境顯得異常熟悉。他手中那個古老的羅盤指針不停微微顫動着,並非指向南北,而是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所牽引。

“快到了,‘鎮靜區’的回響就在前面。”秦教授壓低聲音,語氣中帶着一絲研究者特有的興奮,“注意,那個‘徘徊者’對活人的情緒,尤其是恐懼和痛苦非常敏感。盡量保持內心平靜,如果做不到,就努力去想一些……無聊的事情。”

保持平靜?陳默感受着腳踝處持續傳來的冰冷刺痛和低語,以及高達95%同步率帶來的、對周圍環境中所有痛苦與絕望情緒的放大感知,這簡直是一種奢望。她只能強行壓制,將注意力高度集中在前方的路上。

阿啃則幾乎把“害怕”兩個字寫在了臉上,他緊緊抱着平板電腦,不斷試圖捕捉到什麼信號,嘴裏不停嘀咕:“能量讀數亂七八糟……這裏的環境回響幹擾太強了……老天,我可不想被什麼醫療失敗的鬼魂纏上……”

三人拐過一個彎,前方出現了一個相對開闊的區域。這裏像是一個廢棄的地下醫療廢料處理點,散落着鏽蝕的醫療推車、破碎的玻璃器皿、以及大量看不清內容的、被污物覆蓋的塑料袋。牆壁上覆蓋着一層厚厚的、暗綠色的黴菌,空氣中藥物的苦澀味在這裏達到了頂峰。

而在區域中央,地面上有一片不大但異常顯眼的區域。那裏的地面和牆壁相對幹淨,呈現出一種灰白色的、仿佛被漂白過的質感,空氣中彌漫着一種詭異的、強行壓抑下來的平靜感,如同暴風雨前令人窒息的死寂。

這就是“鎮靜回響”區域。一種人爲制造、卻又失敗了的“平靜”,反而更讓人毛骨悚然。

“就是那裏了。”秦教授指着那片灰白區域,眼神灼熱,“過去,坐在中心,嚐試引導那裏的回響能量接觸你腳踝的標記。理論上,它們應該能互相中和……至少暫時抑制。”

陳默沒有絲毫猶豫,邁步向那片區域走去。每靠近一步,腳踝處的冰冷刺痛就似乎活躍一分,仿佛感受到了天敵。而那片灰白區域散發出的強制平靜感,也開始讓她產生一種心理上的不適和排斥,仿佛要強行抹平她所有的情緒,包括必要的警惕和憤怒。

就在她的腳即將踏入灰白區域的瞬間——

嗚——!

一聲低沉、扭曲、仿佛無數嘆息和嗚咽混合而成的哀鳴,從側前方的陰影中響起!

一個身影踉蹌着走了出來。

它依稀保持着人形,穿着破爛不堪的護士服,但身體的大部分已經由灰黑色的、不斷滴落粘稠液體的回響能量構成。它的臉部沒有五官,只有一個不斷旋轉的、由醫療器械(針頭、手術剪、導管)碎片和絕望情緒構成的恐怖漩渦。它的手中,還拖着一把鏽跡斑斑、沾染着暗色污漬的巨大注射器形狀的回響凝聚物。

醫療失敗恐懼的回響實體——“徘徊者”!

它似乎被陳默腳踝上活躍的“源痛”標記和其本身強烈的情緒所吸引,發出了充滿“治療”欲望(或者說,終結痛苦的欲望)的恐怖低鳴,猛地沖了過來!

“來了!”秦教授低呼一聲,迅速後退到一個相對安全的角落,竟然從懷裏掏出了那個皮革筆記本和一支筆,似乎準備記錄觀察數據!

“媽呀!”阿啃尖叫一聲,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上了一台廢棄的醫療推車頂部,舉起他那不穩定的射線槍,卻因爲手抖得厲害根本不敢開槍,生怕誤傷陳默或者徹底激怒那怪物。

陳默瞳孔一縮,瞬間做出反應。她沒有後退,反而加速沖進了那片灰白色的“鎮靜區域”!

一腳踏入,一種強大的、冰冷的、試圖撫平一切的情緒力量瞬間包裹了她。腳踝處的“源痛”標記像是被灼燒般發出更劇烈的刺痛和抵抗,兩股性質相反卻同樣異常的力量以她的身體爲戰場開始了激烈對抗!

【認知同步率劇烈波動:94%... 96%... 93%...】

劇烈的痛苦和認知沖突讓陳默幾乎暈厥,但她死死咬住舌尖,利用這短暫的、“徘徊者”似乎對“鎮靜區域”有一絲本能遲疑的瞬間,猛地將“悲之鑰”的力量催動到極致!

深藍色的光芒不再是溫柔的悲憫,而是化作一種沉重的、包容一切痛苦的哀傷之域,以她爲中心擴散開來,暫時抵住了“徘徊者”散發出的那種令人瘋狂的“治療”恐懼!

“徘徊者”的動作明顯一滯,它那器械漩渦的臉似乎“看”向了“悲之鑰”,發出困惑的、斷斷續續的嗚咽聲。它本能追求的“終結痛苦”,與“悲之鑰”所代表的“理解並承載痛苦”,產生了某種意義上的沖突。

就是現在!

陳默強忍着意識撕裂般的痛苦,猛地蹲下,將閃爍着藍光的“悲之鑰”狠狠按在了腳踝那灰白色的“源痛”標記上!

“嗤——!”

仿佛燒紅的烙鐵燙進冰水!一股極冷與極熱交織的沖擊波從接觸點爆發!

陳默發出一聲壓抑的痛哼,感覺靈魂都被撕掉了一塊!

那灰白色的標記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暗淡,縮小,最終凝固成一個淡淡的、類似傷疤的灰色痕跡,雖然依舊存在,但那無休止的痛苦低語和冰冷刺痛卻大大減弱了,變成了某種可以忍受的背景噪音。

【認知同步率穩定至:94%】

成功了!暫時中和了!

而與此同時,失去了“源痛”標記這個最強烈的刺激源,又被“悲之鑰”的力量幹擾了目標,“徘徊者”變得有些茫然,它在灰白區域邊緣徘徊着,發出混亂的低鳴,攻擊性似乎降低了不少。

危機暫時解除。

陳默癱坐在灰白區域中心,大口喘息,渾身被冷汗溼透,每一次呼吸都帶着冰冷的刺痛和草藥般的苦澀。

阿啃從推車上滑下來,腿軟得幾乎站不住,一臉後怕。

而秦教授則合上了筆記本,快步走了過來,眼中閃爍着滿意和愈發濃厚的興趣:“精彩!利用相反性質的回響沖突來中和,再以純粹的情緒鑰匙作爲引導和緩沖!你的同步率和應變能力真是完美的研究樣本……呃,我是說,合作者。”

他的用詞讓陳默心中警鈴微作。研究樣本?

陳默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沒有道謝,只是掙扎着站起來:“出路呢?”

“哦,對,出路。”秦教授仿佛才想起正事,指了指“徘徊者”出來的那個方向,“穿過它剛才守護的那個通道,再往前不遠,應該就能找到通往外部污水系統的主管道了。理論上……那裏應該能出去。”

陳默不再多言,忍着虛弱,率先向那個通道走去。阿啃連忙跟上。

秦教授落在最後,他再次看了一眼那片逐漸恢復“平靜”的灰白區域,又看了看陳默的背影,若有所思地低聲自語:“‘鎖匠’的情緒之鑰……竟然真的存在,還能被駕馭……或許,‘初始之鏡’的傳說也……”

他的聲音很低,但在這寂靜的地下空間,還是隱約傳到了同步率極高的陳默耳中。

鎖匠?初始之鏡?

陳默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但內心的疑雲卻更加濃重。這個民俗學家,知道的東西遠比他說出來的多。他困在這裏,真的只是出於“好奇心”嗎?

三人沉默地穿過通道,果然發現了一條更加寬闊、水流聲更大的管道。污濁的空氣中也帶來了一絲來自外界的新鮮(雖然同樣難聞)氣息。

希望就在前方。

但團隊成員之間那脆弱的信任,才剛剛經歷了第一次考驗,猜忌的種子已然埋下。前路或許通往暫時的自由,但注定危機四伏,不僅是來自環境的,更來自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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