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曉雯最後一次檢查了公寓的每個角落。夕陽透過落地窗灑進來,給空蕩蕩的房間鍍上一層金色。她在這裏與陳默共同生活了五年,如今只剩行李箱輪子與地板摩擦發出的空洞回響。
手機震動,是陳默發來的消息:“我到了。”
她深吸一口氣,拖着兩個大箱子走進電梯。當公寓樓在視野中逐漸變小,林曉雯覺得自己的青春也正在隨之遠去。
陳默站在車旁,一如既往的挺拔身形,白襯衫熨帖得沒有一絲褶皺。他爲她放好行李,動作熟練得像是過去無數次送她出差那樣自然。
“都收拾好了?”他問,聲音平靜無波。
“嗯,你的東西我都放在書房紙箱裏了,標籤貼好了。”
去民政局的路上,兩人沉默着。車內放着他們曾經最愛的歌——《歲月輕狂》,陳默伸手換了個財經頻道。
林曉雯望着窗外飛逝的街景,想起五年前他們剛搬到這個城市時,擠在出租屋裏吃泡面,爲誰洗碗猜拳決定,夜裏相擁着暢想未來。那時雖然一無所有,卻從沒懷疑過會永遠在一起。
領證的過程比想象中更快。沒有爭吵,沒有糾紛,財產早已分割清楚。工作人員機械地敲章,紅色結婚證換成了暗紅色離婚證。
走出民政局,夕陽正好。陳默看了看表,“一起吃個晚飯吧,最後一次。”
林曉雯本想拒絕,但鬼使神差地點了頭。
餐廳是他們慶祝第一個結婚紀念日的地方。落座時,兩人都不約而同地避開了曾經常坐的靠窗位置。
“你什麼時候搬去上海?”陳默問,手指無意識地轉動水杯。
“下周一的機票。”林曉雯說,“新公司給的 relocation package 不錯。”
又是一陣沉默。這些表面的客套話掩蓋不了五年感情終結的事實,他們都心知肚明。
“其實我一直想問你,”陳默突然開口,“爲什麼那天晚上你沒有來?”
林曉雯愣住了,“哪天晚上?”
“三年前,我生日那天。你說要加班,我在餐廳等到打烊。”陳默的聲音依然平靜,但眼中有什麼東西閃了一下,“那天我本來準備了一個驚喜。”
林曉雯的記憶突然被拉回三年前。那是他們最忙碌的階段,陳默創業初期,她剛升職項目經理,每天加班到深夜。她確實忘了他的生日,直到晚上九點才匆忙打電話道歉,承諾周末補過。
“就因爲這個?”她難以置信地問。
“不全是。”陳默搖頭,“只是從那天起,我覺得我們走上了不同的路。你記得後來嗎?我們見面時間越來越少,溝通變成了例行公事...”
林曉雯沉默了。她記得後來的一切,記得如何從無話不談到無話可說,記得多少次想要溝通卻不知從何說起。感情不是突然崩塌的,是一點一點被日常消磨殆盡的。
晚餐在壓抑的氣氛中結束。陳默送她回臨時住的酒店,下車前,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盒子。
“本來想留作紀念的,但覺得還是應該給你。”
林曉雯打開盒子,裏面是一枚精致的銀杏葉形狀胸針。銀質的葉片上鑲着細小的鑽石,在路燈下閃着微弱的光。
“這是?”
“那天的生日禮物。”陳默說,“銀杏葉的花語是‘堅韌與永恒’。我當時覺得,就像我們的感情。”
林曉雯的手指微微顫抖。她從未知道陳默如此在意象征與儀式感。在她印象中,他一直是務實到近乎冷漠的人。
“謝謝。”她輕聲說,推開車門。
“曉雯。”陳默突然叫住她,“如果重來一次,我們會做得更好嗎?”
林曉雯站在夜色中,回頭看他。街燈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那一刻他看起來異常脆弱,完全不像平日裏那個冷靜自持的陳默。
“人生沒有如果。”她最終說道,關上了車門。
回到酒店房間,林曉雯取出那枚胸針仔細端詳。葉片背面刻着一行小字:“To my forever love - M”
永遠的愛。多麼諷刺。
她打開行李箱,想將胸針收進首飾盒,卻不小心打翻了旁邊的舊文件盒。裏面散落出他們戀愛時期的照片、電影票根、旅行機票和各種便條。這些都是她準備封存起來的記憶。
Among 這些物品中,一本淡藍色的筆記本吸引了她的注意。她記得這是陳默的日記本,怎麼會在這裏?
猶豫片刻,她翻開了第一頁。
“2015年9月12日。今天遇到了一個女孩,在咖啡館對着電腦哭。我問她需要幫助嗎,她說PPT突然崩潰了,明天就要匯報。我幫她恢復了文件,她笑起來的眼睛像月牙。要到了聯系方式,她叫林曉雯...”
林曉雯的心跳突然加速。她從未知道他們初次相遇還有這樣的視角。在她記憶中,那只是普通的一天,遇到了一個好心人。
她繼續翻看,一頁頁記錄着他們的戀愛時光。陳默用細膩的文字描繪了每一個她早已遺忘的細節:第一次牽手時她微微顫抖的手指,她最喜歡的那條藍色連衣裙,她生氣時皺鼻子的樣子...
“2017年3月15日。今天曉雯加班到很晚,我煮了粥送到她公司。看到她疲憊的樣子很心疼,但她說‘有你在真好’。值得了。創業再難也值得,想給她更好的生活...”
林曉雯的視線模糊了。她一直以爲陳默全身心投入工作而忽略了感情,卻不知道背後是這樣的初衷。
她翻到三年前的那天——2018年10月18日,陳默的生日。
“準備了三個月,終於在今天訂做了那枚銀杏胸針。預約了她最喜歡的餐廳,戒指放在內衣口袋。今晚就要向她正式求婚了,雖然我們已經結婚兩年,但想給她一個正式的儀式。她說要加班,理解,工作重要。我會等到她來...”
林曉雯感到呼吸困難。她完全不知道那天陳默準備了求婚。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爲什麼她一點印象都沒有?
她繼續翻看後續幾天的日記,卻發現整整一個月沒有任何記錄。再次開始已是2018年11月下旬,筆觸變得簡潔克制:
“她似乎完全不記得那天是什麼日子。也許工作真的那麼忙吧。”
“再次嚐試溝通,無果。她說的對,當下最重要的是各自的事業。”
“公司拿到第一輪融資,告訴她,她只是點點頭繼續回郵件。”
林曉雯瘋狂地翻看手機舊照片和日程記錄,尋找三年前那天的記憶碎片。終於,在雲端備份的舊日程表中,她找到了2018年10月18日這一天的記錄:
“7:00 PM - 團隊會議(重要!) 9:30 PM- 檢查最終方案 10:00 PM- 向張總匯報準備”
下面有一條備注:“默生日,記得打電話!”
她確實打了電話,在九點左右,簡短地說了生日快樂和道歉。但之後呢?之後發生了什麼?
林曉雯繼續翻找,在郵件垃圾箱裏發現了一封被誤刪的餐廳提醒郵件:“感謝您預訂今晚8點的觀景位,爲您的重要時刻預留最佳位置...”
還有一條來自當時同事的短信,她在晚上十點左右發來:“曉雯姐,你掉在公司會議室的胸針我收起來了,明天帶給你哦”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那天晚上她確實加班了,但九點半之後的事情呢?她爲什麼完全沒有回家甚至沒有聯系陳默的印象?
林曉雯感到一陣頭痛,某些被遺忘的片段在腦海中閃爍:雨夜、汽車急刹的聲音、醫院刺眼的燈光...
她顫抖着撥通了一個電話,打給當時已經離職的助理小雅。
“小雅,我是曉雯。不好意思這麼晚打擾你,能告訴我三年前10月18日晚上發生了什麼嗎?那天我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小雅的聲音帶着驚訝:“曉雯姐,你不記得了嗎?那晚你加班後開車去餐廳找陳總,結果路上被一輛車追尾,有點輕微腦震蕩,在醫院觀察了一晚。第二天早上你不是還讓我幫你把重要文件送到醫院籤字嗎?”
林曉雯如遭雷擊。全部想起來了——那場小雨中的車禍,醫院裏度過的夜晚,以及因爲腦震蕩造成的短暫記憶混亂。她第二天確實感覺有些不對勁,但工作壓力讓她很快忽略了這些不適。
她從未把車禍與陳默的生日聯系起來,因爲當她恢復記憶時,已經完全忘記了自己那晚原本是要去餐廳找他的。
“我...我後來完全忘了這件事。”林曉雯喃喃道。
小雅嘆了口氣:“陳總那晚打了好多電話找你,後來接到醫院通知就趕過去了。曉雯姐,說實話,那天之後感覺你們之間好像有什麼變了...”
掛斷電話,林曉雯癱坐在地毯上,淚水無聲滑落。原來他們之間存在着如此巨大的誤會。她以爲被遺忘和忽視的是自己,殊不知她才是那個無意中傷害了對方的人。
五年感情,就因爲一場陰差陽錯的車禍和未能說開的誤會,走到了盡頭。
她抓起手機,撥通了陳默的號碼。電話接通了,但那頭卻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您好,機主正在手術室搶救,請問您是哪位?”
林曉雯感到全身血液都凝固了,“手術?什麼手術?他怎麼了?”
“我是陳默的姐姐陳靜,他剛才在回家的高速上發生了嚴重車禍。您如果是他的朋友,請現在到市第一醫院來...”
後面的話林曉雯已經聽不清了。她抓起外套和包,瘋狂地跑出酒店,攔下一輛出租車。
“市第一醫院,請快一點!”她幾乎是喊着說。
車窗外城市的霓虹閃爍,林曉雯緊握着那枚銀杏胸針,葉片邊緣幾乎要嵌進掌心。
她想起陳默日記的最後一頁,寫於一個月前:
“今天終於籤了離婚協議。或許這是我們最好的結局。只希望有一天,當時光給出答案,我們都能釋懷。”
“不,”林曉雯低聲自語,“這不是結局。”
出租車在醫院門口停下,她扔下鈔票,沖向急診大廳。陳靜認出她來,眼神復雜地指了指手術室的方向。
“嚴重多發傷,正在搶救。”陳靜簡短地說,“他手機裏最後一個通話是你。”
林曉雯癱坐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盯着那盞紅燈。五年來的點點滴滴在腦海中回放,那些被忽視的細節,未曾說出口的話,沒能傳達的心意。
如果時光能夠倒流,她絕不會讓那個雨夜成爲他們關系的轉折點;絕不會讓工作侵占所有生活空間;絕不會在想要溝通時選擇沉默。
手術進行了整整六小時。當醫生疲憊地走出來時,天已經蒙蒙亮了。
“暫時脫離危險了,但還需要觀察48小時。家屬可以進去看一眼,但不要打擾。”
林曉雯穿上無菌服,輕輕走進重症監護室。陳默渾身插滿管子,臉色蒼白如紙,只有心電監護儀的波動顯示着他生命的痕跡。
她握住他沒有輸液的那只手,輕聲說:“默,我找到了答案。我們錯過了太多時光,但還來得及,對不對?”
陳默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仿佛在回應她的話。
林曉雯將銀杏胸針放在他的枕邊,“這次換我等你。無論多久。”
窗外,第一縷陽光穿透雲層。在時光的深處,有些答案雖然遲來,卻終於被找到。而有些故事,看似結束,其實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