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08次爲六皇子裴溯擋刀後,白映嵐又死了。
再睜眼時,司命星君告訴她,若是再死一次便會魂飛魄散。
她望着愛人溫柔的眉眼,心中並無半分悔怨。
直至死劫將近,她擔心裴溯安危,便隱在深夜殿檐默默相護。
夜半時分,卻聽到殿內傳來...
“嵐娘娘爲殿下死了這麼多次,眼看大業將成,不給她後位可說不過去呢......”
隔着半卷珠簾,白映嵐看見裴溯的手探入女子微垂的衣領,不輕不重地揉捏着。
他低沉一笑,“就憑她?一個殺不死的怪物罷了。若不是這點用處,本王豈會容她在身邊?”
嬌吟婉轉,紗帳搖曳。
而白映嵐渾身血液一寸寸冷了下去。
原來她百次的赴死相護,換來的不是情衷,而是懼怕與厭棄。
既如此,她不幹了。
她反手掐訣,開啓傳音陣。
“凡間劫數已渡,請即刻助我飛升。”
......
【映嵐仙子,您的魂燈將熄,再死一次便會魂飛魄散。】
司命星君的警示又一次在識海中回蕩。
白映嵐驟然睜眼,掌心下意識覆上心口——那裏仿佛還殘留着利劍穿胸的劇痛。
一百零八次。
這已是她爲裴溯死去的第一百零八次。
昨日祭天大典,她與白舒羽同時爲裴溯擋下刺客的毒劍。
不出片刻,劇毒發作,她眼睜睜看着裴溯將唯一的解藥喂入白舒羽口中。
劍傷混合劇毒灼燒的滋味,至今仍在五髒六腑間隱隱發作。
“娘娘,您醒了?”
大紅帷帳外傳來侍女春桃輕柔的問候。
白映嵐緩緩吐息,強壓下心口翻涌的痛楚,發出的聲音沙啞得陌生。
“什麼時辰了?”
她不由怔住,這是她原本的聲音嗎?
“回娘娘,剛過卯時,陛下方才傳話,說稍後會來探望。”
宮女輕手輕腳撩起帷帳。
聽聞裴溯要來,春桃立即伺候她梳洗更衣。
菱花鏡前,白映嵐凝視着鏡中眉眼如畫卻死氣沉沉的女子,指尖輕撫過冰涼的面頰。
這張臉,已經歷過一百零八次死亡。
如今裴溯已登帝位,她亦爲他擋盡一百零八劫。
若再爲他死一次,便是魂飛魄散的下場。
白映嵐闔上雙眼,過往的死亡如走馬燈般掠過心頭。
第一次,刺客的利劍貫穿胸膛。
第二次,被綁匪割斷咽喉。
第三次,爲救落水的他窒息而亡......
白映嵐的雙手常年浸着涼意,面色也總是蒼白。
隨着重生次數累積,這具身子時不時便會顯出些病痛來。
殿外一陣風過,她便禁不住輕輕一顫。春桃見狀,忙取來大氅爲她披上。
白映嵐緩緩起身,踱至窗邊。滿院桃花灼灼,映得她眼底也泛起些許光亮。
這景象,讓她想起了王府裏的舊時光。
那時的裴溯還不是皇帝,只是個受生母牽連、無人看重的皇子。在宮中受盡奴才的白眼,開府後也處處遭人輕賤。
就連先皇一時興起爲他賜婚,都被臣子當堂駁了顏面。
滿朝文武中,唯有她白映嵐,哭着求父親允她嫁與裴溯。
在所有人都厭棄他、鄙薄他的時候,只有她主動走到了他身邊。
那時先皇身子尚健,他們也曾有過琴瑟和鳴的日子。可隨着龍體日漸衰敗,朝堂風雲驟起。
前頭幾位皇子爭得頭破血流,誰也沒料到最不起眼的裴溯,竟成了後期最有力的皇位爭奪者。
自此,王府的寧靜便被徹底打破。刺客時常夜襲,膳食中也屢屢驗出劇毒。
白映嵐還記得她第一次死的時候,就在裴溯的書房裏。
當時他正與幕僚議事,趁他被她分神的刹那,下首一名幕僚突然抽出腰間軟劍,直刺而來。
她推開裴溯,利刃瞬間穿透她的胸膛。
那是她第一次見裴溯落淚。他眼眶通紅,像只無助的幼獸。
她只能勉力抬手,輕撫他的面頰,忍着劇痛寬慰。
“裴溯......我沒事,明日......明日你就能見到我了......”
裴溯眼淚卻落得更凶。她知道,他並未將她的話當真。
只是第二天一早,裴溯發現她的屍身不見,驚慌失措地在府中四處尋找,最後在正院桃花樹下,見到了活生生立着的白映嵐。
他幾乎以爲是自己悲傷過度生了幻覺,踉蹌上前將她緊緊擁入懷中,鼻間縈繞的是她發間溫柔的桃花香氣。
“裴溯,你看,我沒有騙你......我是不會死的。”
白映嵐抬手輕撫他一夜之間生出的青茬,聲音溫柔似水。
“裴溯,只要是你想做的、想得到的,我都會幫你......”
裴溯神色一凜,將她摟得更緊,語氣鄭重如起誓。
“映嵐,我定會護你周全,絕不讓你再受半點傷害。”
想到此處,白映嵐眼中泛起淒楚。
自他登基,白舒羽出現以後,他曾許下的承諾,早已被忘得幹淨......
她正垂眸出神,司命星君的聲音再次響起。
“映嵐仙子,星象所示,五日後您將再臨死劫。是否此刻選擇飛升,離開此間?”
她睫羽輕顫,指尖無聲收緊。
“離開麼?”
整整五年,一百零八次死亡,她爲他付出的,實在太多太多......
她怔怔望向院中簇簇盛放的桃花,卻見一道身着黑金錦袍的身影出現在月門下。
是裴溯!
裴溯也一眼看見了窗邊披着大氅賞花的白映嵐。
他眉頭微蹙,快步踏入殿中,伸手握住她冰涼的手,心尖沒來由地一緊。
“映嵐,沒事了!朕絕不會再讓你出事。已派人徹查,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膽,敢入宮行刺當朝皇後!”
白映嵐聽着他這番話,眼中淚水愈聚愈多,終是成串落下。
裴溯的聲音瞬間放得極柔,將眼前人輕輕環住,溫熱的手掌一下下撫過她的後背。
“映嵐,怎麼哭了?”
他待她這樣好,她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他爲她虛置後宮,許她一生一世一雙人,她還有什麼可奢求的呢?
白映嵐靠在他懷中,被他身上傳來的灼熱體溫包裹,只覺無比心安。
她悄悄在心中思忖。
“再留五天吧......他既這般愛我,定會願聽我解釋,也定能明白我的苦衷......”
回到殿內,白映嵐靜坐鏡前,裴溯正執筆爲她描眉。
他抬手間,黑金色的袖口微微滑落,露出一道曖昧的紅痕,赫然印在腕間。
白映嵐垂眸瞥見那痕跡,身子不由一僵。
她假意伸手取物,湊近他手腕時,卻聞到一陣熟悉的白玉蘭甜香。
那是,白舒羽最常用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