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儀熱情洋溢地介紹着這對璧人的“天作之合”,講述着他們“歷經考驗”的愛情故事。
周野爲林薇戴上那枚碩大的鑽戒,動作流暢自然。
他們交換誓詞,聲音清晰而堅定。
在衆人的歡呼和掌聲中,他低頭吻上她的唇,畫面唯美得像電影海報。
我靜靜地看着,內心出乎意料地平靜。
沒有預想中的心痛如絞,沒有不甘的怨恨,甚至沒有太多的悲傷。
只有一種巨大的、空茫的荒謬感,和一絲……連自己都難以言喻的、淡淡的、不知其味的釋然。
原來,他真的放下了。
放下得如此徹底,如此……幹淨利落,仿佛我們之間那十幾年的羈絆,從未存在過。
只是在某個瞬間,當新郎親吻新娘的鏡頭通過巨大的LED屏幕放大,當他閉着眼,神情專注而……平靜時,我的指尖無意識地、用力地觸碰到了頸間那枚被體溫焐熱的素戒。
冰涼的觸感刺入神經。
那一刻,腦海裏浮現的,不是眼前這對正在接受全世界祝福的璧人,而是雲棲鎮那間昏黃簡陋的照相館裏。
那個穿着不合身西裝、眉宇間鎖着沉重悲慟,卻依舊溫柔地、專注地凝視着我的陸承。
是他在按下快門前,低聲在我耳邊說的那句:“桑桑,笑一下,就當……這是真的。”
等待他的歸期,雖然渺茫,前路未卜,甚至可能又是一場空。
但那一刻的溫暖與真實,那枚緊貼肌膚的素戒所承載的未知承諾,卻比眼前這觸手可及的、盛大無比的“圓滿”,更讓我那顆漂泊已久的心,感到一絲微弱的、真實的牽動。
婚禮的喧囂還在繼續,香檳塔被點亮,歡聲笑語達到高潮。
我悄然轉身,沒有驚動任何人,如同來時一樣沉默,離開了這片璀璨奪目卻與我無關的浮華之地。
海島的陽光燦爛得有些刺眼,海風帶着鹹腥的氣息吹拂過來。
我抬起頭,用手遮在額前,望向北方。
那是雲棲鎮,那片群山的方向。
周野已經有了他的結局,盛大,圓滿,與我再無瓜葛。
而我的故事,似乎還在那片山嵐霧靄中,等待着下一個,或許風雨飄搖,卻屬於自己的篇章。
海島上那場盛大婚禮的喧囂,如同退潮的海水,在心底留下些許溼漉漉的痕跡後,便漸漸遠去了。
我回到雲棲鎮,回到“暖陽之家”,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軌跡。
山風依舊,孩子們的吵鬧依舊,只是心底那份等待,因爲陸承的杳無音信,而變得更加沉重和焦灼。
時間一天天過去,春去秋來,山間的野柿子又掛滿了枝頭。
陸承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沒有只言片語,沒有半點消息。
那枚素戒貼在我的胸口,有時冰涼,有時又被體溫熨燙得溫熱,成了連接我和那個未知世界的唯一信物。
我開始習慣在每一個黃昏,站在院子門口,望向那條蜿蜒進山的公路,期待着或許有一天,會有一個熟悉的身影,風塵仆仆地歸來。
就在我以爲生活會一直這樣在等待中平淡流逝時,林薇再次出現了。
這一次,她沒有興師動衆,只開着一輛低調的黑色轎車,停在了孤兒院門口。
她依舊打扮精致,穿着當季新款的高定套裝,與這樸素的環境形成鮮明對比。
她臉上帶着一種經過婚禮“洗禮”後,更加穩固的、屬於周太太的從容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
“秦小姐,別來無恙?”
她微笑着,語氣比上次在婚禮上少了幾分刻意,多了幾分居高臨下的熟稔
我請她到院子裏唯一還算整潔的會客室坐下,給她倒了杯白開水。
“這裏……倒是清靜。”
她環顧四周,目光掃過斑駁的牆壁和簡陋的家具,語氣聽不出是贊嘆還是別的什麼。
“林小姐這次來,有什麼事嗎?”
我直接問道,不想與她過多寒暄。
林薇放下水杯,身體微微前傾,做出一個看似真誠的姿態:“秦小姐,我知道你在這裏不容易。上次婚禮匆匆一面,也沒能好好聊聊。我和周野……都很感謝你。”
又來了,“感謝”。我沉默着,沒有接話。
她似乎也不在意我的反應,繼續說道:“周野的公司現在發展得很好,需要信得過的人。我覺得你能力不錯,性格也沉穩。所以,想邀請你來我們公司,職位和待遇方面,絕對不會虧待你。這……也算是對你過去……嗯,以及你如今處境的一點補償和幫助。”
補償。幫助。
這兩個詞從她口中說出來,帶着一種施舍般的高貴。
我看着她精心修飾過的眉眼,忽然覺得有些可笑。
她是在試探我嗎?試探我是否還對周野存有妄想?
還是說,在她看來,給我一份體面的工作,用金錢和職位將我安置在他們的視線範圍內,就能徹底抹平過去,彰顯她周太太的“大度”與“仁慈”?
我平靜地搖了搖頭,直視着她的眼睛:“謝謝林小姐的好意。但我在這裏很好,暫時沒有離開的打算。”
林薇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哦?是因爲這裏的工作放不下?還是……有其他原因?”
她的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我的脖頸,那裏,素戒的鏈子隱藏在衣領下。
我無意與她詳說陸承的事,那是我需要珍藏和守護的秘密。
我只是淡淡地說:“我在等一個人。”
林薇愣了一下,隨即,臉上露出一絲了然的、甚至可以說是輕鬆的笑意。
那笑容裏,最後一絲若有若無的戒備也消散了。
“原來如此。”她點了點頭,語氣輕快了許多,“那……我就不強人所難了。祝你……如願以償。”
她站起身,從精致的手包裏取出一張銀行卡,動作優雅地放在桌上,推到我面前。
“這裏面有一百萬。密碼是六個八。”她的語氣隨意得像是在談論今天天氣不錯,“不算什麼,就當是……給這裏孩子們的一點心意,或者,給你自己改善一下生活。你一個人,不容易。”
說完,她不等我拒絕,便拿起包,轉身款款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