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跟鞋踩在泥土地上,依舊保持着優雅的步態,那背影帶着一種將麻煩徹底解決的輕鬆與釋然。
對她而言,這一百萬,或許就像普通人花掉一塊錢那樣,無關痛癢,卻能買來心境的安寧。
我看着桌上那張薄薄的、卻承載着巨大數額的銀行卡,金色的卡面在昏暗的光線下反射着微光。
屈辱嗎?有一點。
但更多的是一種冷靜的漠然。
我沒有像電視劇裏那樣,憤慨地將卡扔掉來維護可憐的尊嚴。
尊嚴不是靠這種沖動的姿態來維護的。
現在的我需要這一筆錢。
我拿起那張卡,指尖感受着冰涼的質感。
一百萬。對林薇而言是隨手打發人的小錢,對“暖陽之家”,對這裏的幾十個孩子來說,卻可能是改變命運的機會。
我似乎有點後悔當初沒有跟林父拿那一筆“分手費”了,不然,孩子們的生活可以更好……
我將卡收了起來。
幾天後,我聯系了施工隊,用卡裏的五十萬,徹底修繕了孤兒院漏雨的屋頂,更換了老化的電路,粉刷了斑駁的牆壁,給孩子們換了新的、溫暖的被褥,購買了足夠用上一兩年的書籍、文具和體育器材。
剩下的五十萬,我以“暖陽之家”的名義開了一個賬戶存了起來,定期利息可以用來補貼日常開銷,或者應對突發情況。
每一分錢,都用在了該用的地方。
看着孩子們在修繕一新的院子裏奔跑嬉戲,看着他們抱着新書時亮晶晶的眼睛,看着院長和阿姨們臉上久違的輕鬆笑容,我覺得,這張卡,用得其所。
至於林薇那高貴的“施舍”心態,就隨她去吧。
我的世界,早已與她和周野的繁華無關。
我依舊在等。
等一個或許永遠不會歸來的人。
但這一次的等待,不再是爲了依附或救贖,而是爲了自己內心那份,在經歷過背叛、犧牲、絕望後,依然殘存的、對溫暖和承諾的微弱信仰。
山間的霧氣聚了又散,雲棲鎮的夜晚,星星總是很亮。
我摩挲着頸間的素戒,繼續着我的生活,和我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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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棲鎮的生活,在修繕孤兒院和妥善安置那筆“意外之財”後,似乎步入了一種更加安穩的軌道。
孩子們的笑聲更加響亮,連院長眉間的愁緒都淡去了不少。
我依舊在等待,日子平靜得幾乎讓我產生了一種錯覺,仿佛那些驚心動魄的過往,都只是遙遠的一場夢。
然而,危險總是在人最鬆懈的時候,悄然而至。
那是一個尋常的傍晚,我送最後幾個在院裏玩鬧的孩子回家後,獨自一人沿着青石板路往回走。夕陽的餘暉將小巷拉出長長的影子,四周寂靜,只有遠處傳來的幾聲犬吠。
突然,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我還來不及回頭,一只粗糙的大手猛地捂住了我的口鼻,一股刺鼻的化學氣味瞬間涌入,意識如同斷電般迅速沉入黑暗。
再次恢復意識時,是在一片顛簸和潮溼的鹹腥氣中。
我費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眼前是一片昏暗。
身下是冰冷堅硬的金屬板,隨着規律的晃動發出沉悶的聲響。
空氣裏彌漫着機油、鐵鏽和海水的混合氣味。
我動了動,發現雙手雙腳都被粗糙的繩索緊緊捆綁着。
船艙!我在一艘船的底艙裏!
恐懼瞬間攫住了心髒。
是誰綁架了我?
李倩?陸承的對手?還是林家?
外面隱約傳來壓低的交談聲,語氣凶狠而不耐煩。
“……媽的,這女人到底什麼來頭?那邊催得那麼緊?”
“少廢話,拿錢辦事!等到了公海,把人一交,錢到手就行!”
公海?交人?我的心沉入谷底。
無論落在哪一方手裏,下場都絕不會好。
就在這時,船艙外突然響起一陣尖銳的警報聲,緊接着是密集的、如同爆豆般的槍響!
以及男人的怒吼、雜亂的腳步聲和身體撞擊的聲音!
打起來了!
我蜷縮在角落,心髒狂跳,幾乎要沖破胸腔。
子彈呼嘯着打在船艙壁上,發出令人牙酸的“砰砰”聲。
整個船艙都在劇烈的交火中震顫。
似乎不止兩方人馬!我聽到至少三種不同的呼喝和指揮聲,混亂不堪。
“警察!放下武器!”
“保護目標!清除障礙!”
“攔住他們!別讓他們把人帶走!”
警察?
還有另外一撥人?
是來救我的,還是……?
槍聲、爆炸聲、慘叫聲不絕於耳,戰鬥異常激烈。
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的聲響漸漸稀疏下來,只剩下零星的抵抗和呵斥聲。
“清理完畢!”
“目標安全!”
艙門被猛地拉開,刺眼的手電筒光束照射進來,讓我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一個穿着黑色作戰服、臉上塗着油彩的男人快步走進來,動作利落地割斷了我手腳上的繩索。
他的動作專業而迅速,帶着一股硝煙的氣息。
“能走嗎?”他的聲音低沉而冷靜。
我點了點頭,試圖站起來,卻發現雙腿發軟。
他沒有多言,一把將我扶起,半攙半抱地帶着我快速離開了這間充滿死亡氣息的底艙。
甲板上一片狼藉,彌漫着濃重的硝煙和血腥味。
幾具屍體倒伏在地,還有受傷的人被其他穿着同樣黑色作戰服的人控制着。
遠處,隱約能看到海警船只的燈光。
救我的人護着我,快速向船舷移動,那裏似乎有接應的小艇。
就在我被扶着跨過一具屍體,走向船舷時,我的目光無意間掃過不遠處一個相對較高的指揮台。
那裏站着一個身影。
他同樣穿着深色的衣服,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全副武裝,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裏,身姿挺拔如鬆。
月光和遠處船只的燈光勾勒出他冷硬的側臉輪廓,隔着混亂的甲板和彌漫的硝煙,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那個身影,我絕不會認錯——
是周野。
他怎麼會在這裏?
是他……救的我?
心髒像是被什麼東西猛地撞了一下,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和震動涌上心頭。
他不是應該在他的商業帝國裏,和他的新婚妻子享受着美滿人生嗎?
爲什麼會出現在這公海之上,出現在這片危險的戰場?
他似乎察覺到了我的視線,微微側過頭,目光穿越混亂,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眼神,隔着遙遠的距離和彌漫的硝煙,看不真切。
沒有婚禮上的平靜無波,也沒有過去的怨恨糾纏,似乎……帶着一種極其復雜的、我無法解讀的深沉。
只是一瞬。
扶着我的人低聲催促:“快走!”
我被半強迫地帶着跳下了接應的小艇,引擎轟鳴聲中,小艇迅速駛離了那艘如同煉獄般的貨輪。
我忍不住回頭望去。
周野的身影依舊站在指揮台上,越來越遠,越來越小,最終融入了夜色與海霧之中,仿佛剛才那驚鴻一瞥,只是我在極度恐懼下產生的幻覺。
小艇在漆黑的海面上破浪前行,冰冷的海風撲面而來。
我抱緊雙臂,身體還在微微顫抖。
獲救的慶幸,劫後餘生的恐懼,以及……看到周野那一刻帶來的巨大震驚與難以言喻的觸動,交織在一起,讓我的心情復雜到了極點。
他爲什麼會來?
這一次,他扮演的,又是什麼角色?
陸承,你又在哪裏?
望着茫茫無際的黑暗海面,我感覺自己仿佛一片無根的浮萍,被一個又一個巨大的漩渦裹挾着,完全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