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傅今朝的側臉，燈光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下頜線的棱角被夜色磨得柔和。
許是晚風醉人，又或許是剛剛喝了太多香檳，讓她有了幾分醺意。
眼前的人逐漸和前世記憶裏的影子重疊。
林挽星伸出手去，指尖帶着橘子汽水的涼意，一點點朝他的臉頰探過去。
指尖還差半寸就要觸到他的下頜線時，她忽然醒過神來，猛地頓住。
他們這輩子還沒結婚，並且從傅今朝的視角來看…他們現在也還不熟。
這樣做未免太過親昵。
親昵得像是跨越了兩世的界限。
實在是太奇怪了。
傅今朝卻沒動，只是微微垂下眼，目光落在她懸在半空的手上。他沒躲，甚至極輕地往前傾了傾身，那半寸的距離便悄然消失。
指尖終於落在他的臉頰上，溫熱的觸感從指腹傳來，比她記憶裏任何時候都要清晰。
此時，林挽星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他平安就好。
平安就好。
那些撕心裂肺的遺憾，不會再發生了。
眼尾微微泛紅，眼角一滴淚，像是她故意點綴上的鑽石。
她的眸中，藏着太多太多他看不懂的情緒。
人人都說他是天生的演員，對情緒的感知非常敏感準確。可此時望向她的雙眸，那裏面藏着的情緒，他看不懂。
“這是在找我搭戲嗎？”
傅今朝的聲音輕輕落了下來，帶着點夜風裏的涼意，卻又裹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巧妙地化解了可能帶來的尷尬。
他總是進退有度。
林挽星像被燙到似的猛地收回手，心跳亂成了鼓點。
她偏過頭看向遠處的霓虹，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傅老師說笑了，我只是……”
只是什麼？
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或許是酒太醉人，或許是橘子汽水太甜，又或許是重逢的沖擊太過洶涌，讓她暫時忘了兩世的距離，忘了此刻該有的分寸。
傅今朝卻沒追問，抬手想要拭去她眼角的那滴晶瑩淚花，抬了幾次手，最終卻又放下，轉身靠回欄杆。
夏夜燥熱。
燥得人臉紅。
恰逢此時手機震動了一下，點開一看是李曦發了一條消息過來。
「在哪？王制片找你談試鏡細節，趕緊回宴會廳。」
林挽星皺了皺眉，沒做任何回復，反倒是退出微信按了鎖屏鍵。
回什麼回？
那種“細節”她可不想談。自個兒找人談去吧。
林挽星的評價是，不如和傅今朝待在一起喝橘子汽水。
雖然他們彼此都沒再說話。
但是空氣都是甜甜的橘子味呐。
真好。
還能有和他靜靜待在一起的機會。
哪怕不說話。
也很好。
但是大影帝明顯要忙碌一點，主辦方的人來請他，說是幾位德高望重的前輩想聊聊新電影的合作。
傅今朝並沒有要拒絕的意思。
林挽星也沒有要阻攔的意思。
“一會兒見。”
“一會兒見。”
他們同時出聲。
林挽星點頭，看着他轉身走進人群，煙灰色襯衫的背影很快被水晶燈的光暈吞沒。
她靠在欄杆上晃着汽水瓶，橘子味的氣泡在瓶裏“滋滋”地冒，像極了她此刻亂跳的心。
正晃着神，手機在口袋裏震個不停，李曦的消息一條接一條涌進來，字裏行間都是“王制片在找你”“趕緊回來談試鏡”的催促。
跟催命符似的，隔着屏幕都能感覺到她急得跳腳。
好煩。
林挽星把手機調成了靜音。
但是一直在露台裏待着也不是那麼回事，做縮頭烏龜並不是她的風格。
林挽星想了想，將手機關機，假裝沒電關機的樣子，然後款步走出了露台。
剛從露台透氣回來，便被王制片堵在了走廊拐角。
李曦不在。
那也是冤家路窄。
他剛換了身幹淨西裝，手裏端着香檳。拐角處人少，鏡片後的眼神黏在她身上，帶着毫不掩飾的打量。
“林小姐剛才跑哪兒去了？李經紀人找你半天了。”
王制片往前湊了半步，香檳的酒氣混着古龍水味撲面而來，沖的她有點惡心。
這是不裝了？
“《無盡夏》的女二號我跟李曦提過了，不過嘛……”
他拖長了調子，“這種好角色，總得私下聊聊細節，你說對吧？”
私下聊聊細節？
上輩子，她得到了《無盡夏》的試鏡名額，爲了更好地演繹角色，每天除了揣摩角色就是揣摩角色。
那時候她遇到一點瓶頸，對人物的底色有一點把握不準。剛好此時王制片打電話過來，定了茶室包間，說是看好她、願意和她聊聊劇本細節。
那時她以爲遇到了真“伯樂”，滿心感激地提着劇本赴約。後來她才明白，所謂的“聊細節”，從一開始就沒安好心。
幸好那時傅今朝及時出現。
雖然王制片連她的一根頭發絲都沒摸到。
但想想還是有點惡心。
後來沒過多久，網絡上突然出現長文爆料，還附帶着清晰的錄音、轉賬記錄和聊天截圖。
證據鏈齊全，從王制片威逼利誘潛規則女演員的露骨對話，到虛報制作成本中飽私囊的流水，足以把他捶到起不來。
事情發酵得很快，相關部門行動得更快。短短三天，事情便得到了證實，王制片一下子從“資深制片人”變成了全網唾罵的行業敗類。
的的確確是敗類。
和敗類，沒什麼好說的。
想到過去，林挽星一向溫和軟糯的聲音冷了幾分，眼底的笑意斂去，“王制片。”
“私下聊細節就不必了。如果劇組覺得我適合，麻煩走正規流程發試鏡通知。如果覺得我不配，也不必用這種方式給機會。”
她後退一步拉開距離，渾身透着疏離，眼神清明沒有一絲閃躲，腰背挺得很直。
“我林挽星雖然名氣不大，但還不至於靠私下聊細節換角色。您要是沒別的事，我先失陪了。”
說完沒等王制片反應，微微頷首，自己轉身就走。
要是李曦在，一定會認爲她瘋了，敢得罪制片人。
可是那又怎樣？
一味的乖巧聽話，換不來應有的尊重。有時適當亮出爪牙，反而會得到應有的體面和邊界。
真正的機會從不是靠討好換來的，守住底線，才能站得更穩。
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清脆利落，沒留半分餘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