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沉默了足足有十幾秒。
久到侯亮平都以爲信號斷了。
“喂,周師兄,還在嗎。”
“在,在……”
周師兄的聲音再次傳來,卻像是換了個人,幹澀,緊張,還帶着一絲壓抑不住的驚恐。
“亮平,你…你問這個人幹什麼。”
侯亮平心裏咯噔一下。
有戲。
這種反應,比一問三不知要有用得多。
“沒什麼,辦案子,隨便問問。”他裝作不經意地說道。
“辦案子?”周師兄的聲音更抖了,“亮平,聽師兄一句勸,這個人,你別查了。”
“爲什麼。”
“沒有爲什麼。”周師兄的聲音壓得極低,像是怕被誰聽見,“你只要知道,這個人,我們學校的檔案庫裏,查無此人。但是,他又確實存在過。”
好家夥。
我直接好家夥。
薛定諤的祁同偉是吧。
侯亮平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師兄,你這話說的,我怎麼聽不懂呢。”
“你別懂。”周師兄的語氣很急,“亮平,咱們這點交情,我才跟你說這些。這個名字,在我們學校是個禁忌。幾年前,有個剛來的年輕老師,跟你一樣,好奇心重,非要去查,結果第二天就被人從家裏帶走了。”
“誰帶走的。”
“不知道。只知道他再也沒回來過。”
周師兄說完這句,頓了頓,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言盡於此,你好自爲之。以後,別再給我打這個電話了。”
嘟…嘟…嘟…
電話被掛斷了。
侯亮平拿着手機,站在窗邊,久久沒有動。
夜風吹進來,有點涼。
他心裏的火,卻燒得更旺了。
查無此人。
年輕老師被帶走。
禁忌。
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了一個恐怖的真相。
有一只看不見的大手,抹掉了一個人存在過的所有痕跡。
而且這只手的力量,大到連漢東大學這座象牙塔都能輕易滲透,並且讓所有知情者都噤若寒蟬。
這已經不是什麼背景通天了。
這是通了天本身。
侯亮平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
他知道,這條路,也堵死了。
而且,比之前堵得更徹底。
對方用一種近乎蠻橫的方式,在他面前關上了一扇又一扇門。
似乎在警告他,此路不通。
“有意思。”
侯亮平轉身回到座位上,看着文件夾上“祁同偉”那三個字,眼神裏沒有絲毫的退縮,反而是一種棋逢對手的興奮。
“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個什麼牛鬼蛇神。”
……
與此同時。
京州市公安局,那棟不起眼的小樓裏。
政保處。
祁同偉正坐在他那間堪稱簡陋的處長辦公室裏,翻看着一沓厚厚的資料。
上任三天了。
他對這個新單位,總算有了個初步的了解。
怎麼說呢。
一個字,爛。
兩個字,很爛。
三個字,爛透了。
整個政保處,算上他,一共十二個人。
平均年齡四十五歲以上。
上班的狀態基本就是,一張報紙,一杯茶,一個上午就晃過去了。
文件堆積如山,沒人整理。
電話響了半天,沒人去接。
整個部門彌漫着一種混吃等死的鹹魚氣息。
也難怪。
在市局,政保處就是個養老的地方。
沒油水,沒前途,不出成績也犯不了錯,是專門用來安置那些沒背景、沒能力、又得罪了人的老油條的。
把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扔到這種地方當一把手。
這操作,本身就透着一股子惡趣味。
要麼是想讓他被這群老油條架空,當個光杆司令。
要麼是想讓他跟這群老油條同流合污,一起當鹹魚。
可惜,他們算錯了。
祁同偉,從來就不是一條鹹魚。
“咚咚咚。”
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
“進。”
一個頭發稀疏,眼袋耷拉着的中年男人推門進來,是副處長老王。
“處長,找我?”
老王的態度談不上恭敬,也談不上敵意,就是那種公事公辦的冷漠。
一個毛頭小子而已,誰知道能待幾天。
“老王,坐。”祁同偉指了指對面的椅子。
他把手裏的資料往前一推。
“通知一下,十分鍾後,全處開會。”
老王愣了一下。
開會?
他來這養老都快十年了,就沒正經開過幾次會。
“處長,這……是不是太突然了。”
“突然嗎。”祁同偉笑了笑,“我覺得,再不開會,咱們處可能就要被市局給忘了。”
老王的臉抽動了一下,沒再說話,拿起資料出去了。
十分鍾後。
政保處那間小小的會議室裏,十一個鹹魚……不,十一個老同志,稀稀拉拉地坐齊了。
一個個睡眼惺忪,哈欠連天。
顯然,開會這種高強度的活動,讓他們很不適應。
祁同偉最後一個走進來,坐到主位上。
他環視一圈,所有人都低着頭,有的在研究指甲,有的在看報紙,就是沒人看他。
來了來了,經典下馬威。
可惜,段位太低。
祁同偉也不生氣,只是輕輕敲了敲桌子。
“各位,我知道,大家都不喜歡開會。”
“我也不喜歡。”
“所以,咱們長話短說。”
他拿起一份文件。
“這是咱們處去年的工作總結。我看了,寫得很好,很全面。”
下面的人一聽,表情稍微緩和了點。
看來這新來的處長,還挺會說話。
誰知道,祁同偉話鋒一轉。
“好就好在,通篇都是空話套話,一個具體案例沒有,一個有效數據沒有。”
“我甚至懷疑,這份總結是不是從網上哪個單位抄來的,改了個名字就交上去了。”
會議室裏,瞬間安靜了。
所有人都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着祁同偉。
這小子,瘋了吧。
第一天開會就掀桌子?
負責寫總結的老李,臉已經漲成了豬肝色。
因爲,祁同偉說對了。
他就是從網上抄的。
“還有這個。”祁同偉又拿起一份文件,“這是咱們處今年的工作計劃。”
“計劃得很宏偉,目標很遠大。”
“就是不知道,憑咱們現在人手一本雜志,一杯枸杞茶的工作狀態,要怎麼去實現。”
“靠意念嗎。”
這話一出,會議室裏的空氣都快凝固了。
這哪是開會。
這是當衆打臉啊。
而且是左右開弓,啪啪作響。
副處長老王的臉色也變得很難看。
“處長,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
祁同偉把文件放下,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像刀子一樣掃過每一個人。
“我的意思很簡單。”
“從今天起,這種混日子的工作方式,在我這裏,行不通了。”
他頓了頓,聲音不大,但每個字都砸在衆人心上。
“我不管你們以前是誰的人,有什麼背景,來這裏是爲了什麼。”
“現在,我才是政保處的處長。”
“在這裏,就得守我的規矩。”
“第一,所有積壓案件,一周之內,必須全部分類歸檔,拿出初步處理意見。”
“第二,所有人,明天早上把今年的個人工作計劃交到我辦公室,要有時限,有目標,可量化。”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條。”
祁同"偉看着所有人,一字一句地說道。
“從現在開始,政保處,不養閒人。”
“誰幹不了,或者不想幹,提前打報告,我親自給你送到組織部,給你找個更清閒的地方養老。”
“我說完了。”
“誰有意見。”
整個會議室,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被祁同偉這套組合拳給打懵了。
他們見過新官上任三把火的。
但沒見過直接拎着煤氣罐上來就點的。
這小子,是真不怕得罪人啊。
老王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場面話,可看着祁同偉那雙平靜卻又銳利得嚇人的眼睛,他又把話咽了回去。
他有種直覺。
這個年輕人,是來真的。
“沒意見?”
祁同偉站起身。
“那就散會。”
說完,他轉身就走,留下滿屋子的人,面面相覷,表情跟見了鬼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