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哐當茶盞落地。
“小姐,你這是怎麼了?”
身旁侍女,是貼身丫鬟也是她的副將,連忙關切道:“老爺三十年不曾公開講經,此番也是爲了給小姐挑選青年才俊,翼王那邊出了事,二小姐不日即將回府……”
“別說了!”
周婉棠聲音猛然拔高。
彩屏見她如此異樣,剛要去喊大夫也被周婉棠攔下。
雖未嫁人,但常年待在軍營,周婉棠豈能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到底是何人?!
熬了將近半個時辰,屏風外講經的也已經換了一位教諭,無數青年才俊探頭向屏風內看去。
卻始終不見周家女的姝麗風采。
祖父周仁繞進來,和藹地對周婉棠道:“婉兒,翼王已薨,你大哥已經在接昭月的路上,從前礙着你們身體有異象,齊家逼迫,才不得不將你妹妹嫁給翼王。”
“如今,你跟昭月的婚事也可以正常安排,你們姐妹二人嫁同一人也不是不可以。”
嫁給同一個人?
奪走妹妹清白的也不知是何等禽獸。
叫她們姐妹嫁給一個罔顧綱常的混蛋?
“祖父!此事再議!”周婉棠強壓心緒難平,紅着眼底正色道:“從前永州受翼王庇護,如今朱厚熊北上挾天子,圍翼州圖謀人盡皆知,若翼王封地三州與翼王府十萬兵馬盡歸賊手,那朱氏逆賊下一刻便是劍指永州!”
周仁面露駭然,“天子被賊子脅迫,乃我等老臣的錯,天下大亂之象祖父豈能不知……”
“祖父!”
周婉棠不禁咬牙切齒,她道:“如今韃子金狼鐵騎逼關大同,廖鳳梧帶幾千淨軍苦守殺虎口艱難抵抗,若蠻族突破殺虎口,朱厚熊搶占翼王封地,到那時……”
“這……!!!”
周仁乃當世大儒。
教導兩代帝王。
當今天下局勢,他豈能不知,但被孫女挑破仍舊止不住心驚膽顫,“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若真到山河破碎之時,自有我們這些老骨頭爲大邕殉葬!”
“若真到那時……”周仁語氣決絕,淚花閃爍:“到那時,你自帶着妹妹護着周家歸於山林,這亂世何必你個女娃娃放棄終身幸福來苦苦支撐。”
“祖父!”
妹妹如今在翼王府,必然遭遇不測。
周婉棠目光決然,“現在還不到山窮水盡之時,孫兒這就領永州五千,帶兵前往潁川馳援,只要朱家反賊的旗沒插到潁川城頭,那便一切都有回寰之機。”
朱軍大營。
碩大頭顱被一腳踢飛。
朱厚熊威壓逼視,目如銅鬥,“你說這是什麼?這是什麼?”他自主位站起,身形魁梧似虎狼,“你言這是那皇帝崽子給咱的禮物?”
侍從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渾身戰栗不止,“回、回大帥的話,翼州那邊的人是、是這麼說的,他們把王大監的頭扔過來就快馬走了,屬下、屬下……”
“哈哈哈……”
“送咱的禮物!”
“真乃好生大禮啊!”朱厚熊長袖一煽,儼然怒極生笑,頓時帳內所有部將大氣不敢喘。
朱厚熊腳踩王挺那布滿鮮血、眼珠外突的頭,啞然失笑道:“咱、咱費了多大力氣,將這黃口小皇帝從李樺的涿州搶過來,咱奉他爲君,行效忠之事。”
“他竟然、竟然如此戲耍咱!”
“來人!”
朱厚熊怒吼一聲,如虎狼怒嘯,“傳令下去,集結全部兵馬,即刻出兵翼州!”
“大帥不可!”
一將領站出來,急道:“大帥!翼王去世小殮才剛三日,天下所有人的眼睛全盯着翼州,若此時對翼州用兵,恐要招致天下群雄不滿啊!”
“不滿又如何!”
朱厚熊怒道:“前日送小皇帝進翼州府的時候,他怎麼答應咱的?他答應咱策動趙暉的十萬兵馬全都歸順咱!”
“可如今,他卻把王挺的腦袋送給咱,還禮物?”
“這口氣叫咱如何能忍!”
“出兵!即刻出兵!”朱厚熊再是一腳,將王挺的腦袋徹底踢得毫無蹤影,“天下人都罵咱是反賊,這反賊之名,咱不想當得這麼快!”
“可如今是不想當不行了!”
翼王府官署。
一品親王小朝廷的最高位置上,坐着一個瘸腿男子,他在各地奏報上圈下一個又一個圈,待一摞公文見底,才神色滿足地長籲一口氣。
“世子殿下,將三州政務打理得井井有條,見識高超,值此翼王千歲薨世之時,諸事都仰賴世子殿下,實乃我等翼王府小朝廷之幸啊!”
那一摞公文上,圈得如馬糞泡一般。
拍馬屁的官員看都沒看,空口白牙就開誇。
一旁官員緊隨其後,生怕晚了半步,在齊太妃親侄子這裏不得臉。
“陳大人所言極是,如今天不佑我翼王府,太妃娘娘哀傷過度,偌大翼王府全憑世子殿下撐着,若沒有您我等還沉湎在翼王千歲過世的哀痛中,豈非怠慢了正事!”
“如今有了世子殿下主持大局,翼王封地三州才不至於弄出亂子。”司馬劉大人吹捧道:“世子殿下處理政務如此嫺熟,政令之間頗見宰相大人風骨,老朽斷言,只要世子殿下肯主持大局,我翼王三州必定輝煌過往日!”
此時官署內,翼王舊臣你一言、我一語,將永定侯世子齊高勳哄得飄飄然,翼王死的突然,往常他自在翼王官署管些閒事,重大事項翼王從不叫他插手。
可屁股落到藩王主位上的那一刻。
他才知權柄爲我所用的滋味。
藩王僚屬,雖然不似朝廷規矩森嚴,但翼王剛死,齊高勳就坐到翼王的主位上,已然是大大的不敬。
“簡直放肆!”
極度和諧的氛圍下,一道叱罵不滿的暴喝響起。
翼王僚屬,長使許鼎忠年過七十,乃翼王恩師,主持翼王小朝廷所有政事,相當於翼王麾下二把手,是翼王死後唯一清醒、不附庸高家的官員。
話音落地。
屋內詭異安靜。
齊高勳神情一沉,無須他親自發話,其他官員便怒斥道:“許大人!翼王薨世,翼王府上下皆無比悲痛,你不也哭暈兩回,無法主持正事嗎?”
“翼王千歲雖然不在了,可世子殿下乃千歲血親表弟,他來主持大局有什麼不對?”
“太妃娘娘都多番鼓勵世子殿下,你有何來地質疑世子殿下!”
面對衆人討伐,許鼎忠面色鐵青,抬起手指指着齊高勳勃然怒道:“翼王薨世,翼州十萬兵馬不知何去何從,逆賊朱厚熊駐兵城外二十裏!”
“二十裏,逆賊鋼刀已然架在你我脖頸之上!”
“你們這等平日裏對翼王忠心的舊臣,火燒眉毛了,還對個僭越豎子吹捧不已!這叫翼王九泉之下如何安生!”
“翼王府棺槨內的千歲殿下,如何閉眼!”
許鼎忠一把年紀,聲如洪鍾,宛如翼王府內最後一點明火,企圖點燃他們內心的責任與大義。
可顯然他泣血之聲,並沒有起到任何效果。
“老匹夫竟還敢胡言!”
忠言掛在嘴邊者,倒戈最是容易。
被許鼎忠以翼王死不瞑目責罵,其他人頓時群起攻之,“翼王千歲在世的時候,我等兢兢業業,對翼王三州功勞不比你少!”
“翼王屍骨未寒,翼王三州軍民不安!你竟然在此時跳出來裹亂,老東西你究竟安的什麼心!”
衆人濤濤怒火幾乎將許鼎忠湮滅。
天下本就動亂。
翼王府乃是大邕最後的脊梁。
可此時……
此時……許鼎忠淚灑當場,頓覺大邕將亡。
就在他眼前發黑、一口鮮血馬上噴出的時候,門外有人唱喏:“陛下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