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予安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
記憶的最後片段是賓利停在他租住的老舊小區門口,他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下車,語無倫次地道謝、告別,然後頭也不回地沖進了樓道,甚至不敢回頭看那輛車是否離開。
他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頭,仿佛這樣就能把那個冷冽的聲音和那雙深邃的眼睛隔絕在外。
一夜無眠。
腦海裏反復回放着車上的一切,顧琛那句“順路”,那句“後面”,還有那兩聲清晰無比的心聲。
【穿這麼少,果然會冷。手都凍紅了。】 【那你臉紅什麼?】
每一個字都像小錘子一樣敲在他的神經上。
這絕對不是惡作劇或者幻覺。他真的能聽到顧琛的心聲。而顧琛……似乎對此並非全然不知,甚至那句“比預期得要早”暗示着他可能早就預料到這種情況?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天快亮時,林予安才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但沒過多久,鬧鍾就尖銳地響了起來。
他頂着兩個濃重的黑眼圈,渾渾噩噩地起床、洗漱、換衣服。看着鏡子裏憔悴的自己,他深吸一口氣,努力給自己做心理建設。
“林予安,冷靜!也許昨天只是意外!今天一切都會恢復正常!你是專業的助理,不能把私人情緒帶到工作上!”
然而,所有的建設在他踏進總裁辦公室樓層,看到顧琛的那一刻,瞬間土崩瓦解。
顧琛已經到了,正站在助理辦公桌前,手裏拿着他昨天整理好的那個文件夾翻看着。晨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進來,在他周身鍍上一層冷冽的金邊,挺拔的身姿和專注的神情一如既往地極具壓迫感。
聽到腳步聲,顧琛抬起頭,目光精準地捕捉到他。
林予安的心髒猛地一跳,下意識地想後退。
“顧、顧總早!”他強迫自己站穩,擠出職業化的笑容,聲音卻有點發虛。
顧琛的視線在他臉上停留了兩秒,眉頭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沒睡好?黑眼圈這麼重。果然還是嚇到了。】
林予安:“!!!”
又來了!又來了!
他臉上的笑容瞬間僵硬,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
顧琛合上文件夾,語氣平淡無波:“早。咖啡。”
“是!馬上就好!”林予安如蒙大赦,幾乎是同手同腳地沖向茶水間。
站在咖啡機前,他握着咖啡罐的手還在微微發抖。不行,這樣下去根本沒法正常工作!他必須想辦法驗證,或者……適應?
可是怎麼適應啊!誰能適應隨時隨地聽到老板的內心吐槽啊!尤其是這個老板的人設還崩得如此徹底!
他努力回憶昨天的情況。似乎……只有當顧琛在他附近,或者可能當他特別集中注意力想着顧琛的時候,才能聽到?昨晚顧琛離開後,那些聲音就消失了。
也許……保持距離會好一點?
對!減少直接接觸!盡量用郵件和內線電話溝通!
林予安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稍微鎮定了一些。他深吸一口氣,端着泡好的黑咖啡,小心翼翼地走回辦公室。
顧琛已經坐在了辦公桌後,正在看電腦屏幕。林予安把咖啡杯輕輕放在他左手邊慣常的位置,然後迅速後退兩步,垂着眼簾:“顧總,您的咖啡。九點半的晨會資料已經下發,十一點您約了億和的張總……”
他盡量用最專業、最簡潔的語氣匯報工作,眼睛盯着地面,避免任何不必要的視線接觸。
“嗯。”顧琛應了一聲,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辦公室陷入短暫的沉默。
林予安屏住呼吸,等待了幾秒,腦子裏安安靜靜。
有效果?他心頭一喜。
“下午的行程……”他正準備繼續匯報,卻見顧琛放下了咖啡杯,目光落在了他的手腕上。
“手怎麼了?”顧琛忽然問。
林予安一愣,順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左手手腕。那裏有一小片不太明顯的紅痕,是昨天撿文件時不小心被文件夾劃到的,他自己都沒怎麼在意。
“哦,沒事,不小心劃了一下。”他下意識地把手往後縮了縮。
顧琛的眉頭又蹙了起來。
【怎麼這麼不小心。醫藥箱在左邊書架下層。】
林予安:“……” 救命,又來了!
而且這次的心聲聽起來……好像有點不高興?
他不敢怠慢,也不敢問顧琛怎麼知道醫藥箱在那裏——畢竟他才是那個經常使用醫藥箱的人(通常是給不小心被紙割到手或者撞到桌角的自己準備)。
他僵硬地走到書架旁,拿出那個小型醫藥箱,打開,裏面碘伏、棉籤、創可貼一應俱全。
“需要我……”他猶豫着看向顧琛。
“處理一下。”顧琛命令道,目光已經回到了電腦屏幕上,仿佛只是下達了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工作指令。
【一點小傷看着也礙眼。】
林予安拿着棉籤的手一抖。
他低着頭,默默地給自己的手腕消毒,貼上創可貼。整個過程如芒在背,他能感覺到顧琛的視線偶爾會從屏幕移開,落在他身上。
【動作笨笨的。】 【創可貼貼歪了。】
林予安:“……” 求你別看了!也別想了!
他手忙腳亂地想把創可貼撕下來重貼,卻因爲緊張反而弄得更加糟糕。
就在這時,內線電話響了起來,是前台接待。
林予安趕緊接起電話,如獲大赦:“喂?你好,總裁辦公室。”
“林助理,早上好。”前台小姐的聲音有些遲疑,“有一位秦嶼先生沒有預約,但他說是顧總的朋友,堅持要上來……”
秦嶼?顧琛那個惡趣味的發小?
林予安瞬間想起了自己昨天的猜測,心跳陡然加速。難道真的是秦少爺搞的鬼?
他捂住話筒,看向顧琛:“顧總,秦嶼先生來了,沒有預約,您看……”
顧琛頭也沒抬:“讓他上來。”
【來得真不是時候。】
林予安立刻轉達了顧總的意思,掛了電話。心裏卻更加確定了幾分。顧琛這心聲聽起來好像不怎麼待見秦嶼此刻到來?是因爲打擾了他“欣賞”自己笨手笨腳貼創可貼?
這個念頭讓林予安打了個寒顫。
幾分鍾後,電梯門“叮”一聲打開,一個穿着騷包粉色襯衫、戴着墨鏡的男人吹着口哨,吊兒郎當地走了出來,正是秦家那位以不靠譜著稱的小少爺秦嶼。
“喲,顧琛,又在壓榨你家小助理呢?”秦嶼大大咧咧地走進辦公室,目光在林予安還拿着創可貼的手上掃過,吹了個口哨,“嘖嘖,這是什麼新型職場play嗎?”
林予安的臉瞬間爆紅。
顧琛冷冷地瞥了秦嶼一眼:“有事說事,沒事滾蛋。”
“嘖,真無情。”秦嶼毫不在意地在沙發上坐下,翹起二郎腿,“哥們兒最近搞了個好東西,絕對高科技,想來給你開開眼。”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巧的、像藍牙耳機一樣的銀色設備,得意地晃了晃。
“最新研發的腦波感應試驗品,理論上能捕捉並翻譯一些強烈的、近距離的腦電波信號,轉換成文字什麼的……雖然還不穩定,但特別好玩!要不要試試?”
林予安的呼吸驟然停止!腦波感應?!
他猛地看向秦嶼,又猛地看向顧琛,心髒狂跳不止!
難道真的是這個東西搞的鬼?!是秦嶼故意放在他們身邊的?所以他才聽到了顧琛的心聲?所以那個“寶貝”備注可能也是……
就在他心亂如麻之際,顧琛冰冷的聲音響起:
“無聊。” 【蠢貨。拿這種半成品出來丟人現眼。】
林予安呆住了。
顧琛的心聲……在罵秦嶼?而且聽起來對這個東西完全不感興趣,甚至很嫌棄?
所以……不是這個原因?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秦嶼被罵了也不生氣,嬉皮笑臉地說:“別這麼武斷嘛!說不定以後能用來監聽商業對手的腦電波呢?或者……聽聽你家小助理心裏在想什麼?”他促狹地朝林予安眨了眨眼。
林予安頓時頭皮發麻!
顧琛的目光瞬間冷了下來,辦公室裏的溫度仿佛驟降十度。
“你很閒?”顧琛的聲音裏帶着明顯的警告意味,“非洲那邊有個項目缺個監工,我看你很合適。”
秦嶼立刻舉手投降:“得得得,我錯了!我這就滾!您老忙!”他收起那個小設備,腳底抹油般溜了,臨走前還不忘對林予安做了個“自求多福”的口型。
辦公室裏重新恢復了安靜。
林予安卻更加混亂了。不是秦嶼?那到底……
他偷偷抬眼看向顧琛,卻發現顧琛也正看着他,眼神深邃難辨。
【嚇傻了?】 【秦嶼那個白癡……】
林予安:“……”
他現在不僅能聽到總裁的心聲,還似乎成了總裁心聲裏的常駐主角,並且親耳聽到了總裁罵他的發小是白癡和蠢貨。
這個世界不僅瘋了,而且好像只有他一個人知道這個世界瘋了。
就在這時,顧琛站起身,拿起西裝外套。
“去億和,提前出發。”他邊說邊朝外走去。
林予安趕緊跟上:“是!我馬上通知司機!”
他快步走在顧琛身後,保持着一步左右的距離,心裏暗暗祈禱今天接下來的時間能順利一點。
然而,就在他們走到電梯口時,顧琛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
林予安差點撞到他身上,慌忙刹車。
只見顧琛低下頭,伸出手——極其自然地幫他理了一下剛剛因爲匆忙而有些歪掉的領帶。
修長的手指不經意間擦過他襯衫的領口,微涼的觸感讓林予安渾身一顫,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顧琛的動作流暢而迅速,仿佛只是隨手處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他的心聲卻再次清晰地傳入林予安腦中:
【歪了,看着不舒服。】 【皮膚好像很燙?】
林予安的大腦徹底宕機了。
電梯門“叮”一聲打開。
顧琛面無表情地收回手,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邁步走進了電梯。
只留下林予安一個人站在原地,臉紅得快要爆炸,心髒跳得震耳欲聾。
完了。
他徹底完了。
這班……還能好好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