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放榜日的清晨,熾熱的陽光炙烤着這個偏遠貧困縣城的每一個角落。空氣凝固着沉悶和緊張,仿佛連風吹過都帶着汗水和焦灼的餘味。青雲高中的校園門口,早已被人山人海擠得水泄不通。學生和家長混雜其中,嘈雜的議論聲像海浪一樣翻滾着,夾雜着焦慮的笑語和期待的呼吸。橫幅和彩帶隨風飄動,紅藍相間的“高考成績公布”字樣在陽光下刺眼地閃爍。
18歲的江默站在人群邊緣,瘦削的身影在喧鬧中被映襯得格外孤僻。他穿着洗得發白的舊校服,袖口處已經磨破,露出幾根線頭;背着一個褪色的帆布背包,裏面裝着幾本泛黃的筆記和一支用了多年的鋼筆。江家的貧困在這裏是出了名的,母親在街邊擺攤賣煎餅,父親早年因病離世。爲了改變命運,江默高中三年幾乎泡在舊書攤和學校圖書館裏。他的筆記本上密密麻麻都是公式和解題步驟,筆跡工整,透着一股不甘平凡的倔強。昨晚,他輾轉難眠,在夢中反復夢見高考答題卡上的墨跡暈開的樣子。現實中的這一刻,他緊握着手,指甲幾乎嵌進掌心——那裏還留着復習時磨破的傷口。周圍同學的歡聲笑語仿佛在提醒他:寒門子弟的命運,從來不是靠努力就能輕易改寫。
一陣尖銳的喇叭聲撕開空氣,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轉向高台。校長李國強走上講台,肥胖的軀體裹在西裝裏,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油汗。他清了清嗓子,聲音通過音響放大:“同學們,家長們!今天是決定我們命運的日子。高考成績公布了,這是我們青雲高中的驕傲時刻!”他頓了頓,臉上擠出誇張的笑容,“尤其令人振奮的是,我們學校出了一個狀元——周倩同學!”人群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許多家長激動地往前擠,仿佛周倩的成績能照亮他們自己的希望。
周倩優雅地走上台,每一步都踩在聚光燈下。她穿着名牌定制禮服裙,淡金色的絲綢在陽光下流光溢彩,與江默的狼狽形成鮮明對比。作爲縣城首富周氏集團的千金,周倩從小就是焦點,精致的妝容和微卷的長發讓她像個瓷娃娃。她接過話筒,嗓音甜膩卻透着一股居高臨下的冷漠:“謝謝校長誇獎!我能拿狀元,是靠着天賦和努力……”她的目光掃過人群,突然釘在角落裏的江默身上,嘴角勾起一抹譏誚。
江默的心跳加速。他和周倩本是同班同學,曾多次在模擬考試中壓她一頭,但她從不甘心。高考前夜,周倩“好心”借給他一本所謂的“內部資料書”,說裏面有押題重點。江默如獲至寶,熬了一夜鑽研。可放榜前的風聲讓他不安——周倩的狗腿子們私下傳話嘲笑他“只配當墊腳石”。現在,台上那道目光像針一樣刺過來。周倩故意停頓,讓全場寂靜凝固。“但是,”她提高音量,指向江默,“有些同學,總以爲窮能通過作弊翻身!大家說說,作弊者該得多少分?”人群中有人起哄:“零分!零分!”周倩得意一笑,目光逼視江默:“零分都不配!江默,你不是總覺得自己能考第一嗎?看看你的真實水平!”
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個信封,高高舉起——裏面是一張污損的答題卡復印件。照片放大在投影屏幕上:江默的名字下方,選擇題區被故意塗抹得模糊不清,幾個題號用紅筆打叉,寫着“抄襲判定零分”的字樣。現場譁然!家長們議論紛紛:“作弊太可恥了!”“寒門就想着歪門邪道!”“這種人該被開除!”周倩繼續煽風點火:“這張答題卡是從他座位底下翻出來的!江默,你以爲抄襲就能改變你窮鬼的命運嗎?”她步步逼近,話筒遞到江默耳邊:“說話啊廢物!告訴所有人,你考了幾分?零分,對吧!”哄笑聲像潮水般涌來,同學們高舉手機拍照錄像,屏幕上立刻刷出#江默作弊零分#的話題標籤。
江默的血一下子沖上腦門。他渾身僵硬,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那張答題卡是僞造的——明明是他高考時工整填寫的答案,現在卻被塗抹成罪證。腦海中閃過高考前的場景:周倩把那本資料書塞給他時,眼神裏藏着戲謔;他在教室裏奮筆疾書,汗水浸透衣背;考完那一刻的解脫感。現在,一切都成了笑話。他張開嘴想爭辯,但喉嚨像被扼住。周倩的狗腿子帶頭喊:“讓他滾下去!”有人推搡他肩膀,他踉蹌後退,帆布包滑落,裏面的復習筆記散了一地。紙頁在風中翻飛,上面密密麻麻的草稿、公式和夜半時分的淚水斑痕,此刻成了圍觀者的笑柄。一個同學一腳踩在筆記上,啐了口唾沫:“窮狗的垃圾!”江默彎腰撿紙,手指顫抖——三年的心血,就這麼被踩在肮髒的腳印下。
周倩滿意地點頭,轉身對校長說:“李校長,您看看!這樣的人配在我們學校嗎?”李國強擦了擦汗,討好她:“當然不配!周同學說得對,江默的行爲玷污了青雲的榮譽!”校長拿起話筒宣布:“經過學校核實,江默高考作弊事實成立,成績判零分!我校保留追究法律責任的權利!”人群中爆發出新一輪歡呼,同學們爭相和周倩合影,仿佛她是正義女神。江默撿起最後一本筆記,封面破了,露出裏面他畫的一艘帆船——象征他幻想過的大學夢想。他默默塞進包裏,低着頭,一步步往校門方向挪動。每一道目光都像火鉗,灼燒他的脊背;每一聲嘲笑都像冰錐,扎進他的心髒。
走出校門時,江默的腳步更慢了。街道上行人指指點點,幾個小報記者追上來舉着相機:“江默同學,說說你作弊的感受唄!”“周倩揭發你時,你是不是嚇尿了?”他咬着嘴唇,加快速度穿過菜市街。小販的叫賣聲中,一個熟悉的煎餅攤飄來香味——那是母親王秀花的攤位。平常,他會在放學後幫忙收攤。此刻,他不敢抬頭看那個方向。汗水模糊了視線,他抬手擦了擦,才發現手背上粘着一張撕碎的便利貼——上面是他高考前一天寫的:“江默,加油!清華在等你。”現在,字條沾着泥土和汗跡,像他破碎的信念。
路過一家雜貨店門口,店主老趙的孫子在玩手機,屏幕上正播放着短視頻。聲音開得很大:“震驚!貧困生高考作弊零分,周狀元正義揭發!”視頻剪輯得很誇張,配着聒噪的背景音效,評論區炸了鍋。“@窮山飛不出鳳凰:垃圾別丟寒門的臉!”“@學霸姐:這種廢物早點死!周倩威武!”“@正義網友:建議教育局直接取消學籍!”江默停下腳步,盯着屏幕。畫面裏是他剛才在校門口被推搡的照片,配上惡意文字:“作弊王終於滾蛋了!大家轉起!”他的呼吸急促,胸口像壓着巨石。突然,手機屏幕上跳出彈窗通知:“@周倩粉絲後援團:江默的地址扒出來了!誰去堵他?”他猛地驚醒,快步跑開,躲進小巷陰影裏。
巷子裏髒臭的水流淌,江默靠在牆上,閉着眼大口喘氣,腦海中卻回放着備考的日夜。冬天的凌晨五點,教室空無一人,他裹着舊棉襖哈氣取暖,啃着冷硬的煎餅當早飯;夏夜裏蚊蟲叮咬,他點着小台燈做題,汗水和墨水糊了滿紙;月考後拿到年級第一的卷子,他偷偷在卷角畫了個笑臉——那是唯一支撐他的星光。現在,這一切都化爲烏有。“爲什麼會這樣?”他無聲質問自己,淚水終於涌出。周倩那本資料書是關鍵,它裏面肯定被動了手腳。可他拿不出證據。社交媒體上的惡評還在瘋漲,他的手機震動不停,陌生號碼發來詛咒短信:“死窮鬼,滾回山裏種地!”他顫抖着關掉手機,抹去眼淚,卻抹不去絕望蔓延的寒意。
天快黑了,橘紅色的夕陽像潑灑的血污,染紅了縣城的輪廓。江默一步步走向家的方向——那間在舊居民區角落的破敗平房。門口堆着鄰居丟棄的雜物,牆壁剝落得坑窪不平。他掏鑰匙開門的手不穩,試了兩次都沒插進鎖孔。“砰”的一聲,門開了條縫,裏面傳出母親王秀花的哭泣聲。江默僵在原地,心頭一沉:她一定看到了網上的新聞。隔着門,他聽到母親在喃喃自語:“老天爺啊,默娃咋能作弊?他是我的好兒子……”哭聲低啞、破碎,像被掐斷的風箱。江默縮回手,不敢進去。黑暗中,他仰頭看天,一顆流星掠過天際,轉瞬即逝。高考放榜日的恥辱刻在骨子裏,不是陽光照亮的輝煌,而是無盡黑夜的起點。風卷起地上的廢紙,帶着#高考零分#的熱浪標籤,撲向他蒼白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