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宣旨太監離去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朱紅宮門之外,仿佛帶走了最後一絲與過往世界的微弱聯系。

沈月凝——或者說,內核仍是林微的她——依舊跪坐在冰冷的青磚地面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聖旨光滑冰涼的絹面。那明黃的色彩刺目得很,像一道無形的枷鎖,宣告着她無法抗拒的命運。

“小姐…不,郡主,地上涼,快起來吧。”雲雀帶着哭腔,和另一個年紀稍長的侍女一起,小心翼翼地將她攙扶起來,重新坐回床榻邊。

郡主。琳琅郡主。

這兩個稱呼在腦海中回蕩,卻顯得如此陌生,無法與她認知中的“自我”產生任何共鳴。她只是木然地坐着,任由侍女們爲她披上外衣,攏好微亂的發絲。

“郡主,您昏睡了一天一夜,粒米未進,奴婢去小廚房給您端些清粥小菜來,您好歹用一些,身子要緊。”那個年長的侍女語氣更爲沉穩,眼中帶着關切,福了福身子便退了出去。

“她是…”林微(爲方便敘述,以下仍稱林微)揉了揉依舊抽痛的額角,看向雲雀。

“那是挽秋姐姐,是將軍…是侯爺當初特意爲您挑選的,性子最是沉穩周到。”雲雀小聲解釋道,提到已故的沈將軍,眼圈又紅了紅。

林微沉默地點點頭。看來,這就是她如今身邊最親近的兩個侍女了。一個活潑稚嫩,一個沉穩可靠。

挽秋很快端來了一個紅漆食盤,上面擺着一碗熬得爛爛的米粥,幾樣清淡小菜。食物的熱氣帶着淡淡的香氣彌漫開來,稍稍驅散了房間裏的悲涼氣氛。

在林微勉強進食的間隙,更多的記憶碎片如同潮水退去後零散的貝殼,不受控制地涌現出來,帶着原主強烈的情感印記,沖擊着她現代的靈魂。

畫面一:春日桃花

· 場景: 似乎是某個皇家園林,春光正好,一樹樹桃花開得雲蒸霞蔚。

· 人物: 年紀更小、約莫十二三歲的沈月凝,穿着鵝黃色的衣裙,在桃樹下追逐着一只翩躚的蝴蝶,笑聲清脆如銀鈴。不遠處,一個穿着月白錦袍、氣質清貴的少年倚樹而立,正是年少時的太子蕭煜。他唇角含着一絲淺淡的笑意,目光追隨着那抹活潑的鵝黃色身影,眼神是她後來再未見過的溫和。

· 片段: 蝴蝶落在少年肩頭,沈月凝躡手躡腳地想靠近捕捉,少年卻突然轉身,兩人差點撞個滿懷。沈月凝嚇了一跳,臉頰緋紅。少年輕笑,抬手從她發間拈下一片花瓣,動作自然。

· 情感: 懵懂的心動,羞澀的喜悅,春光般明媚。林微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一刻原主小鹿亂撞的心情。

畫面二:燈下贈珏

· 場景: 宮宴間隙,或是某個夜晚的宮道。周圍似乎很安靜。

· 人物: 稍年長幾歲的沈月凝和蕭煜。蕭煜的身量更高了,面容褪去稚嫩,變得俊朗而略顯疏離,但對着她時,似乎仍保留着一份不同。

· 片段: 蕭煜從懷中取出一個絲絨小盒,遞給她。裏面是一枚羊脂白玉雕刻的玉珏,玉質溫潤,雕刻着精美的雲紋。“生辰賀禮。”他語氣平淡,但眼神裏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沈月凝驚喜地接過,緊緊攥在手心,仿佛握着全世界最珍貴的寶物,臉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她似乎低聲說了句什麼,少年太子微微別開臉,耳根卻有些泛紅。

· 情感: 珍視,愛慕,巨大的幸福感幾乎要滿溢出來。那枚玉珏的觸感,冰涼後又很快被焐熱的溫度,林微仿佛也能感知到。

畫面三:漸行漸遠

· 場景: 畫面變得模糊而不連貫。似乎是多次失望的疊加。

· 片段: 她提着精心準備的食盒去東宮求見,卻被太監客氣地攔在門外,只說“太子殿下政務繁忙”。她看到他與其他貴女交談,雖然依舊神色清淡,卻讓她心口發悶。她寫的信石沉大海。她在他必經之路上等待,他卻只是頷首示意,腳步未曾停留。他的目光越來越冷,越來越遠。

· 情感: 困惑,不安,一次次期待落空後的委屈和傷心。林微能感覺到原主那份熾熱的情感在一次次冷遇中慢慢冷卻,卻仍帶着不甘和疑問。

畫面四:心碎終局

· 場景: 最後一次模糊的爭執或冷漠相對(記憶受損嚴重,細節不清)。

· 情感: 巨大的悲傷和絕望如同冰水澆頭,徹底熄滅了最後一絲火苗。心像是被狠狠攥緊、揉碎,痛得無法呼吸。那種被徹底否定、被棄如敝履的冰冷感,讓林微此刻都感到一陣心悸和窒息。緊接着,就是父兄戰死的噩耗傳來,雙重打擊之下,世界徹底崩塌。

· 殘留: 強烈的自我懷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他爲何如此待我?”以及最終死寂般的絕望。

“呃…”林微猛地捂住心口,臉色煞白,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那些情緒太過強烈,幾乎要將她吞噬。碗裏的粥再也喝不下去。

“郡主!您怎麼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雲雀和挽秋嚇得連忙上前。

“沒…沒事…”林微深吸幾口氣,強行將那些翻涌的情緒壓下去,聲音微顫,“只是…想到一些舊事。”

她必須冷靜。這些是沈月凝的過去,不是她林微的。她可以感知,但不能被主宰。當務之急,是弄清楚現狀。

她環顧這間華麗的臥室,目光最終落在窗外那高聳的宮牆和飛翹的檐角上。

“雲雀,挽秋,”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些,“我們現在…是在哪裏?太後娘娘的慈寧宮嗎?”

挽秋輕聲回道:“回郡主,此處是錦瑟軒,就在慈寧宮西側,是宮內一處獨立的院落,環境清幽,太後娘娘一早便派人收拾出來了。陛下旨意下了,您日後便常住這裏,由太後娘娘照拂。”

慈寧宮…太後…

林微努力回憶看過的宮鬥劇和小說,太後的形象通常意味着後宮的最高權力,但也意味着更復雜的規矩和更微妙的人際關系。

“太後娘娘…性情如何?”她試探着問。

挽秋謹慎地答道:“太後娘娘信佛,平日大多慈和,但最重規矩。郡主您如今身份不同,一言一行都需格外留意,宮中耳目衆多…”她的話沒說完,但意思很明顯。

林微心中了然。太後的“慈和”是有前提的,那就是“規矩”。而她這個頂着郡主頭銜、實則無依無靠的孤女,更是無數雙眼睛盯着的對象。行差踏錯一步,可能就會萬劫不復。

那些關於太子蕭煜的記憶再次浮現,帶着心碎的餘波。如今看來,那段無疾而終的舊情,恐怕不僅是情感創傷,更可能是一處危險的雷區。太子…未來的皇帝…與他有過糾葛,絕非好事。

林微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感和警惕。她就像一個手持破舊地圖的旅人,突然被拋入一片完全陌生且危機四伏的森林,每一步都可能踩空或觸發陷阱。

她看着眼前兩個神色擔憂的侍女,她們是她目前唯一能稍微依靠的人。

“我明白了。”她輕輕說道,聲音裏帶着一絲疲憊,卻也有了一絲決斷,“往後…還要多倚仗你們提醒幫襯了。”

她必須盡快接受現實,消化記憶,學習規則,隱藏好自己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現代痕跡。爲了生存下去。

窗外,夕陽的餘暉給朱牆碧瓦鍍上了一層暖金色,卻也無法驅散那宮牆之內無處不在的、冰冷的陰影。

沈月凝的過去已成殤,而她林微的未來,才剛剛開始,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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