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死後，李蛆的生活並沒有太大變化。
他仍然要尋找食物和水，仍然要躲避那些以虐待新手保護期兒童爲樂的成年人，仍然要在每次賭局時找到安全的藏身之處。唯一的不同是，再也沒有人會因爲籌碼不夠而毆打他，再也沒有人會對他說“你是蛆，只配活在腐爛裏”。
但他知道母親說的是對的。他就是蛆，只能在腐爛中求生的生物。
八歲那年，李蛆經歷了第一次“鬼的恩賜”。
那是一次大規模賭局後，半個街區的人都被清理了。李蛆等到黑暗完全退去，冒險進入那片區域尋找殘骸。他在一堆灰燼中發現了一截脊椎骨，上面的肉幾乎被啃光了，但在骨縫間，有些暗紅色的組織殘留。
他小心翼翼地刮下那些組織，正準備放入口中時，脊椎骨突然發出微弱的光芒。
李蛆嚇了一跳，差點扔掉骨頭。但那光芒不刺眼，是一種柔和的、仿佛從骨頭內部透出的光。他聽說過這種事——“鬼的恩賜”，有時鬼在進食時會留下一些特殊的東西，可能是殘留的人體機能碎片，可能是被淨化過的器官組織，食用後可能獲得特殊能力，也可能立刻暴斃。
這是一場賭博，但李蛆沒有選擇。
他餓極了，連續三天只吃了十幾只螞蟻和一點苔蘚。
他閉上眼睛，將那些發光組織塞進嘴裏。
味道很奇怪，不像肉，更像是一種濃稠的、帶有金屬味的液體。它順着喉嚨滑下，灼熱感從胃部擴散到全身。李蛆倒在地上，蜷縮起來，感覺自己要被燒穿了。
幾個小時後，灼熱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清明。李蛆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的視力變得異常敏銳——他能看清十米外牆上裂縫裏的灰塵顆粒，能看清遠處人影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
不僅如此，他的聽力也增強了。他能聽到隔壁街區兩個人的低語，能聽到地下蟲蟻爬行的聲音。這是一種突變，一種人體機能的雛形——感官強化。
但這種能力不是免費的。李蛆很快就發現，當他的感官全開時，身體消耗的能量是平時的數倍。
他需要更多食物，而食物在廢土上永遠稀缺。
爲了生存，李蛆開始學習廢土的潛規則。
他學會了識別哪些區域是“鬼”經常出沒的地方，要避開；哪些區域可能有未清理的殘骸，值得冒險。他學會了觀察人們的面部表情和肢體語言，預測誰可能成爲下一個賭局的參與者，誰可能贏，誰可能輸。
他學會了在最殘酷的環境中保持低調。當其他保護期兒童聚在一起，試圖形成小團體時，李蛆總是獨自一人。團體意味着更大的目標，更容易成爲虐待對象或賭局的犧牲品。
十歲那年，李蛆目睹了“新手保護期”的真正殘酷。
一個叫小石的男孩，比他小一歲，父母在一次賭局中雙雙身亡。按照廢土的習慣，孤兒是最容易欺負的對象。一群成年人盯上了小石，他們不敢殺他——那會觸怒“神”，招致懲罰。
——但他們可以折磨他。
李蛆躲在廢墟的陰影裏，看着那群人將小石綁在柱子上，用燒紅的鐵片烙他的皮膚。小石的慘叫聲響徹街區，但沒有人幹涉。
在廢土，不參與賭局時的暴力行爲是被默許的，只要不致死。
“叫啊，繼續叫！”一個臉上有刀疤的男人大笑着，“保護期還有四年是吧？我們可以玩四年！”
小石在三天後死了。
不是被直接殺死，而是傷口感染，加上飢餓和脫水。當他的生命跡象完全消失時，“神”的聲音突然響徹那片區域：
“違規行爲檢測。編號2891區域，成年居民故意導致保護期對象死亡。懲罰：全員交由‘鬼’處理。”
那天，整個街區被黑暗吞沒，咀嚼聲持續了整整一個小時。
李蛆明白了：保護期不是保護，而是一種更殘忍的遊戲。它給予孩子們生存的權利，卻將他們置於施虐者的視線中心，而施虐者一旦越界，就會遭到清洗。
這是一個循環，一場由鬼神設計的、永不結束的戲劇。
十二歲，李蛆第一次觀戰了賭局的邊緣。
那是一場小型賭局，賭注是食物配給。參與者是五個餓得皮包骨的男人，規則很簡單：誰先拿到場地中央的面包並吃下去，誰就贏，其他人沒有懲罰，只是得不到食物。
李蛆沒有參與資格——他還沒成年。但他躲在廢墟高處，觀察着。
當五個男人互相扭打時，李蛆用自制的彈弓，射出一塊小石子，準確擊中了一個正要拿到面包的男人的手，男人吃痛縮手，另一個男人趁機搶到面包，塞進嘴裏。
賭局結束，勝者獲得雙倍食物配給。那個被石子擊中的男人惡狠狠地掃視周圍，但沒發現是誰幹的。
李蛆離開了，心跳如鼓。他不是爲了幫助誰贏，只是測試自己的能力——感官強化加上簡單的武器，能否在不暴露自己的情況下影響賭局結果。
那天晚上，他在夢中第一次聽到了“牆外的聲音”。
那不是“神”的宏大聲音，也不是人們的尖叫或低語，而是一種模糊的、仿佛從極遠處傳來的旋律。旋律中夾雜着話語碎片：“……安全……食物充足……但小心……它們會僞裝……”
李蛆驚醒，渾身冷汗。他知道牆外的世界被描繪成天堂——沒有強制賭局，食物和水充足，不用擔心隨時被“鬼”清理。但那個旋律中的警告是什麼意思？“它們”是誰？
第二天，李蛆試圖向一個經常談論牆外的老人詢問。老人嗤笑：“牆外？小子，別做夢了。我聽說那裏確實不用賭命，但有別的東西。有人說那裏的人類會變成怪物，吃自己的同類。誰知道呢？反正我們這種人，去了也是最低等的。”
“但總比這裏好，對吧？”李蛆問。
老人沉默了很久，才低聲說：“也許吧。但你知道嗎？我聽說有些人去了牆外，後來又申請回來了。爲什麼？沒人知道。他們不說，或者說不出來。”
這個信息讓李蛆困惑，爲什麼會有人願意回到這個地獄？
十四歲生日那天，李蛆的保護期結束了。
沒有儀式，沒有標記，只是在清晨醒來時，他知道自己不再受那條規則的保護。現在，他可以像其他成年人一樣被選中參與賭局，可以被殺死而不觸犯規則。
巧合的是，那天正好有一場大型賭局。“神”的聲音在天空中回蕩：
“賭局編號889。參與者：西北區所有14歲至未滿16歲剛結束保護期居民。賭注：勝者覺醒初級人體機能，敗者區域隨機抽取一半交由‘鬼’處理。規則：最後二十人生還。”
李蛆感到一股無形的力量將他從藏身之處拖出，和其他幾十個少年一起，拉向一個被清理出的廣場。他看到了許多熟悉的面孔——那些和他一樣在廢土長大的孩子，有些他曾見過，有些他曾躲避，有些他曾偷偷幫助過。
一個瘦高的男孩突然抓住李蛆的手臂：“合作吧，我們一起活下來。”
李蛆看着男孩眼中的絕望和算計，搖了搖頭，掙脫了。在廢土，信任是奢侈品，往往以生命爲代價。
賭局開始的信號是一聲尖銳的鳴響。
最初的幾分鍾是混亂的。沒有武器，少年們用拳頭、牙齒、隨手撿起的石頭攻擊彼此。李蛆利用他的感官強化，提前躲開攻擊，找到相對安全的角落。他不是爲了殺人，只是爲了生存。
但生存往往意味着讓別人死。
一個女孩被兩個男孩圍攻，倒在地上。其中一個男孩舉起石頭，準備砸向她的頭。李蛆沒有動——這不是他的戰鬥，介入只會讓自己成爲目標。
石頭落下，女孩不再動彈。
李蛆轉移視線，看到那個建議合作的瘦高男孩被三個人圍住。他拼命反抗，但寡不敵衆，最終被按倒在地，喉嚨被割開。
時間仿佛被拉長了。李蛆躲閃着，偶爾被迫還擊。他用一塊鋒利的碎玻璃劃傷了一個攻擊者的眼睛，用頭槌撞斷了另一個攻擊者的鼻梁。他受傷了——左臂被咬下一塊肉，肋骨可能裂了，但他還在移動，還在呼吸。
當場上只剩下二十個人時，鳴響再次響起，賭局結束。
李蛆跪在地上，大口喘氣。他活下來了。
天空的金色裂縫出現，二十道光柱落下，籠罩每個幸存者。李蛆感到一股暖流涌入體內，某種沉睡的東西被喚醒。他的感官強化在提升，同時，他感到肌肉密度在增加——雖然微乎其微，但他能感覺到。
“人體機能覺醒：初級感官強化，初級力量增強。”一個聲音直接在他腦海中響起，是“神”的聲音，但比天空中的那個更個人化。
光柱消失，李蛆看着周圍。十九個幸存者，每個人都獲得了某種能力，有些人身上閃爍着微光，有些人肌肉明顯膨脹，有些人眼中閃過異彩。
然後，黑暗降臨，但不是針對他們。
廣場外的區域，那些觀戰的人群中，隨機一半的人被黑暗吞噬，尖叫聲、咀嚼聲、懇求聲混成一片。
這是敗者的代價——雖然他們並未直接參與賭局，但他們是這個區域的一部分。
李蛆沒有看，他閉上眼睛，試圖屏蔽那些聲音。但他增強的聽力讓一切更加清晰：骨頭被咬碎的聲音，血肉被撕裂的聲音，最後是寂靜。
當黑暗退去，廣場外的區域少了一半的人。剩下的人表情麻木，開始散去。
李蛆站起來，踉蹌着離開廣場。他的身體在自我修復——新覺醒的人體機能帶來的副作用。飢餓感如潮水般涌來，他需要食物，大量的食物。
他回到了自己的藏身之處——一個半塌的地下室，入口隱蔽。在那裏，他發現了意外的禮物：一塊用油紙包着的肉，旁邊還有一張紙條，字跡歪歪扭扭：
給活下來的人。
記得牆外不一定是天堂。
——一個去過又回來的人
李蛆盯着那塊肉，猶豫了很久。最後，飢餓戰勝了懷疑。他吃下了肉，味道正常，沒有下毒的跡象。
那天晚上，他又夢見了牆外的旋律，但這次更清晰了。旋律中有一個女人的聲音在重復：“不要相信看起來太好的東西，它們會吃掉你的本質，留下空殼。”
……
他十六歲了，在廢土，十六歲意味着成年。
他還不知道，這只是開始。牆外的真相、鬼神的真正目的、人體機能的秘密，所有這些謎團，都將隨着他的成長逐漸揭開。
而他唯一確定的是，無論牆外是什麼，他必須去那裏。不是因爲相信天堂，而是因爲廢土的地獄，他已經待夠了。
在永遠彌漫腐臭的空氣中，李蛆輕聲說：“我會出去的，不管付出什麼代價。”
地下室外，遠處傳來新的賭局宣告聲，又一輪生死遊戲開始了。廢土永無安寧，而李蛆知道，他的戰鬥才剛剛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