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鏡匣裏的秘密)
沈硯把蘇微拽進了巷口的“老陳酒肆”。酒肆已經打烊,門板只虛掩着一條縫,他熟門熟路地摸進後院的柴房,反身抵上門閂,這才鬆了口氣。
柴房裏堆着半垛幹柴,空氣裏飄着酒糟和鬆針的味道。蘇微掙開他的手,退到柴垛邊,把紫檀木匣抱在懷裏,像只炸了毛的貓:“你到底是誰?爲什麼知道那些事?”
沈硯靠在門板上,指尖的血已經凝住了,結成暗紅色的痂。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卻只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我是沈硯,欠了賭坊五貫錢的落第秀才。至於爲什麼知道……”他抬起手,把指尖的痂給蘇微看,“我也想知道。”
三天前,他在賭坊輸光最後一文錢,蹲在河邊想跳下去,卻看見河面上閃過一個片段:他沒跳河,而是在三天後的雨巷裏,攥着半塊炊餅。從那之後,只要他盯着某個人看超過三息,腦子裏就會炸開這個人的“未來碎片”——有時是一炷香後的事,有時是三日後的,全是隨機的,像被人掰碎了的鏡子,只能看見模糊的邊角。
蘇微盯着他指尖的痂,眉頭皺得更緊:“你說的‘未來’,包括鏡坊?”
沈硯點頭。他沒說三日後鏡坊被燒的細節,只說看見官差圍了鏡坊,說她攥着碎鏡流血。蘇微的臉色瞬間白了,她把木匣放在柴堆上,掀開匣蓋——裏面不是那面能賣十兩的水紋鏡,而是面巴掌大的青銅鏡,鏡背刻着細密的雲紋,中心嵌着顆綠豆大的夜明珠。
“這不是我要賣的鏡。”蘇微的聲音發顫,“是我師父臨終前給我的。他說這面鏡叫‘傳信鏡’,是前朝匠人鑄的,能在夜裏映出遠處的光。三天前,有個穿官服的人來找我,說要買這面鏡,我沒賣……”
她的話沒說完,沈硯的太陽穴又開始疼。
碎片炸開——是那面“傳信鏡”,被放在一張鋪着明黃錦緞的案幾上,鏡背的雲紋裏,滲着黑褐色的血。案幾旁站着個穿朱紅官袍的人,背對着鏡頭,手裏捏着張紙,聲音像磨碎的冰:“鏡坊的人,一個都別留。”
沈硯猛地按住太陽穴,疼得蜷起身子。蘇微嚇了一跳,忙扶住他:“你怎麼了?”
“有官差要殺你。”沈硯咬着牙說,“因爲這面鏡。”
柴房外突然傳來腳步聲,是靴子踩在石板上的重響,還夾雜着開鎖的聲音。沈硯的心一沉——他忘了賭坊的五貫錢,忘了黑影的哨音,忘了那些碎片裏沒說的“幫手”。
“躲起來!”沈硯拽着蘇微往柴垛後面鑽。柴垛後面有個半人高的洞,是酒肆夥計藏酒的地方,窄得只能擠下兩個人。沈硯把蘇微推進去,自己擋在洞口,剛撿起根柴棍,柴房的門就被踹開了。
進來的不是賭坊的打手,是三個穿皂隸服的官差,手裏都提着刀。爲首的那個掃了眼柴房,目光落在木匣上,冷笑一聲:“蘇匠女,把鏡交出來,饒你不死。”
蘇微在洞裏攥緊了沈硯的衣角。沈硯能感覺到她在抖,他的指尖也在抖——不是怕,是疼,是又一個碎片炸開。
碎片裏,官差的刀砍向了木匣,鏡背的夜明珠迸出一道光,正照在爲首官差的臉上。而蘇微從洞裏沖出來,攥着那面鏡,往柴房外跑。
“別出去!”沈硯想拉住她,可蘇微已經沖了出去。她抱着木匣撞開一個官差,腳步踉蹌地往酒肆前院跑,夜明珠的光在黑夜裏晃出條亮線。爲首的官差罵了句,提刀追了上去。
沈硯咬了咬牙,攥着柴棍從洞口鑽出來,往另一個方向跑——他記得酒肆的後門通着條窄巷,能繞到汴河岸邊。他剛跑到後門,就聽見前院傳來蘇微的驚呼,緊接着是瓷器碎裂的聲音。
他的心髒像被人攥住了。
碎片炸開——是蘇微,她摔在酒肆的青石板上,那面傳信鏡裂成了兩半,夜明珠滾在地上,被官差的靴子碾得粉碎。而沈硯自己,正從後門沖出來,手裏的柴棍砸在爲首官差的後腦勺上。
沒有猶豫的時間。沈硯撞開後門,看見蘇微正被官差按在地上,刀已經架在了她脖子上。他把柴棍往爲首官差的後腦勺砸去,“咚”的一聲悶響,官差往前栽倒。另兩個官差愣了愣,剛轉過身,沈硯已經拽着蘇微往巷口跑。
雨還沒停,汴河岸邊的風更冷。蘇微的手裏還攥着半塊碎鏡,鏡邊的血沾在她手背上,和沈硯指尖的血混在一起。遠處傳來更密集的腳步聲,是官差的增援。
沈硯突然想起七日後的通緝令,想起那些碎片裏沒說的“通敵”罪名。他看着蘇微手裏的碎鏡,看着她臉上的雨和淚,突然笑了。
“你信我嗎?”他問。
蘇微點了點頭,眼淚混着雨水往下掉。
“那我們賭一把。”沈硯攥住她的手,往汴河的碼頭跑,“賭我們能活過七日後的通緝令。”
碼頭的船塢邊,停着艘正要起航的烏篷船。沈硯拽着蘇微跳上船,船老大剛要罵,沈硯把那半塊炊餅塞給他:“送我們去下遊的柳鎮,回來給你五貫錢。”
船老大盯着那半塊發黏的炊餅,又看看身後追來的官差,罵了句“瘋子”,卻還是撐了篙。船離了岸,往雨霧裏飄去。
沈硯靠在船篷上,看着汴京城的燈火在雨裏越來越遠。蘇微靠在他身邊,攥着那半塊碎鏡,指尖的血滴在船板上,暈開一小片紅。
他不知道這一賭能不能贏,不知道那些碎片會不會變成真的。他只知道,從雨巷裏攥住蘇微手腕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那個蹲在泥地裏啃炊餅的落魄秀才了——他是個抱着碎鏡的賭徒,把命押在了那些隨機的未來裏。
而船外的雨,還在沒完沒了地砸着,像要把整個世界,都砸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