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蘭朵騎着蘆筍，向前走了幾步，“所以俟斤烏勒，是打算今晚在風翎射日部過夜，還是現在就啓程？
她微微抬起下巴，平靜的看着哥舒翰“不管你看不看的上，我的人都準備好了。他們是我的護衛，難不成......烏勒連奧敦的嫁妝也要管嗎”，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美麗但沒什麼溫度的笑容。
哥舒翰臉上那層冰冷的、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漠然，在那聲清脆的輕笑中，裂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
他那雙深邃得如同寒潭的眼睛裏，有什麼東西解凍了，流淌出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預料到的興味。
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真的順着古蘭朵的目光，低頭看了一眼自己這一身風塵仆仆的黑甲，然後又抬眼，視線在風翎射日部那些幹淨整潔的穹廬上掃過。
最後，那目光重新落回到她的臉上，帶着一種全新的、不再是純粹審視的玩味。
“在風翎射日部過夜？”他重復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揚，像是真的在認真考慮這個提議的可行性，“聽起來倒是個不錯的主意。你們這兒的馬奶酒，應該比我們戈壁灘上的沙子好喝。”
這句突如其來的玩笑話，讓周圍凝固的空氣瞬間鬆動了。他身後那些一直緊繃着臉的赤焰焚沙部騎兵，有幾個沒忍住，肩膀開始輕微地抖動。
而古蘭朵身後的護衛們，臉上的敵意也消退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着警惕和好奇的觀望。
古巴彥差點一口氣沒上來。這小子……變臉比草原的天氣還快，他到底想耍什麼花招？
古巴彥眉頭緊鎖，他完全看不透這個年輕人了。
剛才還是一頭準備擇人而噬的惡狼，怎麼一轉眼，就變成了一只搖着尾巴的……不，他絕不是狗，他更像是一只暫時收起了爪子，想陪獵物玩玩捉迷藏的狐狸。
“不過，”哥舒翰話鋒一轉，他用馬鞭的握柄輕輕敲了敲自己的馬鞍，發出“篤篤”的輕響，那雙深邃的眼睛裏笑意更濃了。
“我怕我今天留下來，你的阿布晚上會睡不着覺，半夜摸進我的帳篷，用他的刀試試我的脖子到底夠不夠硬。”
他這話說的聲音不大，卻帶着一種草原漢子特有的、略帶粗獷的直白，甚至還沖着古巴彥的方向揚了揚下巴，像是在打招呼，又像是在挑釁。
古巴彥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他重重地哼了一聲，把頭轉向了一邊，顯然是被這小子的無賴勁兒給氣得不輕。
哥舒翰似乎很滿意自己造成的效果，他低低地笑了一聲，那笑聲從胸腔裏發出來，帶着一種悅耳的震動。
他不再理會一旁生悶氣的未來嶽父，而是將全部的注意力都重新集中到了古蘭朵的身上。
“至於你的人……”他的目光掃過那二百名護衛，這一次，眼神裏不再有之前的輕蔑，而是一種屬於主帥的、檢閱士兵般的審視。
“從現在起，他們不只是你的護衛，也是我赤焰焚沙部的人。我會親自看看，風翎射日部的箭，到了戈壁，還能不能射穿沙暴。”
他的語氣平淡，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歸屬宣告。他沒有問古蘭朵的意見，而是直接做出了決定。
“你的嫁妝，”他頓了頓，目光在那些堆積如山的箱子上停留了片刻，嘴角勾起一個弧度，“我確實沒興趣管。不過……”
他的眼神在古蘭朵的臉上繞了一圈，最後落在了她腰間那個小巧的刺繡皮香囊上，那裏面散發着沙棘花混合艾草的淡淡香氣，被晨風送入他的鼻端。
“如果你的嫁妝裏，有幾壇釀得夠烈的酒，我倒是不介意幫你‘管理’一下。”
他說這話時，身體又微微前傾了一些，那張俊美無儔的臉在古蘭朵眼前放大，他刻意壓低了聲音，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音量補充道：“就當是你那一箭的回禮。”
哥舒翰眉頭舒展開來，她的味道……很好聞。不像中原女人的花香那麼膩，也不像草原女人的奶腥味。
是種很幹淨、很清爽的草木香。他開始好奇，這香味被汗水浸透後，會是什麼味道。
這句極具暗示性的話，讓兩人之間的氣氛瞬間變得曖昧起來。那是一種微妙的張力，在劍拔弩張的底色上，暈染開一抹桃色的旖旎。
沒等古蘭朵做出反應，哥舒翰已經直起了身子。他像是完成了某種宣告儀式，整個人的氣場都變得鬆弛而愉悅。
他不再是那個前來示威的冷酷使者，更像是一個終於找到了有趣玩具的頑童。
他勒轉馬頭，面向自己的隊伍，聲音恢復了之前的洪亮和威嚴。
“全隊聽令！”
他身後的黑甲騎兵們瞬間收起了看戲的表情，挺直了脊背，整個隊伍的氣勢爲之一肅。
“整理隊形，準備啓程！”
他下達了命令，然後又回過頭，目光直直地看向古蘭朵，那雙黑色的眼眸裏，像是燃燒着兩簇火焰。
“古蘭朵。”他再次叫了她的名字。
“上馬，跟上我。”
他的聲音裏帶着一種理所當然的命令口吻，但又和你之前聽到的任何命令都不同。
那裏面沒有純粹的壓迫，而是多了一種……類似於邀請的東西。邀請她加入一場只屬於他們兩人的、漫長而刺激的遊戲。
“如果你能在日落之前，不被我的隊伍甩在身後，”他嘴角那抹極淺的笑意再次浮現，帶着一絲惡劣的、屬於勝利者的得意，“今晚，我就讓你看看，赤焰焚沙部的男人，究竟是怎麼‘過夜’的。”
說完，他不再給任何人反應的時間，雙腿用力一夾馬腹，那匹神駿的黑馬發出一聲響亮的嘶鳴，如同離弦之箭般向前沖了出去。他沒有回頭，只是高高地舉起了手中的馬鞭，在空中用力一揮。
他身後的黑甲赤旗大軍，如同開閘的洪水，瞬間奔涌起來，馬蹄聲匯成一股勢不可擋的鋼鐵洪流，向着遠方的戈壁滾滾而去。
他們沒有給古蘭朵和她的隊伍留下任何準備的時間，就這樣用最直接、最野蠻的方式，開始了這段漫長的、注定不會平靜的歸途。
古巴彥看着那絕塵而去的背影，臉色變了又變，最後化爲一聲復雜的嘆息。
他走到古蘭朵的馬前，伸出粗糙的大手，輕輕拍了拍“蘆筍”的脖子，然後抬頭看着自己的女兒，眼神裏滿是擔憂和不舍。
“奧敦，”他聲音沙啞地開口，“那個小子……不好對付。到了戈壁，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了。記住，你是風翎射日部的女兒，你的背後，永遠有整個部落。”
他說完，便不再多言，只是深深地看了古蘭朵一眼，然後轉身上馬，帶着自己的親衛，默默地退到了一旁，將前方的道路，完全讓給了古蘭朵和她的嫁妝隊伍。
草原的風吹過，卷起地上的沙塵，也吹動着古蘭朵身上那件赤紅的嫁衣。
前方，是哥舒翰和他那支如同烈火般的隊伍留下的漫天煙塵；身後，是父親和族人沉默的注視。
這場名爲“婚姻”的征途，從一開始，就充滿了挑釁與較量，不過，誰怕誰呢。
